因为死过人,是以再无人敢住进来,便一直荒废着。但如今来了位不速之客,重新略加修葺,便可居住。
执黑子的男子带着面具,身着玄衣。这装扮与庆王相似,也是较为安全的装扮。
对面的人可没有那么多顾忌,其貌不扬是一方面,主要是京中基本没多少人看到过他,也不怕什么泄露身份。
秦珩将棋子一落,便听得对面的人叹了声气,他一笑:“怎么,这不还没输呢,谈什么气?”
那人紧接着是长叹一声:“世子,您明知道提了岑兖那件事便一定会有人来盯着,可我们现在在这里下棋……”
“急什么?不是还没查呢……再说了,也得有动静才有人查,这里如果死气沉沉什么都没有,他们还查什么。左右我又不会被抓住,在这里也防止他们不来。”
“……”敢情世子这就是要将人引过来。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要的目的便是如此。
“真相不真相的,都不重要了。总说死人不会说话,一了百了。在我看来,有些来不及说出的话,远比众说纷纭要强得多。锦衣卫要查那就查吧,我倒要看看景明帝这次要怎么疑心江怀璧。能查出来是场好戏,查不出来更是是一场好戏。查不出来才好玩,有些时候,众口铄金远胜于眼见为实。”
譬如帝王疑心这个东西。
依据定罪尚可有申辩的空间,但流言本就不一定为实,自然更难解决。
“可……殿下仅吩咐让您把江怀璧推出去,您怎么将江家和沈迟一起扯上了?会不会操之过急了些?”
秦珩轻嗤一声:“我父王平日做事的风格你还不了解?岑兖一事本就与沈迟脱不了干系,但若要皇帝去查,可不容易。得先让江怀璧慌一慌,我们才有机会。至于江家,最近看似被人推上了风口浪尖摇摇欲坠。其实你看,皇帝还没有任何动作,连提都没提一句,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被打倒的?再者对于江家我们也不能用力过猛,到时候怕是对父王还有些作用呢。但江怀璧这个引子,从一开始便不打算留的。”
“……此次倒也不见得是个死局,”他端起手边的茶轻抿一口,“她江怀璧是谁?这局应是难不倒她,再者还有沈迟出手。不过若连她自己都看不明白,沦为局中人,可就难说了。”
“此计原本只为其中一环,若成,父王所有计划皆可提前,自然可喜可贺。若是不成,试探出沈迟的同时,也可动摇长宁公主的地位,连同江家亦不能置身事外。父王果然是思虑周全。”
话音方落,手起棋落。对面那人定睛一看,竟是连环劫。光顾着与他说话了,可惜现在一子落定终局。
那人抬手一揖:“世子棋计又长进了,在下佩服。”
“于对弈上我需承认确不如你,此次是你分了心,算是让我一局,”秦珩略一摇头,眸色幽深,可面上却还是挂着微微的笑意,“江怀璧此次若真要定罪,你还得从中出一份力。你放心,都是自家人,事成之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功劳。”
那人口中说着客套话,心下却是喜不自胜。
“可如今还有个秦妩在京,会不会坏了世子的好事?毕竟她曾经与江怀璧有过过节。且她毕竟是个小姑娘。”
秦珩冷笑一声:“她不是进过江府么?只要跟江府扯上关系,你猜谁最会多想?小姑娘又如何,罪臣之女又如何,便是皇帝杀了她,也难以打消心底猜疑。再者,丁瑁知道皇帝身世,而他最后见的人又是江怀璧,你说……这话要是从秦妩口中说出来,会怎样?”
那人恍然大悟。
景明帝最忌讳的便是他的身世,头一个是周家遭祸,已经让人胆战心惊了。若是扯到江怀璧身上,那么后果可想而知。
秦珩隐隐觉得,江怀璧其实也应当是知道的,否则有关景明帝身世的那些事,也不见她深查。
“不知何时可将江怀璧的身份传出去?”他倒是更期待那一天,也必定是她的死期。
秦珩容色淡淡,起身负手而立,目光定定地凝视着那几簇在风中摇曳的繁茂枝叶。
“这世上所有人欺君皆有可能赦免,唯独她江怀璧一人,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我倒是想看看,她是求生,还是求死。”
话音刚落,风声静止。原本在阳光下浮动着金色的树梢,也静下来,所有的树叶一面向阳灿烂,一面背阴暗沉。秦珩的目光闪了闪,想起来庆王府里父王书房外的那棵樟树,也不知今年是否发芽。
一墙之外。秦妩蜷缩在墙下,周身用乱草掩盖着,不住地颤抖,手死死捂住嘴不敢出声,眼眸中满是惊惧。
父王生前与庆王暗中来往颇密,她没有兄弟姐妹,与秦珩最为亲近。从前并未发现秦珩有那样深的城府,寻常所见皆是翩翩公子的模样,便一直将他当做哥哥。
上次他将她从江府救出去时,她竟也一直未问他为何在京城。现在才知道,连秦珩也要利用她。
这样的好计策,她最后结果必然是死。不,她苟延残喘在京城挣扎这么多年,绝不能落个这样的下场。
左右秦珩那里是绝对不能去了,需得再找其他的生路。
第270章 冲动
有关江怀璧的传言传了三日, 朝中有人议论,但因并无实据是以未有人上书弹劾。但是这个时候言官们的平静才是最令人焦心的。
这些流言要压下去并不容易,因为众多事件中只要有一条无法澄清或存疑,这件事会很快掩盖过其余事件并且以各种理由推翻已经澄清的内容。
她自然要站出来说话, 但是无济于事。背后人将所有人的心思掌握得死死的。
在拖延时间, 拖到朝中官员乃至景明帝有动作为止。
关键是现在景明帝并未召见她, 她一个六品官连面陈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时间一长景明帝难免会动摇。又或许说他原本就有疑心, 那些事他未必能查清楚, 但是一定会从她身上找到疑点。
她尽量保持理智,先将墨竹轩查了一遍。
“公子, 奴婢最后一次为木樨擦洗身子时发觉有被凌虐的痕迹, 但是的确未曾与任何人说。”因木樨叛主一事,木槿才从中缓过劲来,却没想到忽然又传出这样的事。
公子交代给她要查木樨从前的事, 大约是因为心不在焉,查了两日并未有任何结果, 此刻心里又乱得很,只能带着愧疚来请罪。
江怀璧轻叹一声, 弯身将她扶起来:“我知道你没有。若连你都背叛我了,我身边还有谁呢?”
木槿跟着她时间长了, 性子都有些随她, 从来都是沉稳冷静。木樨稚离以及惊蛰等人若是没主意了, 都会习惯性去问她。可分明木槿也没比他们大多少。
“可公子,木樨她……”
“我知道你与木樨要好,她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又何尝不是将她当做姐妹看。且不说当日她所说的话是否能够确定她与稚离同伙, 便是自她身上飞出来的那枚袖镖上淬的毒,以及她对我的杀意,是做不了假的。她的目的是在沈迟,可她明明知道沈迟在我心里有多重要。”
木槿垂首沉默,她知道木樨大错在先,可她还是很失落伤心。
江怀璧眸色微一凝,轻声道:“你将从木樨闯进来一直到她下葬,身旁所有接触过的人列一张单子给我。细作必然是出在府内的,只是没想到竟已潜伏进了墨竹轩。”
江府下人管教极严,不会乱嚼舌根子。必然刻意混进来的有心人所为。她想了想,又吩咐了她去问一问如今府中负责下人卖身契的嬷嬷,所有下人皆从她手中过,应是那里出了问题。
“那公子,清明如今还在宫中,我们该怎么办……”
话音未落,惊蛰已从外面进来,面色有些惊慌:“公子,淑妃娘娘暗中托人从宫里送了消息来,说是清明被齐公公手下的徒弟从冷宫里带走了!”
齐固的徒弟,与齐固无分别,与景明帝也无分别。
她面色当即一变。
岑兖一事暂时还没有听闻景明帝前去调查,竟是先从宫内查起来了。这原是幕后人最后的一步棋,她与周家扯上关系,那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
这不是她能解释清的,但她不可能坐以待毙。
江怀璧袖中拳一攥,沉声道:“入宫。”
两人心下都沉了沉,刚要跟上去却听她又加了一句:“木槿留在府中,继续查墨竹轩。惊蛰跟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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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半路马车忽然被拦住,不消片刻闪进来一个人影。沈迟连看都不看她,直接先对着车夫喊了一句:“寻个机会将马车靠边停。”
那车夫愣了一下,朝内唤了一声“公子”。
原本因精神极度紧绷而面若寒冰的江怀璧不由得蹙了蹙眉,看到沈迟已然转过身来。两人双目对视的那一瞬间,她神色蓦然缓了缓,默了片刻道:“听他的罢。”
沈迟在她身旁坐下,江怀璧默默朝一旁让了几分,然后抬眼去看他。
“我急着要去找你,却不想在这里碰着你。看这样子,是打算进宫?”沈迟默默打量着她,看到她到底是有些稳不住了。
江怀璧轻一点头:“你是知道我要进宫才来拦我的?”
沈迟微微侧首,一哂:“我哪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是看到你的马车方向像是要入宫,我才拦下来的。原本是打算直接去找你……”
话至此处戛然而止,他将剩下的话都吞了回去,只道:“这里不是谈论这个的地方。”
江怀璧沉默片刻,扬声对车夫道:“掉头回府。”
车夫应了一声,也不多问。
她没解释太多,只对他说:“陛下已经怀疑清明了,我是才得到的消息,听说是准备审问,我……”
“看来我来拦着你还是对的,”沈迟长叹一声,低头拉着她的手,将手心往上一翻,看到原因紧攥着而沁出的汗意,心底一柔,执着她的手放在掌心慢慢摩挲着,“我不知道你是怎样得到消息的,但我知道你若是现在进宫,便是死路一条。阿璧……你是不是被逼急了才会这样冲动?以你的身份以及现在的情形,莫说陛下肯不肯见你,便是见了你,你首先要解释的便是,流言传出这三日之内你都毫无动作,今日又是从何处得来清明在宫中的消息?或许你根本就没有解释的余地,陛下在心里早已经将你千刀万剐了。”
话毕他都能感觉到掌心里那只手有些微微的颤抖,还有些松软,再不像方才那样僵硬。
“我是一时冲动……可在出府的那一刻,我就想清楚了,”她抬眼想要去看沈迟,却发现怎样也定不下来神,“可岁岁,我总不能坐以待毙。我知道宫里有多危险,我……”
“你不知道,阿璧。我头一次看到你这样冲动。你明知道背后是有人故意设计,就是要你跳进去这个坑,可你还是心甘情愿地跳进去了。”
沈迟语气略有些沉重,眉头紧锁,神色分明是又气又恼,伸手将她摁到怀里,用尽了力气要将她永远箍锁在自己怀中。感受到她温暖的身体和有些粗的气息,牙一咬却半分办法都没有。
江怀璧沉默着,试图去挣扎,但是才稍微一动便又被他紧紧锁住。
她似是要说什么,还未开口,整个人已经被松开。紧接着下颌被挑起来,她愣愣地看着眼前他的面容越来越近,然后是从唇酥到全身的吻。
他肆意地掠夺,侵占,不似往常神情温柔,此刻似乎是要带着恨意。铺天盖地般的窒息感,她仍旧是半生不熟地接纳他。
似乎是因为对着面使不上力,她被推到最里侧,头抵在车壁上。就当她准备好受了那撞击般的痛感时,已有一只手贴心地垫在她头后面。
心里还未来得及柔软,就发觉沈迟像疯了一般。唇瓣,面颊,鼻尖鼻梁,眼睛,耳朵,额头……一寸也没有放过,甚至于他炽热的气息令她都有些迷失,全身都忍不住跟着战栗着。
而他另一只手自然没闲着。一边扶着她,一边手指已有些不安分,在她腰间摸索。
当江怀璧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是腰间一松。她瞬间清醒过来,微微喘着气去推他:“……即便不进宫,马上还需回府,你这样……”
便听到沈迟低低一叹:“……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松开她,像变戏法一般自身上拿出来两样东西,眉间尽是狡黠:“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早做了准备。粉和梳子随身带着,以便能随时……”
江怀璧咬唇垂首,面上有些灼烫。不知怎的脑中一闪而过他方才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去咬她耳朵的情形,有些微微的痒,此刻耳朵不由自主又红又烫。
她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生怕他又胡来,连忙出声:“这几日流言甚是厉害。总说我马车中留着木樨木槿是为取乐,你如今若是在马车里被外面人发觉有异动,我好色的流言可就止不住了……”
“不止好色,是好男色。”沈迟悠闲地接了一句。
江怀璧:“……”
她任由沈迟为他重新梳发,眉间不减忧色:“那宫里清明……”
“你不是说她不在你身边已有五六年了么?她早就是别人的丫鬟了,还在意她做什么。”沈迟瞥一眼她的神色,语气悠然。
江怀璧急了:“又不止这些。她曾经是我的人,现在幕后人就是要用她来将我牵扯到周家那事里面。陛下焉能不疑心?”
沈迟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这一次清明是必死无疑的,你救不了。”
江怀璧默了默。她知道的,无论景明帝信不信她,都不会让清明活着,且清明又不只是清明一个人。
“这其实整个是一个大局,”他以玉冠束起她的满头青丝,嗅到她身上独特的芬芳,微一失神,转过头来细细分析,“既然流言里有真有假,那么周家一事未必做不了假,岑兖一事也未必真实详尽。他们本来要的就不是真相,而是在赌陛下与你之间究竟有多少信任。流言一步步深入,自始至终要乱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人的心。事件中心是你,你若稳得住,其余人其实并不会影响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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