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跟我装糊涂,沈迟出京你会不知道?”语气虽然冷淡,却是听不到其中一点急切之意。
江怀璧略摇了摇头,反问:“我要是什么都知道还至于现在这个处境?”默了默冷声道:“外界情况你总要比我清楚,秦珩,今晚来怕不是来问我这个的吧。江府进来容易,出去可不一定容易。”
从秦珩问出来沈迟她便知道他目的不在此了,但是他一直在她房中,也实在令人心惊。她知道自己是强硬不来的,也就只能先小心应付着。
“出不出得去是我的本事,”他眼神逼视着她,嘴角一勾,“你猜我今晚将你拖住,要干什么?”
她面色微白,袖中拳掌紧攥,心底一坠。他果然另有所谋。
看着她的反应,秦珩啧啧两声满意一笑:“果然不愧是江怀璧,可如今你即便再沉得住气,也晚了。沈迟出京是个错误,江老太爷入京也是个错误。局势是乱,但未必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祖父入京是你暗中刻意安排!”
她是今日才得知祖父入京,按着祖父的性子,怕是连父亲都想不到背后另有人推动。且他若是执意入京,恐无人敢拦了。
秦珩不置可否,只悠悠道:“沈迟离京这条路可是他自己选的,只可惜皇帝想要的并不在庆州。他这一去,也不知道还能付回得来。折腾这一回你倒是暂时保住了,但这其他人的死活,可就难说了。”
语罢他倾身过来,离她稍近一些,语气轻浮:“胜利者是有资格拥有一切的,我倒是真想尝尝咱们大齐第一奇女子的味道呢……”
她只觉一阵恶心,下意识就出了手。她出拳用了全力,秦珩未曾防备,勉勉强强躲过。心下微惊,略微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心道到底还是不容轻视。
但还是往后退了几步,稳住步子便要离开。谁知刚从窗户跳出去,外面忽然灯火通明,声音也渐渐嘈杂起来。他看清楚了,那些围在后门那些锦衣卫尽数冲了进来。
秦珩当即面色一变,原本能挟持江怀璧,但现如今他已经瞬间被锦衣卫缠住,暂时很难脱身。
“江怀璧,这么光明正大将我从你房中放出来,就不怕皇帝疑心!”他甚至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将人引来的。
江怀璧冷笑一声并不作声。景明帝对她疑心?她还有什么好猜疑的。
时辰已晚,现下只惊动了府中侍卫和外面一直盯着的锦衣卫,人数不多,但足以令秦珩暂时被拖住。
锦衣卫紧急派了人去上禀,并且请派援兵。然而为时已晚,秦珩来时亦带了贴身暗卫,府中到底展不开手脚,十几名锦衣卫竟也只能将他伤个皮毛,还是未能擒拿住。
但好在一点,庆王世子在京的消息瞒不了。从前仅仅是传言,现如今仅凭这一点,景明帝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出手对付他们,无需再避着什么了。
打斗结束得很快。当江耀庭得知情况要出门的时候已经结束了,随后便有小厮来禀说让他安心。
但是随后从东院回去的人无意间对江怀璧提了一句:“小的进房的时候老太爷还没睡下,看着挺精神的……”江怀璧心底沉了沉,却并未说什么。
翌日清晨她走得很早,让木槿待祖父和父亲醒后才告知,也免得见了面又要伤怀一番。来接他的人与昨晚送他回来的人并不相同,她不免提高了警惕,但那些人又确定是皇帝的人无疑。
回去的路线变了。她在中途换了马车,并未有人告知她原因。一路心都提着,那路她是认识的,无论走哪条路,都不是回诏狱的路。
而后将近一个时辰周折,才逐渐看到了方向。
——那是入后宫的路。
第307章 藏娇
锦衣卫指挥使刘无端上奏, 言庆王世子秦珩夜闯首辅府,有十余名锦衣卫以及江府家仆作证。这一消息很快压过忽然离奇暴毙官员一事。
藩王无旨入京,等同谋反。藩王世子即便不能代表藩王,却也太过惹人疑心, 更何况原贺溯死前便已经传出来庆王在朝中安插有人的消息, 只是后来未曾证实, 便暂时放下。
如今算是彻底撕开了。
景明帝下旨全城戒备, 锦衣卫、九门提督内官连同五城兵马指挥司, 同时加强对京城巡逻管制, 一旦发现可疑人员立即逮捕,重点全城抓捕庆王世子秦珩。京城城门处亦加强出入巡查, 严格搜查每个出入人员。
一时间弄得京城人心惶惶。
民间百姓之前几个月茶余饭后谈论的事情从皇帝身世到江怀璧的身份, 酒坊茶肆皆在热议,将各种舆论一度顶上高潮,涨到连皇帝都不得不重视起来。而关于有藩王谋反这事儿, 从头至尾都未曾这般议论过,即便有人提起也会迅速被其他事压下去。
以至于现在忽然冒出来庆王世子, 所有人都大为吃惊。又联系到背后的庆王,有一部分人会猜测谋反, 但仍旧有相当一部分人更关注江家那些事儿。
向来民意颇为重要。如今这境况,让景明帝不得不起疑心, 是否庆王在暗中操控?
景明帝在全程追捕秦珩的同时, 直接从行人司派了官员前往庆王封地传旨, 责问庆王此事缘由。不过已经到这个份儿上,约莫也是没有回音的。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朝中关于江家那些议论仍在继续,同时景明帝身世问题又被重新提起来,还有现如今秦珩的事儿。但是很明显那两件事左右夹击, 就是为了减轻秦珩的存在感。
江家一如往常安安静静。连江耀庭和江辉庭都未想到老太爷从那晚被江怀璧劝过以后,便肯老老实实待在府中。江耀庭原本还在发愁若是父亲真要面圣,他该如何做才能令君臣二人解除隔阂,现下倒是松了口气。
原要张牙舞爪救怀璧的江老太爷,也能稳稳坐在府中等待。没有人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但江耀庭知道父亲不是会坐以待毙的性子。他无数次想去从老太爷口中套出来什么 ,最终都是一无所获。
老太爷现如今整日解除最多的人是傅徽,两人年龄相仿,坐在一起也能聊得来。但是他们聊天的内容很奇怪,经常前言不搭后语,下人们不明所以,但两人却是谈笑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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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越来越乱了,景明帝这几日前朝忙的不得了,加之秦珩的事实在是有些超乎想象,他能做的只有暂时将局势稳住,背后无论如何都要将京城的那些军队利用好,守好京都。
至于后宫……
眼看着景明帝这几个月来进后宫的次数越来越少,众嫔妃望眼欲穿。期间不免有人生了别的心思,什么唱曲儿端汤勾引人的小伎俩,自然瞒不过景明帝的法眼。他抓了几个典型重罚以后,便无人再敢懂什么歪心思了。
后宫自懿柔贵妃和贤妃薨殁以后,仿佛骤然空了下来。景明帝紧跟着晋了几个妃嫔为妃,协理六宫之权终还是落在了廖德妃身上。她是有资历,但是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这后宫皆知。可偏偏景明帝似乎不是太在乎。
不过她治理后宫的一个好处就是,所有人都服服帖帖,她到底是有些雷霆手段的。
后宫所有主子宫人都在其治理之下,唯有一个地方,是连她都管不到的。那里向来是皇宫禁地,但其实也仅是一座普通的宫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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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璧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这般接近后宫。确切来说,她如今待的地方,正处于后宫之中。
重华苑,这地方熟悉又陌生。偏僻,冷清,荒凉。虽已太多年无人居住,但是常年都有人打理。她头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似乎要荒凉一些,如今倒是看着有模有样了。
那日从江府返回诏狱,半路上她已换了马车,辗转后竟是被安置在了这里。
重华苑即为宫中禁地。这事儿她从前听阿霁提起过,但其中具体情况并不知晓。然而现如今景明帝恰好将她藏在这里,用意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如果说原来身在诏狱,除了诏狱后回府便可,可现下若是身在后宫,想出宫已几无可能。
她身上的那些伤景明帝都暗中派了太医来瞧过,出诏狱后又加上精心调养,那些伤好得很快。她身旁服侍的宫人皆是有些功夫底子的,重华苑外亦是有常年把守的侍卫。
这比在诏狱时还令她心慌。
现如今外界的情况,景明帝专门派了人,每天固定时间会讲给她听。她能听得出来,外面现在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于景明帝这边不利的方面越来越多。
景明帝以前所做的那些努力大多都有效果,但到底是筹谋得晚了,有些计划跟不上变化,从前堆积到现在的那些事无论哪一件提起来都颇为棘手。
不该是这样的。她从头至尾所看到的,不一定全是真相,也一定不全是假象。
自从她身份败露以后,江家就先自乱了阵脚,紧跟着许多事都已经不受控制了。
景明帝来的那一日是个连绵阴雨天。已至八月下旬,即便是再华丽尊贵的宫里,也终究敌不过日渐寒冷的秋意摧折,前几日是萧瑟大风,紧接着风停了,雨就开始缠缠绵绵地落。
江怀璧是从在诏狱那晚见过景明帝以后便再没有见过他。此时在后宫,不知以什么身份见驾,心里不免有些尴尬。
这个皇宫能让她忆起来的,只有阿霁。
她按着君臣之礼俯身下拜,心底却觉得有些嘲讽,她如今算什么臣子?口称君臣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能在谈话时给自己尚留几分退的余地。
“琢玉对近日这些事有何看法?”景明帝摆了棋,虽说是对弈,但两人心思皆不在此。
近日……她搜寻了一下脑中的信息,这几日其实都差不多。
“庆王将要发动进攻了。”她只答了这么一句话。
景明帝落了一子,轻一颔首,淡声道:“是。朕派往庆王封地的人一直没有回信,但是按理来说快马加鞭应当是到了的。庆王对此不做回应,传旨的人也没有回信,朕估摸着,时间不远了。”
她沉吟片刻,手中有些犹豫,那颗子没落下去,却是先答了话:“按陛下的说法,庆王此时,大概也不在庆地了。那地方虽地域广阔,但终究太过偏僻,无论是在当地起兵,还是北上,都太过不利。”
“朕知道。庆王与秦王勾结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朕昨日派了一支军队南下,名头便是庆王意欲谋反,即刻拿下。”
她眸色轻一滞,有些惊愕。
“怎么,仅凭一个庆王世子还不够的话,若是查出来前些日子莫名暴毙的那些官员暗中同庆王有勾结的话,够不够?”景明帝语气还算轻松。
那些官员的事父亲已告诉她一些,她只当是庆王针对祖父设的局,但奇怪的是后来并没有了下文。一直到现在,原来是这样的结果。
她犹豫猜测:“那些人……是陛下动的手?”
景明帝眼中闪过一抹赞赏,淡声道:“说说,怎么猜出来的。”
“微臣看了那些暴毙之人的人名单,曾与陛下集中讨论过,所以有此猜测。且以当时状况来看,庆王没理由动手。那几人虽然官阶不高,但在朝中影响力却不小。陛下欲用此事控制人心,但……效果似乎不尽人意。”以这几日的局势来看,那几人的死虽然在朝中激起过波澜,但很快对方就重整旗鼓了。
她顿了顿,话题又回到方才所言:“如若庆王不在庆地,那陛下出兵此举目的,怕也不只在于壮大声势吧。”
“朕曾经同你说过的,”景明帝心比她静,不过片刻后棋局已一片明朗,他伸手收子,悠悠出声,“遗诏。”
江怀璧面无波澜。因前些日子一直没能面圣,有些事还未说清楚,她想起来秦珩那晚的话,轻声道:“或许陛下要的遗诏……并不在庆地?”
景明帝一笑:“朕知道。”
她微微一怔。
景明帝抬眼看她,声音沉沉:“沈迟回京了。”
便分明看到她的手一颤,一颗莹白的棋子瞬间从指尖滑落,“吧嗒”一声落在棋盘上,在棋局中滚了几圈,搅乱了所有走向。
景明帝眉头一皱,看了看已无法继续的棋局,干脆转过头:“琢玉心不静,不下也罢。”
她敛眸沉默。其实心底应当是松了口气的,沈迟能回京,便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
“担心他?朕倒是从未想到,向来清心寡欲的你也会将一个男子放在心上,”他提起沈迟,眼底不由得染了寒意,“你说……他若是也有拥兵入城那一日,你当如何?”
也不待她回答,景明帝继续自顾自说道:“即便是如今同他合作一起对抗庆王,朕也不能全信他,他也未必全心忠于朕。此次南下朕给他的旨意是遗诏,但半路他甩掉随行人员,而后意欲西行,半路遇到截杀,又忽然反朝。他的目的可不仅在遗诏。”
沈迟的最终目的二人都清楚,但现在的情况若是他贸然插进来胜算并不大,所以他现在肯帮着景明帝,至于其中有几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江家不会倒戈,陛下放心。”她平静道。
“江家?”景明帝轻嗤一声,“这江家里面,可包括令祖父和你?此次他进京动机不纯,这么多天未曾有半点动作。当年的他可没有现在这般能忍。说是为你而来,朕看没有这么简单罢。……但要说江家,相比较江希行,朕现在最不放心的,还是你。”
她抬头,眼眸里带了疑惑:“微臣想知道,当年陛下与祖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年旧事,现如今多说无益。他这么多年无心世俗,现下为你出山,必然要尽全力。江怀璧,你须明白,当初朕是应了你的事不牵连江家,但若是有人敢背叛,朕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他没有回答江怀璧的问题,但是却给了她一个最明显的答案,父亲与祖父之间是占不到一条线上的,若非为了江家的前程,他也不会安守沅州。
同样地,他也在指向她。这囚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下一句是:“那么江怀璧,你是要选择江希行,还是江耀庭?”
她心底骤然一痛。
都是至亲,都是她最敬爱的人。
然而不过片刻她已恢复神智,竭力稳住思绪:“陛下的选择未免太过残忍。皆是至亲,血脉相连,谁又能真正舍得了谁。微臣不做选择,父亲与祖父也不会做选择,危难之时江家不会散乱。”
景明帝默了默。那一瞬间,他是有些羡慕她的。天家的亲情自古以来都显得多了几分凉薄,父子猜疑,手足相残,多少虚假伪装,多少口是心非……连自己仿佛也都像个傀儡人,他天生的多疑,却又被天下朝堂紧紧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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