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了一声, 心下虽有些焦急,但还是稳住情绪。
开了门,入眼的是整个院子的皑皑白雪。雪不算厚, 但此刻仍旧稀稀疏疏地落着。
她眼眸平静如波,转头去问那婢女:“沈迟呢?”
婢女怔了片刻才想起来她口中的沈迟是世子的名讳, 轻摇头道:“奴婢不知道,世子走的时候只吩咐让我们照顾好姑娘, 旁的一概没说。”
她微微颔首,提步踏入雪地。到院门口时发现居然有侍卫拦她。她略一扬眉, 语气平淡:“是要将我禁足此处了?”
两人对视一眼, 回道:“世子让属下转告姑娘, 江府无恙,这几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您安心在这里等世子回来便可。”
这几日能发生什么事?亦或是现在已经有什么事发生了……她心底一沉,正欲再问, 长宁公主正自院外走来。
她垂了眼眸,抬手行礼:“公主。”
长宁公主挥手先让贴身侍女退下,带她进了房:“怀璧先跟我来。”
有长宁公主在,她心底的猜想更印证了几分,愈发不安。
长宁公主坐定,才看向她:“今早凌晨约莫寅初三刻发生宫乱,九门提督内官有三处叛变,朝阳门,西直门和宣武门已经为贼寇攻占,德胜门厮杀惨烈。自始至终未见庆王世子,但宫中此时已大乱。”
江怀璧面色忽变,心底大惊。
今早,怎么会是今早……
她是想过这三日内任何一个时间,偏偏没想到会是今早凌晨。
长宁公主继续道:“卯时传来南方急报,河京失陷。”
“这不可能!”她几乎脱口而出,失声低呼,“河京防守坚固,这几日石应徽与南方一众军队都在,怎么可能这般轻易失手……”
“具体情况不得而知。那送急报的小兵跑死了三匹马才将消息送至京城,急报未至御前,人已力尽身亡了……”长宁公主叹一声,眉间忧色分明。
看了看她又站起身来,轻抚了抚她的肩:“……无论河京消息真假如何,现如今京城已经是一片混乱了。君岁的意思是,这乱子你先不要掺和进去……”
她心已再无法静下来,忽然问:“……君岁此时在哪里?”
“他入宫了。”
她心底瞬间沉下来。
正值兵变,他入宫又是为了什么?他原本就畏寒,昨晚跑了那么远的路去寻她,此时还不知晓身子是否恢复过来……他在两方眼里都是眼中钉,此时冲进去,危险性要大得多。
长宁公主生怕她冲动,不等她开口先温声说道:“君岁他有自己的主意,现在外边乱得很,侯府是我的地盘,相对安全些。今日只是兵变,除了控制皇宫以外不曾伤过其他人。你暂时先不用担心江家,目前来看无论是陛下还是庆王,都不会动江家。”
她安抚的同时也留了余地,江怀璧自然听得出来。只是暂时不会动,但现如今情势紧迫,要将江家牵扯进去不过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她稳下心绪,问:“公主可知父亲如今在何处?”
“君岁说江府门前有锦衣卫把守,他自己也有人看着,暂时所有人员都在府内,在宫变结束之前不会有大问题。”
然而至此时她对锦衣卫都是将信将疑的,景明帝这几日情绪不稳态度不明,刘无端同沈迟又有些交情,一时惊惧觉得有些迷茫。
“怀璧,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能想通。现如今无论是回江府还是进宫,是要比君岁更危险的。庆王现在盯着的是江家,你出了侯府的门,一旦落入他们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长宁公主看得出来她从自己说第一句话时情绪的隐忍,能将冲动压下去便说明理智还在的。她在外人眼里从来都沉静稳重,直至此刻离她近时亲眼所见,才觉惊叹。江怀璧待沈迟有情,但不会为情冲昏了头脑。
江怀璧略微艰难地点头,心也明白长宁公主所言非虚。只是现如今这境况,她待在这里,着实有些煎熬。
宫变过后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庆王手中筹码更多,显然是不会已最野蛮的方式登位的。
周太后,星象,太子,景明帝身世……从一开始一环扣一环的计谋往前推,最终都指向一个目的。
而庆王谋划那么久,显然不是为了将秦琇推上皇位的,要想让秦珩继位,说不定还有什么别的计策没使出来。可无论是谁,到时候大臣中出言表态的文官,首当其冲就该是父亲。父亲是什么样的态度她再清楚不过,她更担心的是祖父。
景明帝暗中是有布置的,宫变定然没有那么容易。那沈迟在宫中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她只隐隐猜测,他与景明帝之间,怕是还有其他联系。
说是侯府安全,但她是丝毫也安心不下来。外界现下所有的情况所知无几,也知晓随意乱猜不是办法,却也万般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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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府是在宫中出事时忽然被包围的。那些锦衣卫并未见从何处来,有小厮无意间发现才禀了江耀庭。
紧随其后宫中有人来特意告知宫乱已发,还有沈迟的人前去将江怀璧的情况转告。接二连三的变故惊得府中众人都慌乱起来。
江耀庭起身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江老太爷院子里,谁知道江怀璧的人却先守在了那里。
他进去倒是没拦,只是也对他说了江怀璧的命令。
江老太爷听闻后当即变了脸色。即便是平日里对江怀璧向来和颜悦色,现如今也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把老骨头了,即便是几个小厮也都能拦得住,何况还需要身带武功的侍卫?只不过平常因他地位高,没人敢做,现如今却偏偏是江怀璧。
他自然知道江怀璧的意思,但也的确咬牙切齿好一段时间。
“……你说怀璧现如今在侯府?这才订婚没多久便都住进去了,这还像话么?”老太爷对江怀璧仍旧有气,说话也就并不客气。
江耀庭将沈迟的话又重复一遍,语罢听老太爷舒了口气:“这样也好。或许这时候永嘉侯府比我们更能护住她。”
他漱完口,一抬头正巧从窗户看到院门外还有人在守着,眉头一皱:“你赶紧让那些人撤了,她派人来禁我的足算怎么回事,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江耀庭心底有些哭笑不得,面上恭敬道:“父亲,这些是怀璧的人,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使唤不动呢。……也就当个看门的,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不理会便是了。”
老太爷冷哼一声:“她那哪是为我的安全考虑?她就是怕我跑出去,怕我出去乱说话。臭小子翅膀硬了,现如今真是什么都敢做!做了就做了,提前一个招呼都不打,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就是平常太宠着她了,待这次叛乱平定了,非得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江耀庭嘴上应着是,心底却暗暗琢磨,以江老太爷这性子,怕是到时候都舍不得。
宫乱在外,府中即便是再慌乱,暂时也波及不到,一家人还能从容用一顿饭。府中采买一向是充足的,更何况最近这情况早有准备,便也不担心温饱问题。
现在倒是难得两房的人都聚在一起,一时间没那么多公务,心里再焦急身上也是闲的。
堂中安静得很。每个人面前搁的那盏茶即便凉了也没人喝,各有各的心思。
江老太爷一抬头,看到的是正转头凝望着窗外落雪的江怀检。年纪不大,到这个时候了也没有焦躁不安或惊慌失措之类的。
庆王叛乱一事无论是他还是江辉庭,亦或是书院先生,都已对江怀检讲明过其中利害关系。江家每个人的未来都系于此时成败,江怀检还年轻,竟也能不慌乱,倒是有几分像怀璧。
他忽然开口:“怀检不怕吗?”
兵乱,生死,离散……距他们不过是咫尺之遥。
江怀检眸子沉静,朗声回道:“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怀检虽人小力微,但也希望能在兵荒马乱中心智清醒,不乱本心。”
江老太爷目露赞赏之色,看到江耀庭和江辉庭两人目光已转回来,随口问了一句:“明臻书院学的?”
书院里的先生倒是一直注重培养学生心性。
“……是二哥教的。”江怀检的答案倒是令人有些惊诧。
又是江怀璧。老太爷沉默片刻,这时候若是怀璧在也定然是沉稳的。江怀检没再说话,此刻反倒是没有方才淡然。
他的性子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虽稳得住心却也谨慎得有些过分。但至于以后如何,现下尚看不分明。
老太爷将目光转向江耀庭:“宫内有了情况大约第一时间会传到咱们这里来,慎机有想法了吗?”
“如今情况不同,多生变故,不好下定论。”
第322章 宣召
深冬里天亮得晚, 但早在灰蒙蒙的时候几道宫门处已出了问题。沈迟未至卯时已被传召进宫,但除却他以外连内阁大臣都未宣召,反倒是几位重臣府宅外都有锦衣卫围着。
江家是最先得到消息的,而后其余几家也都相继知晓宫乱。不过这发生乱子以后先将大臣府邸包围起来, 景明帝的用意令人匪夷所思。
名义是防护, 究竟是防还是护, 就不得而知了。
沈迟在殿中坐了将近一个时辰, 看着景明帝一步步明明白白地调兵遣将。
竟也不避着他。
出问题的三道宫门景明帝其实都是换过人的, 但此时依旧没有阻挡得住内部叛乱的人。
刘无端来禀:“陛下, 锦衣卫,金吾卫以及羽林卫已分调三门进行守卫, 西直门叛乱人员已经拿下, 其余两门正在热战。臣请旨……是否要宣兵部尚书?”
景明帝目光一凛,沉声道:“不必。你去密传兵部右侍郎徐复,不必惊动其他人。”
待刘无端走后他才看向沈迟:“君岁在这坐了也有一个时辰了罢, 有什么想法?”
沈迟倒是不急,轻笑一声:“都到这个时候了, 陛下信得过我?”
“信不信得过……除了庆王与朕,怕是没别的人比你更了解京城情况了吧。”
“陛下连几位肱股之臣都防着, 微臣可实在是怕兔死狗烹呢。”景明帝真实目的露出来之前,他自然不会先卷进去。
“朕防没防, 防的谁, 你难道不知道?你要隔岸观火, 也得看看走不走得到彼岸去。城破了于谁都无利。更何况,你若有篡位的心思,朕现在可就站在这里。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得清。”
景明帝并不认为沈迟已打消了篡位的念头,实在是此刻沈迟横插一脚来下手于他自己都不利。景明帝是有自己的思量的, 他未必控得住全局,但必须要能用得了人。
沈迟默了默,也不否认。只有庆王被解决了,他与景明帝之间才有机会较量。
“陛下停了早朝,将诸位大臣都禁在府中,现如今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如若不是陛下对全局已有成算,便是要破罐子破摔,开门迎敌了?我倒是想知道陛下以什么样的方法,既能将贼寇引进京城,还能防得了引狼入室。”
景明帝眸光微闪,至此刻也不见半分焦虑,淡声道:“果然不愧是你。这全局朕现在并未有十成十的把握,但京中军队,不是他庆王想控制便能控制的……”
“可陛下也该知道控制京城又不一定非得要军队。这数十年,庆王要培养人的话,也都已深入骨髓,将京城腐蚀得不像样了。”
“你太小看先帝和朕了,”景明帝看了一眼已堆积了两日的奏折,现如今那些内容都不重要了,“先帝看似平庸,实则暗中对京城安危早有警惕,先帝戒备比朕早。有些人,究竟是哪一方的探子还未可知。若真如你所言,现如今秦珩就已经坐在朕的龙椅上了。”
景明帝心里明镜一般,半分不提秦琇。能思虑长远,但当下局势却进退两难。
沈迟轻笑:“但至现在陛下还没将所有的探子分辨出来不是么?要不然您也不会挨个都禁在府内,不给对方机会,也断了自己的路。”
他现在说话真是毫不客气了。景明帝并不恼,只道:“还不到时候。”
“陛下要等的是庆王?秦珩到底还差了一点,所有把柄和筹码都被庆王捏在手里。那些流言他们自然会充分利用,澄清流言也只能是陛下与他当堂对峙。”
“对,”总算说到了点子上,景明帝不由得眸光一凝,顺着他的话继续道,“庆王如今还在秦地,秦珩进京另有所图,如今若是直接攻下,那朕的努力可都白费了。”
“陛下真的信庆王如今,就能老老实实在秦地待着?秦王的军队可都要逼近京城了,南方河京失陷,我不知道陛下暗中做了什么布置,只知道现如今的局面,极易引起民众心慌。京城如今是暂时稳住了,但庆王既然让秦珩选了这么一个日子,自然是有把握在最快时间内赶到京城的。”
景明帝似是一怔:“你可有庆王的具体消息?”
沈迟摇头:“并没有。但是陛下既然给了他们三天期限,怕是就这几天了。”
他顿了顿,脑中有一瞬念头忽闪而过,忽然道:“陛下既然提前知道三道门有问题,而今日又正巧是这三道门,这中间还隔了几日,又换了人,是否显得有些仓皇?”
景明帝倒是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轻一怔:“若是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呢?”
“现如今正值隆冬,凌晨时分异常寒冷,无论是哪一方交战都极为不利,这时间防守的确是最弱的,但是他们攻击力也会相应下降。且河京失陷的消息,我觉得存疑。”
“河京先不说,秦珩这边的确有些不对劲,仓皇是有一些,但他们必然也是为这仓皇做好准备的,早晚都要来。”景明帝安安静静坐在上首,现在本该是早朝的时间,但这时候,宫外怕是都乱了吧。
不能再耽搁了。
“你说了这么多,于当下局势,可有对策?”他可不是来听他仅仅分析局势的。
“当下之急,先将京城守住再说。陛下既然要放庆王进宫,少不得要拖延一段时间。三道宫门仅仅是个开始而已,九门里若要出问题,便不会只是这三门。陛下将太多兵力放在秦王军队上了,可有想过若是调虎离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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