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帝眸色深了深:“河京朕另有安排,他们会的障眼法,朕也会。想拿下河京可没那么容易,只是那北调的三万人,怕是一时半会赶不回来了。京城守卫虽严,却也得想好退路,外围要有所戒备。”
殿中沉默半晌。外面朝阳已缓缓升起,相信很快就会有新消息传来。
沈迟眼睛眯了眯:“微臣可不认为陛下传召仅是为了这个。我对京城了解是了解,但还不至于就要到成为您独信之人的地步。”
他忽然啧了一声,原本紧张的气氛忽然有些松缓:“怀璧当初极力反对换九门提督内官,陛下信誓旦旦驳回,如今这局势,您还敢说与换人没有半分关系?当时不肯信她,如今肯信我,真真假假谁又能分得清。”
景明帝一直冷淡着的神情终于有些异样,面色变了变,还没来得及开口已被沈迟抢了先:“陛下,昨晚对我下杀令的是你,今早说信我的还是你。你昨晚想方设法将怀璧诱出城去,目的为何当真以为我半分也不知么?”
景明帝面上终于浮现出怒意:“你同朕的锦衣卫动手,朕还没跟你算账呢。”
“自保而已,我为何动手您不是最清楚不过么。”
“别跟朕装蒜!你跟前去,难道仅仅是为了救她回来?若是没你那场动静,没有你故意的暗示,秦珩根本就不会冲动到今早忽然进攻。这其中你究竟推波助澜了多少,真当朕一无所知么。”
沈迟竟轻笑一声,仿佛并不在意:“那陛下对这局满意么?提前几天而已,并不妨碍您的布置不是吗?”
“这样做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对我没好处,但对怀璧有好处。”对江怀璧来说,现在景明帝已经完全没有机会去算计她了。
景明帝沉默,随即只觉得有些嘲讽:“你绕了这么一大圈子,就是为了她?”
“这我可没绕,情势仍旧紧张,该面临的总会来的。但陛下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就不行。”
便是拿准了今日这情形景明帝能做的也不多,她能先安定下来。
“她既是已入过朝堂,同庆王交过手,从这件事里是一定脱离不开的。”景明帝声音平淡。
沈迟转身,声音掷地有声:“我会护好她。”
“你护不住她,”景明帝将目光转向一边,“庆王设的局里,她是重要一环,你要强制拆开,正合了他的意。而君岁,你对全局了解得再透彻,也不知道庆王在她身上到底都做了什么,连她自己都是局中人,并不知情。”
他从头到尾都很知趣地未曾提到朔雪长生,对原来他与沈迟之间的那个约定,也都闭口不言。
倒也不是逃避。
沈迟是能意识到的。庆王的每一环,涉及江家都情有可原,但是每一件偏偏都将江怀璧本人套了进去,有些是难以抽身的。
既然庆王知晓她的身份,便也知道她仅仅是一名女子而已,便是再有才华,也远不至于所有计策都几乎以她为中心。
至现在了,都还是个谜。她身在其中不得自拔,可偏偏局外人的他也毫无办法。
景明帝看着他的面色,声音沉了沉:“……朕也不知道内情,但她的确太过不同。”
他知道江怀璧同庆王见过面。那个时候便是庆王觉着江家有利用价值,也还有太多理由和机会杀她,但是他没有。等的也就不只是江家,或许还有其他的。
沈迟从沉思中抽出心绪时,恍恍惚惚想起来一件事。
江怀璧十二月的朔雪长生未曾毒发,虽有解药,但她并未服用,却也没有发生什么。
他正要问景明帝,却见齐固进了殿,步伐有些急促,神情慌乱。
“陛下,宣武门失守了。”
第323章 脱壳
两人面色俱是一变。
景明帝猛地站起来, 沉声问:“宣武门由谁把守?”
“回陛下,宣武门管事现为御马监太监邰魏,今早羽林卫前往支援。方才传来消息,说邰魏已死, 一部分羽林卫紧急调往德胜门, 而宣武门守卫中……有叛变者。”关键还都全在内部, 原就没事所警惕的地方即便做了改动也依旧无济于事。
“现如今其余两门情况如何?可能从中调人过去?”
“西直门与朝阳门现下已基本控制住, 但除却宣武门外, 德胜门已然岌岌可危。多余兵力在宣武门失守前已调往德胜门。……目前十二卫已全部出动。”
景明帝默了默, 脸色暗沉:“五军营调一半兵力去宣武门,无论如何都要守住, 同时德胜门不可松懈。”
齐固还未领旨, 沈迟先开了口:“陛下将一半兵力都放在宣武门,那其余几门如何安排?便不怕秦珩有调虎离山之意?”
“京城禁卫军三大营,难道还抵不过庆王一部分军队?石应徽那三万人应当快至京城, 只要能撑过这段时间,便可内外夹击。”语罢连景明帝自己都觉得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先将宣武门守住罢, 目前不能有大的漏洞,否则想弥补都弥补不了。”
齐固退下时正巧有宦官通传兵部侍郎徐复已在殿外等候。景明帝想了想又拦住齐固:“将赵氏一并带去罢, 交给刘无端。”
“是。”齐固惊了惊,随即明白他的意思。
一旁的沈迟眸色深了深。母亲原给他说过景明帝暂时不会动赵家的人, 但是留着他们的目的也很明显, 现下是到了利用的时候了。只是……赵瑕听到消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阿湄呢?
徐复进殿时沈迟已然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下君臣二人。他想到从前朝中对孙世兴的议论,不由得有些激动。若孙世兴真的是叛臣,那么现如今景明帝对自己倚重的话, 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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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骤停的早朝,与四门受袭的消息传播得很快。民间已经开始恐慌,而锦衣卫看守的几位重臣府邸一直到下午也未曾放人。其余大臣已有一些结伴要求觐见,皆被拒绝。
沈迟回到侯府时永嘉侯、长宁公主和沈湄皆在府中。沈湄担心赵瑕,才听到英国公一家从狱里被提出去的消息,想着现如今还被困在国公府的赵瑕,不免有些焦躁。她有着身孕,长宁公主也不敢让她乱跑,暂时也就只能先找人看住她。
京中现在基本情况沈迟都已了解,但是秦珩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尚且看不大清楚。从一开始这攻城方式就有些出乎意。
他回到院子时就看到江怀璧在廊下坐着。晨起雪下得也并不大,至中午已经停住,地上铺了一层,其余便都挂在了屋檐上、树枝上。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恰好看到的是一株红梅,他一时也不知道她在看红梅,还是在看那个方向的皇宫。她许是出神太久,他抬脚上阶梯时她都未曾察觉。
他屏着呼吸又悄悄走近几步,便能清晰地看到她蹙起的眉头,面容略带惆怅。立了片刻忽然看到她目光转过来,有些惊喜地站起来:“你回来了。”
“嗯,”他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语气温和,“天还冷着,你怎么出来了。”
碰到她手的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他畏寒,连手通常都是冷的。怕冰着她,正要收回去,却被她及时握到掌心暖着。动作很自然,他心底不由得轻叹一声,也只随她去了。
两人进了屋她才出声:“屋里闷,我也坐不住,索性到外面清醒清醒。”
沈迟轻轻一笑,随口道:“你那颗心怕是都飞去江府了吧。”
江怀璧不置可否,眼睫微一闪:“你若是让人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了,我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哪里还需要你让管书来专门盯着我。”
语气倒是轻松平静,不过沈迟还是从中听出来话外之音。
“当时情况紧张,你昨晚又累,且这事儿你便是随我同去,也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忙。你若待在江府反倒让城中秦珩的探子注意到你。”他顿了顿,有些不解:“你是觉得有哪里不清楚?今早情况母亲应当都告诉你了。”
她放开他的手,顺手塞给他一杯热茶,才悠悠道:“秦珩忽然攻城是不是与你有关?”
“是,昨晚我去寻你的时候是做了手脚,”他点头承认,接着反问回去,“你先说说你得知的消息,秦珩在何处?”
她一思忖,倒是同自己猜想对上了:“我只知道他不在京城,但一定在京城脚下。”
沈迟轻嗤一声:“你的胆子可真大,这么没把握的事都敢去。”
江怀璧无奈:“你也知道我又不仅仅是为了秦珩,只不过这的确是最好的一个机会了。”
沈迟默了默。既然昨晚已经过去,她也没什么事,便不多纠缠这个,出声解释:“这消息我也知道,所以我昨晚去寻你时也知道你的目的。陛下的人和我的人打斗时间应当不短,足以引起秦珩探子的注意。我提前安排让人最后演了一出戏,告诉秦珩,陛下今日便要将英国公的头颅砍下,待他心智溃散之时进攻。”
江怀璧惊住:“事关赵家,所以秦珩无论真假如何都会将攻城时间提前,在今早进攻。……可是岁岁,这样的利处在哪里?”
“早也是晚,晚也是早。如今他忽然行动,之前的计策必然受到影响,心绪焉能没有分毫慌乱?”他轻抿一口茶,继续道:“这分明是京城的事,你可知为何传的是宫乱?”
她立刻警惕:“有人逼宫?”
“逼宫暂且算不上。但是宫中陛下安危的确出了问题。今早凌晨,一名御前内侍意图行刺陛下,但未能得逞。那内侍见事情败露便当场自尽了,陛下醒后不久宫外传来了消息。所以宫乱有假,城门被攻是真。”
“这目的……”她沉思片刻,猜测道,“是为迷惑对方?”
沈迟微笑点头:“正是。不过现如今宣武门怕是守不了。”他又详细解释了景明帝的布置,但听他的语气应当是不大满意的。
“……也就是说,五军营的人以及其他禁卫支援之前,宣武门已经失守?若到达及时的话,应当是有可能挽回的。”她蹙了蹙眉,秦珩即便是仓皇进攻,力量大约也不容小觑。
“你觉得庆王料得到吗?或者说,他后续计划还能跟上吗?”沈迟问。
她略一沉吟:“筹谋这么长时间,他们应当是做好一切应对意外的准备了。秦珩此番举动庆王或许料不到,但是应当是能很快反应过来的。……秦珩毕竟经历没有庆王足,我们若是能抓住这个机会,或许可扭转局面。”
沈迟却摇了摇头:“不,陛下本就没想着扭转局面。”江怀璧怔了怔。
他解释道:“庆王的人该入京还是要入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陛下的思量连我也不大懂,他虽派了五军营前去支援,但却未必能阻挡得住其他地方的进攻。其余几门未曾出现问题,却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
“按理来说陛下不会顾及不到啊……”
“所以我说我如今看不大懂陛下的谋划,左右暂时还不关我们的事,先看看罢。”
江怀璧眉梢微扬:“你若是真打算看看,也就不会这么一大早就进宫,也就不会同我讨论这么多了。”
沈迟笑而不语。
“宣武门和德胜门现下正在激战,不如我们来猜猜,哪个门先破?”
她轻轻一哂:“无论哪个门先破,结局不都一样的么。”而且,一道门破了,其余的还能撑多长时间?
“那可不一样。德胜门若是破得早了,秦珩进城可比从宣武门进要光荣多了。”
江怀璧无言,走兵车是比走囚车要好听得多。但现在……还顾得上这些?
她默了默,抬头问他:“岁岁,你想要什么结果?”
沈迟轻叹一声:“到现在了,你还是对我不放心。我现在想要的结果,不过是能让我们安安稳稳成个婚的京城罢了。”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才听她有些发闷的声音:“我没有对你不放心……”
“世子,不好了!”归矣忽然闯进来看到的便是两人相拥的一幕,一时间呆住。
因院子里平常都只有沈迟一人居住,所以他有急事都是直接进来禀报的,今日事态紧急也就忘了江怀璧也在里面。他尴尬地咳了两声,一时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沈迟先松开她,问:“先说怎么了?”
归矣垂首回道:“世子,攻击宣武门的人并非庆王世子,而是谋士张问。庆王世子还在京城,而京城现下……已乱成一片。”
两人惊了惊。
“还有一事,英国公一家现如今还在锦衣卫手里。赵公子却已从国公府里逃了出来,属下得知消息时,人已经不知所踪!”
第324章 城乱
“这怕是要里应外合了……”江怀璧喃喃几声, 随后盯着归矣问,“这消息宫里可知道吗?”
“知道的,属下回来时正巧看到宫中内侍去往一些大臣府邸,听说是要传召进宫, ”归矣顿了顿, 抬眼看到她的面色微微一变, “……各府的锦衣卫也都相继撤下去了。
沈迟便清清楚楚看到她浑身一僵, 只得先拍了拍她的肩, 轻声安慰:“外面情况还没全部弄清楚, 你先别急……”
他转头又问:“秦珩现在在何处?”
“有许多百姓亲眼所见,在闹市。他的手下打着他的名号, 要将关键路段控制住。兵马司的人已经出动, 有些地方已经打起来了。”
这次倒是江怀璧先出言,带着不解:“这不像是秦珩的风格。京城毕竟是京城,戒备一向森严, 他明目张胆这么做,便不怕被内外包围?”
“现在这情况, 被包围的可不一定是秦珩,”沈迟冷笑一声, “他里外都有人,兵力足够强大, 害怕退不了身?我原想着无论如何京城禁卫军都能撑一段时间, 却没想到秦珩竟有胆量直接在城内起乱子。一时间不知道他究竟是胸有成竹, 还是慌不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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