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情形紧张, 陛下可信之人又不多, 暂时可无需担心,”她倒是不甚在意, 顿了顿躬身行礼告辞, “祖父在府中平安,怀璧同父亲便也能放心了。怀璧先去了。”
待人走了以后,老太爷还在看着手里捧着的茶出神, 半晌才问送江怀璧回来的泰叔:“雪停了吗?”
泰叔拢了拢袖子说:“停了。但看着这天气,这几天怕是还要再下一场。”
老太爷半晌才轻叹一声:“沅州的雪就从来都没有这么大过, 等开年了,这乱子平定下来, 我们就还回沅州去罢。”
江怀璧行至院门口时看了看一旁的侍卫,又叮嘱几句才离了府。木槿比惊蛰更稳得住, 便将她留在了府里。
此行分明没那么简单, 大约是一场鸿门宴。
她还不知道庆王为何要让遗诏经她的手拿给景明帝。自然不仅仅是为了引起景明帝以及众人疑心, 因为这些日子通过许多事已能明明白白地展现出来,景明帝对她疑心并不可靠。难不成与祖父还有些关系?
庆王势必是要进城的,总不会一直待在城外。他要利用遗诏这事儿让景明帝低个头,未曾正式对战先要压下去气势。她在想, 庆王如果不想直接领兵进城,那么是要如何利用奉上遗诏之名进来,亦或是……直接在此时利用她进城?
为防止众人又议论不休,景明帝也未曾宣召她入大殿。只刚进了午门便有宦官过来宣了旨意,随后又按着圣意叮嘱她:“……陛下的意思是,如若庆王的人要跟进来,还请江姑娘多盯着些。至于庆王……”
他放低了声音:“这是个好机会。您若能把握住机会得了手,自然万事大吉;若不能,也请将正阳门的消息带进来。”
江怀璧眸色深了深,应了一声“遵旨”,没再说什么。
景明帝还真是高估她了。要她对庆王下手,庆王那么谨慎的一个人会给她这个机会?不过最近景明帝心有些惶急倒是真的,仔细想想说马上还真得是景明帝这一方的人接近庆王最近的机会了。哪里就有这么简单了。
庆王点她一个人的意思就是不要其他人随行,是以便真的之后她一个人。从宫门口到城门口路程不近,她骑了马,即便是披了大氅,一跑起来迎面的寒风还是刺骨得紧。
还没出东安街,远远便看到沈迟也策马奔了过来。她蹙了眉,手里缰绳一紧,停了下来,等他过来。
“你知道宫里的消息了?”她有些惊奇,沈迟这消息一直以来都这么灵通。
沈迟一点头,搓搓手下了马,开口便是要和她同乘一匹马。
“……这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庆王既有意存心,自然也要有耐心。”
她抿了抿唇,垂首却没应:“你畏寒,这一趟你去了也没什么用。况且庆王已多次对你起了杀心,此次若真有不测……”
他不耐听她多解释,眼波一柔上前几步已快速翻身上了马,将她环在怀里,伸手就要去拿缰绳和马鞭。
“你……”她手没松,微微转头对她正要开口。
“你也知道这次没那么容易,我又怎放心看你一个人去,”他握着的手此刻竟是比他还要凉,但已慢慢松缓开来,他腾出手来替她拢一拢大氅,轻叹一声随即催动马儿开走,“上一次我拦你是因为外面有未知的危险。这一次外面明摆着的就是于你不利的虎狼,我不能拦你,也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待在城里看你犯险。”
到底冬天天寒,他离她很近,但呼出口的气息已不见温热,他时不时垂首去看她,即便看不到她的脸,也觉得心尖都温柔起来。
“阿璧,你也太低估我了。难不成我在你眼里,就是手无寸铁之人,并且天一冷就瘫痪在床什么都做不了?”
她闻言不禁一笑:“这倒没有。”原本还有话,一到嘴边却又觉得没有必要再说,只继续沉默。
他一扬马鞭加快速度,风有些大,两人便都不说话了。沈迟知道她时间紧,也认真得很,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这一回倒是她心静下来了,微不可闻地动了动,一时间有些担心,便转了头去看他面容,果然发觉他唇有些发白。
沈迟目光很快同她触碰,微微一笑,忽然问:“看你这成竹在胸的,有把握了?”
她默了默,头转回来,垂了眼帘轻声道:“把握倒没有,应对之策也不好下结论,也只能随机应变。”
在马上坐得有些麻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隐隐约约看得到正阳门。城门这边已密密麻麻守了一片人,看得出来情势有多紧张了。
她眸色深了深,轻声开口:“等会儿你便在……”
“我与你同去。”
她还要说什么,他已大喝一声,马儿忽然跑得飞快。心底无奈暗叹,这就是要堵上她的嘴了。
下了马,前来迎接的是正阳门管事御马监太监,身后还有十二卫和五军营的人。
江怀璧大多都不认识,只先见了礼。近十个人,神色各异。江怀璧从前的名头很响,但自从女子身份败露以后难免有人会心生妒恨,这些天身边一直倒还平静,但她自己也是知道的,暗中轻看她的也有。
不过现在都不打紧。
很快有人问起身旁的沈迟:“沈世子一同前来,是陛下的旨意吗?”
沈迟答得轻松:“陪我未婚妻来的。”
众人以及江怀璧:“……”
管事太监不理会沈迟,只对江怀璧说:“庆王此次要求只许江姑娘一人出城拿回圣旨。”
江怀璧略一凝眉,需得她一人出城?这庆王的目的,可真得好好思索一下。不过来的时候便没想着能有多简单,也算有过心理准备。
那太监没等她说话,继续道:“……可您也知道,这城门现如今,轻易开不得。”他有些犹豫,话一说完,周围几人都看着她。
她神色平淡:“诸位是已经有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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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上了城墙。果真是应了高处不胜寒那句话,城墙上的风可比下面大多了,竟比方才在马上奔驰时的还要冷冽。
她下意识去看了一眼沈迟,终是开口:“世子还是先下去吧,左右也是我一个人去。”
沈迟并不理会她,手扶着城墙往外看了一眼,城外的叛军亦是列队整齐,随时准备进攻的模样。正巧对方看到城墙上有人,便一路小跑着进了营帐。
“他若对你有杀心,便不会计较我出去,杀一双不是更赚。”
江怀璧看着城外的局势,语气平淡:“庆王能想到我自然也对你有防备。再者,我又不是去送死的。”
“能比杀了你更好的利用方式,才更让人不寒而栗,”他默默看着她,“再看看罢,他们不是进去报信了。”
他转身对几人道:“如今的法子是效仿烛武坠绳出城,那回来呢,可有万全之策?若是敌军以同样方式攻城且猝不及防,诸位当如何?”
“是要遗诏,还是要我们脚下的正阳门?庆王难不成要遗诏进了城,便会退兵么?”
话音才落,下方已有人喊:“圣旨需江怀璧出城请回。正门不开,是为对先帝不恭。”
几人怔住。只心底暗想庆王果真狡诈,但这……“难道真要开城门?”
江怀璧出声:“真正的战场不在这里,庆王原本就没把正阳门当回事。论兵力,城门下那些军队足以攻进正阳门。”
立刻便有人出声反驳:“你怎能长敌军志气灭我军威风!”
“……她说的没错,我们现在十二卫只到了四卫,五军营还有些没集齐,正在赶来的路上。外面那些人有一半都是当年抗击北戎的精骑,野性要大得多。”
便都又噤声了。
沈迟先转的身,后又回头将她也拉上。江怀璧暗暗挣脱他的手,低低说了句“注意场合”。沈迟唇角微微一扬,不再有什么动作。
身后几人目光各异,却也都没说什么。两人一个是首辅之女,一个是大长公主之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
守门侍卫在准备开城门时,江怀璧还是在极力劝阻沈迟:“……你出城庆王是不会放过你的。”
“里里外外他都不会放过我。你放心罢,一直以来要对我动手的可只有秦珩,庆王还是顾念着我母亲的,我能完好无损地回来,你可不一定。”
她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眼睛只盯着城门缓缓打开的那条缝,逐渐看到城外的真实样貌。不如在城墙上看的壮阔,但气氛更加沉闷肃冷。庆王的军队所在离此处还需再走一段路程,两人各自牵了马,此时如果仍旧同乘一匹难免会掣肘。
两人才出城门,便听身后不知是谁急急说了声:“速关城门,快!”
他们不再耽搁时间,马鞭催动以最快的速度前进,但一直并辔前行,谁也不肯落后一步。
到庆王帐前下了马,进账前被仔仔细细地搜了回身。这很正常,沈迟也都无所谓,只是看着江怀璧被被搜身大为不满,皱着眉头眼睛仿佛要吃了那小卒。
庆王在案前坐着,遗诏便在手边放着。看是两人同来,也并没有惊奇。目光掠过沈迟,在江怀璧身上打量的时间更长些。
他一开口并未提遗诏,只问:“秦琇在你们手里?”
两人顿时心生警惕。
“秦琇是殿下所言的储君,如何会在我们手里?”
庆王皱眉,这场交易似乎是一开始就不大对劲。他继续问:“那就是杨氏在你们手里?”
江怀璧面上略有惊异:“杨氏不是早死在殿下手里了么?”
庆王面色凝住:“……什么?”
他什么时候杀死的杨氏,他怎么不知道?外面竟有这样的传言?
他手放在案上轻轻一扣,目光沉沉看着沈迟:“本王不敢动你,但不代表不敢动她。知道你城内城外定然有所布置,但此刻在本王帐内,任你有多大的能耐都飞不出去。”
“那庆王殿下也该想到,我能轻装陪她来营帐,能一点把握都没有?秦琇是否在我们这里,生死又如何,这些消息殿下得不到,就那么确信我们手上有消息。万一……”他拉长尾音,沉吟片刻看向他,“他死了呢?”
庆王面色遽然一变。离攻城只有三四天的时候杨氏带着秦琇忽然消失,而他所谋划那么多里头遗诏虽不是定局的关键,却是最重要的一环。便如此刻,这遗诏起的作用还大着呢。
不过他到底阅历丰富,还不至于就此慌乱,面上的异色只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自然不会轻信,却很奇怪得并未再问。
他的目光移向一旁装着遗诏的锦盒,在有些暗沉的光线下金线绣成的龙纹仍旧微微闪烁着。
江怀璧注意到庆王看到遗诏那一瞬间的目光,是与平素不同的,夹着些许炽热。所有的造反者都想自欺欺人地对全天下说,天命所归。不过一个名声。
“江怀璧,你知道这遗诏,该如何请回去么?”
第328章 算计
未及她回答, 庆王已继续:“……当今皇帝非真龙天子,不过一低贱庶子耳,居然也敢假造先帝遗诏登基为帝。
即便是今日他亲自前来,也未必能有资格接下这道遗诏。不过既是你来了, 这态度需得毕恭毕敬才好。江怀璧, 正阳门至奉天殿共X里路(咳, 此处等我找到地图拿比例尺量准了再补上), 你江家既然自诩忠诚, 便由你做个表率。三步一跪, 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 将遗诏迎回奉天殿去, 如何?”
她眸子闪了闪,尚且还算淡然,语气平静:“我朝祭天及参见天子最高礼节也不过是五拜三叩而已, 见遗诏如同见天子,不知殿下从何处典籍得出需三跪五拜七叩首之礼?”
庆王抬头看她:“你爹是礼部尚书, 你难道就一概不知?”眼中嘲讽之意尽显。
“在下愚钝。殿下若要知晓详情,也可进城入殿与诸位言官进行议论, 定然能有一个令您满意的答复。只是此刻遗诏真假尚未可知,这礼数上又不能大意, 真相揭晓之前, 这遗诏暂时也不过是废纸一张而已。”
“好狂妄的口气。你既然处处提及礼数, 那么出城至本王帐下,礼数呢?”
“藩王擅离封地逼入京城,是为谋反。逆贼而已,何须行礼?”
庆王筹谋这么多, 就是为了尽可能名正言顺登位,此处一句“逆贼”是彻底激怒他了。庆王豁然站起来,面色暗沉,怒火中烧。
沈迟适时开口,声音温文尔雅:“庆王殿下有心疾,怒气过大于身体不利。”
庆王怒火一时熄不下来。江怀璧微一垂首便能看到他手背暴起的青筋,脸色已然有些胀红发暗。
沈迟拉住她的手,竟发觉她似乎格外紧张些。也不知是注意力太集中还是什么别的缘由。
他看准了庆王情绪还未稳定下来,正要开口的时机抢先一步截住他。
“庆王殿下说当今天子改诏篡位,名不正言不顺,乃是逆天道。那么先帝子嗣众多,秦琇非皇嗣血脉,从何而来的继承资格?你庆王若攻城篡位,又是如何能名正言顺?再者,世子秦珩生母连名姓都不知道,他一个庶子又当如何继承大统?”
他特意将秦珩身世说出来,果然看到庆王面色震惊。一旁的江怀璧对此事还一概不知,此刻听了也觉得有些惊奇。
怎么秦珩也有问题?
“秦珩上次利用沈达对我母亲下手,这一次直接潜入公主府欲行刺杀,可是背着您把长宁公主都得罪透了呢。”
庆王闻言不由自主攥紧了拳。自秦珩进京以来他就反复叮嘱,万事都要仔细思量之后再做。他身边还有着一个张问……怎么就能这般鲁莽?他已不止一次告诉过秦珩长宁公主不可轻易动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本王继承人为谁还不需要你来操心,区区一个长宁公主能奈我何?胜负皆在我手,今日本王势破正阳门,遵遗诏立新君,必不让恶紫夺朱之事发生。”
啧,说得的确冠冕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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