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庆王便以此来利用沈达在京中替他们传递消息,而后秦珩借他的手来对长宁公主下手。两人都认为于氏的死是长宁公主逼迫所致,对她恨之入骨。
然而庆王对于氏并无感情,可不管这些。他要顾全大局,便需留着长宁公主。两人因此也生过矛盾,最终秦珩只能偷偷动手。
庆王回身望了望奉天殿的方向,依旧灯火通明。他没提长宁公主,半晌只道:“说到底王妃是你养母,对你也有恩。”
秦珩应了声,面色还是淡漠的,却问:“父王是不是从来不将儿女情长放在眼里,便是亲生母子也不行吗?”
“你连于氏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有什么情?”
“不,我见过,”秦珩的目光忽然柔和起来,“有一年在京城,我远远望过一眼,但我都不知道那是我的生母……”
他有些沮丧,仿佛一瞬间没了斗志,背有些驼。他知道,即便将长宁公主杀了,他也不会再见到生母了。
庆王见他如此,将“于氏当年是自尽而亡”的话咽了回去,开口的是:“你若真想报仇,杀你生母之人是长宁公主和永嘉侯,威胁你养母之人是景明帝。我们目标便是如此,你总得对得起这些年的努力。本王后宅有一堆庶子,只有你是养在王妃膝下的,优于他们太多,别让我失望。”
秦珩的目光慢慢抬起,从脚下染着血的尸体,到远处燃烧着的火光。他隐隐约约觉得仿佛不该有那么多恨意,不该杀那么多人,但从小他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每天都是算计,都是阴谋。
庆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何为大道么?”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不,”他将目光放远,超越宫殿,超越京城,胸中管他清气浊气皆要侵占每一寸土地,“青史所载,才是大道。”
这天下,什么时候都是由胜利者说了算的。他努力了这么多年,曙光便在前头了。
庆王按捺住心底的激动,脚下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脚下是鲜血淋漓的尸体,还是白骨嶙峋的罪恶,他都不在乎了。他如同一匹恶狼,于带着血的生死竞争里夺来的,才是最甘甜的味道。
曙光。他要在曙光来临之时,夺下这一座城,夺下这一个国,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太阳升起。
秦珩在后面跟着,不知走了多久,才听到他忽然沉沉下了令:“那两个漏网之鱼,尽快找到罢。”
第334章 围攻
奉天殿外虽被围起来了, 但里面依旧是安安静静的。
景明帝仍旧坐在上首,面容冷峻,已数个时辰未曾动过分毫,他俯视着下方的臣子, 数量已然不如白天时多, 这次倒是不必他亲自试探着去找探子。
——明里暗里的背叛者已主动投降了庆王。
殿中剩下的这些人, 庆王若胜出, 定然是要想方设法要他们臣服, 最好的办法就是杀鸡儆猴。是以此刻人人自危。亦有人心下动摇, 但心底却矛盾得很,一面不忍落下个背叛旧主的恶名一面又爱惜性命。
殿外便是连绵不绝的刀剑声, 听不出来是哪一方死的人多。但大多数人是慌乱的, 心底已默认自然是并未有准备的宫中侍卫占下风,越听越觉得心惊。
奉天殿往后走是华盖殿和谨身殿,再往后过了乾清门便是后宫了。现如今已有消息传来, 中左门和中右门已被庆王的人侵占,但也就是自此再无法前进一步。
起火的地方是仁智殿方向, 后来又仿佛将武英殿也包括在内,整个西南方火光冲天。
庆王多年在宫中的布置让他此时能够有闲情逸致地看着这片充满血色的夜景, 也给他提供了太多便利。
他是不必自大明门攻进来的,甚至连午门都无需放在眼里。奉天门是他的起点, 这把火从最富丽堂皇的这座大殿开始燃起, 由内而外占领整个皇宫, 而后是京城。
不怕景明帝设埋伏圈包围他,因为宫中关键宫门处都提前有探子,能够轻而易举地内外夹击。京城也是一样的道理,攻城门是主力军, 但其背后还有秦王的后备军随时准备应对各方援军。
只要拿下京城,就万无一失了。凭着这么些年朝廷中培养的那些臣子,能够给天下一个明明白白的解释,也足以安顿好各地藩王。不都是为了利益么,暂时给些甜头以后再收拾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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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口。已将至亥时,派出去的人才有了消息。回来时只说代王那边有人来传口信,但是使者却让众人有些为难。
从城外要进来的,的确需要多警惕些。
不过了解了情况才知道,来人居然说方文知。
大多数人对方文知并不了解,景明帝看在方恭的面子上对方文知并没有提得特别明白,且在如今看来,也不过都是景明帝的疑心罢了。
众营卫都督指挥大多数同意将方文知放进来,现如今反对的竟是寥寥无几。
“你又怎知那方文知不是暗中受了陛下密旨前去与代王军队会和?难不成是因当年你与他同榜进士,同入翰林院,两人相处不睦的缘故?”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此时情况紧急,因这个问题在此僵持不下,实在是有些浪费时间。
“江姑娘虽是首辅之女,男装入仕,这才学令天下学子景仰,但终究也只是一文弱书生罢了,更不必说还是女儿身。心终究还是比不过我们这些大丈夫的,难免狭隘些。当初京城传你心狠手辣这些我们暂且不追究,但此时可不是你公报私仇的时候,京城若出了什么问题,这是你整个江家都赎不清的罪过。”
“别看陛下现在将提督九门权力给你,也不过是想让你看顾些而已。陛下信任的是江家,不是你。若现在小肚鸡肠,没平白玷污了祖宗……”
一屋子的男子,能在前线打仗的身量更高大些,她一个人单薄的身体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她拎得清轻重,被这样羞辱不是没有自尊,但她也知道此时不该在这些问题上争论,必须迅速拿出主意来。
她提高了声音先分析情况:“……方文知外放之地在京城以南,代王在京城以北。京城以北州县中任何一个外放官员都有机会收到密旨,且距离京城最近的克州卫也多次受到陛下赞赏,现下这等情势,陛下又有何理由放弃那些忠贞之士不用,非要自远处调了方文知来传递消息呢?”
即刻便有人接话:“正如同你一般,方文知之父一样是内阁重臣,其子必然也可信。江姑娘说这话也未免太好笑了,许陛下派你来,便不许派别人了?”
江怀璧在众人开始议论之前再度出声:“若是方文知可信,陛下便不会不顾及方尚书将他外放至偏远之地;若他真的受皇命而来,便不会连日期都记不清。”
众人有些疑惑,什么日期?
沈迟看了她一眼,沉声续道:“我们现在已得知京城德胜门与安定门外百里内都是庆王的人,那么代王若要带军队前来必然是要在百里之外的。十二月上旬因秦王军队对京城虎视眈眈,陛下才下密旨让代王进京勤王,这些消息诸位应当都是知道的。代地比京城要冷得多,行军队伍最快也要七日才能到达京城,彼时从代地到京城报信之人单程进京用了三日。而方文知外放之地据京城最快速度要五日,加上他需要找到代王会和,这时间至少要十日。而方文知方才所提出发时间,是七日前。在未曾与代王取得联系之前,他是不知道代王身在何处的,只有先往代地走。莫说这时间对不上,便是他如何得知代王军队准确位置,或者说,他是否真的与代王取得过联系,诸位想过没有?这放进来的究竟是援军的使者,还是敌军的探子,现如今谁也不敢保证吧。”
房中顿时安静起来。已经有人明白过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江怀璧淡淡又加了几句:“石将军的三万人在北上途中已经遇袭失去了联系,方文知一人又是如何能以最快速度冲破庆王的探子顺利北上的?这其中有多少疑点,可不是仅靠现在他那一身看似鲜血淋漓却生龙活虎的伤可以解释得了的。”
话至此处方才几名出言讽刺的将领已默默闭了嘴,脸有些烫,心虚得很却又不得不梗着脖子以示明白,半分软也不肯服。武将嘛,面子还是很重要的。
江怀璧眼下也不在乎那么多,只当做没看见。
房中安静片刻后即刻便有一人转身怒气冲冲要出去,嘴里嚷嚷:“既是叛徒,我现在就出去一箭射死他!”
“且慢!”沈迟出声拦住他,“放他进来罢,但各方都要多方小心。”
江怀璧蹙了蹙眉,他自众人开始讨论就一直沉默,方才还是帮着她解释情况,现如今怎么还变了主意了?
“他是庆王的人,对我们或许有些用处。”
立刻有人反驳:“他只身一人要求进城,必定有诈,若我们当真防备不及,后果不堪设想。”
京城现在几乎已经成为庆王的天下,外城若真出了问题,可就没救了。
“我去亲自将他带回来,不用劳烦其他人。”
江怀璧惊了惊,他要亲自出城?这得有多危险!仅仅是为了一个方文知而已,他有再大的用处也没有沈迟重要啊。
她跟着沈迟出去,一路劝说,可他偏偏一句也听不进去,末了才忽然问她:“阿璧觉得方尚书对这个儿子有几分真情?”
“这……”她有些拿不准,犹豫着道,“外表看上去不在乎,但毕竟是亲生父子,断不至于这般绝情。不过以方尚书的为人,是不会容忍方文知叛变的,毕竟有周家作为前例,他将家风看得特别重。”
沈迟笑道:“这就对了。你放心罢,他身上有伤,不是我的对手。”
她还想说什么,沈迟却已疾步走远。于这样没有星月的夜晚,她很快便看不到他的背影。
方文知这条线索断了,也就是说,代王军队又没了消息。现在看这情况,京城三大营根本撑不住,且西面也已传来消息说秦王军队到达城下,西直门与阜成门又有了危机。
城内景明帝究竟有怎样的布置,景明帝未曾告诉过外人,现在个个都心急如焚。
“不能等到明早上了,按照现在这个攻势,明早就晚了……”
出声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将,卸了盔甲后满头银白的头发,两只眼睛深邃有神。
江怀璧在思索,难不成真要让他们派人出城去和代王会和?还是代王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即便现在夜色已深,却没有一个人肯先去睡。后来还是多人极力劝阻,几位上了年纪的将领才肯去歇息片刻,其余人仍旧各司其职,半分不敢懈怠。
沈迟不到半个时辰便回来了,但是他绑回来的却不止方文知一人,还有另外一个人。
“方文知是有问题的,不过这一趟倒是能赚得来,该招的不必费力就都招了。另一人是被方文知暗中控制的代王信使。”
众人眼睛一亮,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代王终于有消息了。
他们很快问清楚了代王那边军队的相关情况,一时间已无人再去管方文知。
商议得差不多后沈迟才将江怀璧单独带到一间房里。一推开门,随着摇曳烛光映照下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但是方文知身上却沾了不少血,至现在还淌着,虽然简单包扎了,但大概是由于伤势过重,未能止住血。
“你这是严刑逼供了么?怎么还能说是毫不费力?”江怀璧的声音有些淡漠,眼睛盯着方文知,漫不经心地问。
地上的方文知闻声有了些反应,挣扎着抬眼看到是两人,眼里充满恨意,但身上的伤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是没想到沈迟和江怀璧会都在这里,庆王一开始也没给他说啊。
沈迟嗓音清冷:“阿璧,你还记得你与方文知,姚长训在茴香楼聚会出来的话么?我问你方文知碰你哪了,你说右手。我便说自那一刻起他欠你我一只右手,现如今,兑现当日的话。”
她定睛细看,方文知整条右臂都没了。
也难怪他将所有知情的事都交代出来。
她默了默,轻声对方文知说道:“方夫人的死,你自己都明明白白知道是谁做的,却只是不敢向方尚书报仇而已。我猜你而后暗中跟了庆王,也与此事有关吧。只是这一场夺位之战,庆王可未必会胜。你可以不管方尚书,但你的妻子呢,还有你襁褓中还懵懂天真的儿子,你都非要拿着他们的命去赌么?”
方文知挣扎着开口,咬牙切齿:“这年头,谁不为自己赌一把?我父亲他不肯管我,我自己当然得为自己打算。”
“就算你赌对了,就那么确定庆王不会杀你全家灭口?你跟着他,他的行事方式你还不了解么。将你放在外地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可你什么也没得到。”
她已不欲再同他说,转身走出去。沈迟跟出去,看她在风里慢慢走着,背影有些单薄。
“我曾经执着于将方夫人害死我母亲的罪名强行迁怒于方文知,而到现在才发觉,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沈迟默了默,轻声道:“你不是到现在才发觉,从你暗中派了傅先生给方文晓治好哑疾的那一刻你就发觉了。”
第335章 龙椅
京城比庆王想象中的要难攻打。他的策略是内外夹击, 但是关键宫门处居然会有埋伏。他自己的确占优势,但比最开始预测的要更费兵力。
而更令他觉得诡异的是,现下正值隆冬,有一部分禁卫军居然是从护城河中忽冒出来偷袭的。这使他有些应对不及。
按理说这天气护城河应当是结冰的。京城中埋伏军队时他记得承天门外的金水河都是结了冰的, 难不成就没人注意到护城河么?
一直埋伏在午门的负责头领来回禀说护城河是认为消冻的, 前几日他们进城时也的确冻了冰。而从那消融的痕迹来看, 时间并不久远, 也就是说景明帝的人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的。
难怪景明帝至现在依旧能稳坐钓鱼台。
冬天的京都天亮得特别慢, 尤其是近几天风雪交加的时候。
皇宫里的火烧了大半夜才停下来。庆王点了点剩下的人数, 比他预想的要惨烈一些。
其中出的变故不少,阻碍了军队的前进步伐, 但是势力依旧不可阻挡。
庆王一夜未眠。
他在盼黎明, 但是又不敢去看黎明。那张脸在面具之下掩藏了太多年,眼前的世界总有种半明半昧的感觉。一直渴望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能作为光明来拯救他,但这一天怎的这般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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