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璧站起身来,倚着栏杆向下望去,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中并没有她想要的人。
沈迟道:“别看了,真正的贵人都是压轴的。我们得再等等他们才有闲情来这里。”
二人约摸又坐了一刻钟,二楼和三楼才逐渐嘈杂起来,与下面那帮人明显不同的是,这些人嗓门大,且说出来的话特别有威慑力,不容拒绝。
沈迟低低道一句:“大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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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姑娘呢?我今晚就要合欢陪!…你把她给我叫出来!本公子就要她……”
“哎呀公子……您喝多了,合欢姑娘不见客……”
“我……就要……”
推推搡搡上来的是已然喝得烂醉如泥的一个男子,口中还嚷嚷着合欢,身旁的小厮也拦不住他,只能任由他闹,一路横冲直撞上了三楼。
正稳坐着的两人连忙躲开,桌子板凳被踢得叮当响。
“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这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冲回来了。”沈迟稳了稳身子,将凳子放好。
话音刚落,已从楼下相携走上来四五个人,身旁却并未有青楼女子在侧。一眼便可看出与旁人不同。
江怀璧目光微闪,唇形一动:“来了。”
两人在他们踏上最后一阶台阶时闪身躲进了眼前那间房里,附近几间房皆已有人,仅剩这一间方才从外面看的时候里面已布置妥当,金杯玉盏各色小菜,壁上所悬皆是琉璃灯盏,好不精美。
几人笑嚷着簇拥着其中一人上了楼,其中话语多有恭维献媚之意。几人果然进了房间,很显然已经来过多次,所以对房中陈设都极为熟悉。
“孙公子,您请坐!”其中一人献殷勤似的拉了椅子,躬身谄笑道。
孙公子神情倨傲,刚坐下又有一人捧了酒盏去,伺候得好不周到。
“大家都坐吧,今日也是随便聚一聚,不必拘谨啊,今晚本公子请客!”
众人异口同声道了谢便都跟着坐下,一时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江怀璧和沈迟趁众人不注意挪身进了内里的小隔间,毕竟几扇屏风是遮不住人的。
酒酣之时口中所言便没有那么多讲究了,左右觉得也没有人盯着他们。几人皆是贵族公子,不免整日里要被催促学业,在酒桌上发泄的时间。但他们关注最多的,还是从四方听来的隐秘消息。
“我爹说晋王这几天极有可能就要造反了,京城那儿现在正乱着。到时候晋王一登基我爹便是功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可拉倒吧,我爹说晋王就是个空壳子,他的兵怎么能抵得上朝廷几十万人!”
“你还别说!现在朝廷兵都派到北境去了,哪里还能顾得上晋州!”
另一人满饮一杯,斜眼一睨,反驳道:“现在京城传了消息,说北境都要班师回朝了。”
“哈哈哈……那不过是令他们放松警惕而已!我已经得知,三天后北戎会突然进攻绥州,班师回朝的人还没来得及走就又被拉回去了!这一次攻势可以猛到连朝廷都招架不住,还要再增援的!”
其余几人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那人哈哈一笑:“我兄长可是在晋王手下身居要职,自然知道的多!”
看其余几人面色绯红醉意尽显,他接着酒劲无不得意地继续道:“我还知道,京城不但军队现在不由控制,连朝堂也都未必是干净的!咱们晋王可是安插了大批人在内的。……我告诉你们,其中一人便是现任首辅大人的嫡长子!”
隔间的沈迟的江怀璧二人俱是一惊。
周烨!
怎么会是周烨!
至此两人心神微凛,屏息细听。
果然有人问了出来:“周家的人怎么会帮晋王?你痴人说梦呢吧!”
那人冷哼一声:“那周明渊可不是他爹,贪财还惜命,在绛州解决不了了便找了晋王殿下,殿下既然能帮他便一定会有条件!”
江怀璧暗道,难怪绛州水患解决得那样顺利,她当时一直没有细查,其中关节也不是特别清楚。还有水患一事后牵连周烨的也甚少,大约晋王也在其中做了手脚了。
景明帝现今正死死盯着周家,周烨居然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投靠了晋王!
若待晋王平定,便是周蒙有了悔意再谨慎,仅凭周烨一人,周家也不可能有活路了。谋逆之罪,按大齐律令当诛九族。周烨身为周蒙的儿子,怎么就想不清呢!
看众人一脸迷惑,那人仍自觉得意,丝毫不顾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干脆将知道的一股脑儿倒出来。
“我还知道,百越两天后便要从庆王封地暗中北上,刚才谁说晋王殿下势单力薄来着,百越可不就算一大势力?要我看,这大齐,最多三天,尽归晋王掌内!”
一语方落,忽然从门外射进一支箭矢,箭端携带一阵冷风,直直插入他胸口!
第114章 合欢
隔间的江怀璧和沈迟顿时心神一凛。
“砰!”门忽然被撞开, 满脸铁青的晋王将手中的弓箭扔给手下人, 漠然看了看地上已中箭身亡的那人, 冷声道:“将房中所有人捉拿关押, 严加审问!”
身后立刻有巡兵上前将几人拿下, 并迅速包围了整间屋子。
躺在地上的那名公子哥已经当场丧命, 其余几人心里升起一股恐惧感。尤其是方才进来时被众人如众星捧月般供着的孙公子, 面上还带着醉酒的酡色,但神智已经清醒过来, 相较于其他几人,他俨然全身抖得如筛糠。
晋王也看到他, 冷着脸道了一声“慢着”,然后抬步向他走去。
孙公子见此景双腿一软跪倒地上。
“你们都说了什么?”
孙公子哪里还记得他们说了什么, 只知道自己方才只喝了酒,索性也不管其他人, 面带惧意磕头求饶:“晋王殿下,小的什么都没说,小的只喝了酒,其他的真没说……殿下饶命啊……”
晋王知道他父亲的身份,暂时忍下想一剑刺死他的冲动, 冷睇他一眼,对身后人吩咐:“将孙公子送回孙家, 今晚让孙大人来见本王。”
“是。”
其余几人被带走后房间中瞬间空荡下来。
然而整个合欢楼已经乱成一团,该走的各家公子被巡兵包围着不得脱身,那些姑娘们年长些的还好, 新来的已经彻底慌了神,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
片刻后下面有侍卫来禀报:“殿下,并未发现可疑人员。”
晋王皱眉,显然不太相信。
“可还有哪处未曾搜查?”
“回殿下,还有这件房未曾搜查。”
晋王目光微闪,转身环顾周围,一眼便扫到那扇屏风,伸手拿过弓箭一箭射过去,因距离太近,箭矢穿过水墨丹青屏风直直插入墙内,听声音分明是没有人的。
他皱了皱眉,迅速走过去,发现屏风也仅仅是一扇屏风而已。
但是直觉告诉他今晚一定会有事情发生。江怀璧与沈迟二人至今还没有下落,城门处每隔一个时辰会来回禀消息,却一直没有发现。
他的目光锁定在一旁的隔间内,隔间用琉璃珠做帘子将房间隔开来,里面比外面看上去似乎要清静隐秘不少。
躲在墙角,挤到身子都发僵的两人暗暗捏了把汗。沈迟能够看得到晋王的身影,连呼吸都不敢出声,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脚,只要他迈出一步,便不得不采取行动了。
晋王挑起帘子,刚要进去,便听到门口又吵嚷起来。
他转身,看到门外忽然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人,手中还拎着一壶酒,一路喝着撒着,口中模糊不清地嘟囔。
“我要合欢姑娘,我只要合欢姑娘……”
立刻便有士兵上挡在晋王面前,一边呵斥一边抽剑。然而那名醉的疯疯癫癫的男子尤不自知,笑嘻嘻地凑上前去,伸手便要去抓晋王腰上的玉佩。
“这是合欢姑娘的,你是合欢吗?”
晋王面色暗沉,身旁人察言观色便要举剑砍下去。
“慢着!”
一道女子轻柔的声音传来,直直酥得举剑那人手微微一颤,将剑默默收回去,目光看向来人。
一袭淡绯色一群,面上带着面纱,鬓边简简单单斜插了一直玉钗,娉娉袅袅缓步而来,外面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便全场安静了下来。
女子一双盈盈水眸轻轻垂下,羽睫轻颤,柔柔下拜:“民女合欢参见晋王殿下。”
在场人一片哗然,因碍着晋王在场不能大声喧哗,也只能低声议论,这合欢姑娘向来不肯见人,今日竟出面了。
晋王看了看地上瘫坐着烂醉如泥的男子,冷声问:“为他而来?”
合欢面容沉静,声音轻柔:“是。民女原本在房中歇息,听见有人唤民女的名字,便出来看看。不想又是他。”
众人自然是不解,合欢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地开口:“此人是合欢楼常客,已经连续三个月来了,民女守着规矩一直不肯见他,今日想着若再不见,或许马上殿下这一剑下去以后便再也无机会了。……只是想来问一问,这位公子来寻我究竟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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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璧能隐隐觉得,门外的合欢是在刻意拖延时间,似乎实在帮他们,但是又不太确定。不过,左右是将众人注意力都转过去了,还是先离开这里为好。
隔间并没有窗,这间屋子唯一的窗在外间,若两人现在出去,无论速度有多快,都会被发现,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两人眼对着眼面面相觑,此时便是一句话也不能发声的。
沈迟看了看房间,除却出去的门外其余地方果然都是封死的。
莫说外间的窗,窗下怕都已经布满守兵,便等着他们落网了。
外面的合欢已经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拉扯着自己的可怜身世,面上梨花带雨。自然,晋王是不会动心的。但是不代表周围人不动心,毕竟是合欢楼头牌,美人哭起来一群巡兵心都要碎了,但是看了看晋王毫无波澜的面色,一句话也不敢提。
晋王冷笑一声,厉声喝道:“都给本王继续搜查,今晚合欢楼若交不出人来,全部按犯上罪论处,若有包庇重犯者,就地格杀!”
竟是连看都未曾看合欢一眼。她低垂着的眸光微闪,继续跪在地上有一声没一声地低泣着,俨然委屈到了极致。
晋王显然能猜到合欢的用意,但他能站在这里纹丝不动自然是有自信的,整个合欢楼被围得水泄不通,任他什么人插翅也难逃。之所以听她讲完,便是想看看藏着的那人究竟会有什么动作。
然而,在内间的两人因为实在是束手无策,仍旧丝毫不动地躲着。两人说不了话,心里却各怀心思。
沈迟想着的是怎样才能将晋王引开,江怀璧想的却是以两人的功夫怎样能冲出去。但是两人如今的情况,真的是穷途末路了。
便如沈迟说的那样,晋王要举着刀杀你时,腹中有再多的计谋也无济于事。
晋王继续要回身去看隔间里的情况,心觉这地方小该是藏不住人的,但又冥冥之中感觉人就在里面。
便又是在还未揭开帘子的那一瞬间,外面有人忽然高呼:“殿下,一楼发现异常!”
晋王手下一顿,终是没有掀开帘子,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所有人见状都跟出去,房中片刻便空了下来。
两人心中一松,又等了片刻才挪了步子,这么长时间一动不动,整个人都要僵住了。
沈迟探头看了一眼,发现合欢还跪在地上,暗暗思量她该是知道他们在里面的。怕是有什么话要说。
果然,合欢抬了头,与沈迟目光一碰,随即又移开目光,扶着一旁的椅子站了起来,静静道:“两位公子且先随我来。”
江怀璧轻轻蹙眉,有些摸不透这合欢究竟有什么意图。但如今这情况,也只有她能帮得了忙了。
两人跟着合欢一直走到三楼最偏僻的一个拐角处,此处没有灯光,四周暗淡。合欢推了最末的一间房,示意两人先进去。
“两位公子在此处不要出声,晋王的人不会查到这里的。”说罢便转身离去。
很快两人就知道为何这间房晋王不会查到了。
因为,这间房中所存放的是合欢楼中所有女子的衣裳。然而这些衣裳又都有不同之处。因为本就是青楼女子,所以在有些场合所穿着的衣裳要薄透的轻纱,另有许多女子贴身的肚兜等等。
房间本就比寻常的要狭小,应该是当做杂物间用的,那些衣裳也都是陈年破旧的,里面密密麻麻已经被塞满了,两人挤进去竟也有些困难。
或许因为时间太久,房间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沈迟皱了皱眉,又往里面挪了几步,发现有些能落脚的地方还算宽松些。
闲来无事,他伸手拨了拨那些衣裳,低低问了一句:“怀璧,你不会这十七年来真没穿过女装吧?”
“有的,”江怀璧略一思忖,难得认真回道,“崎岭山那一次。”
沈迟想笑,但又不得不憋住,那一声“噗嗤”生生憋了回去,只剩下满脸的狰狞。缓了口气,他又转过头来去看江怀璧。或许是外面有微弱的光照进来,他觉得她的眼睛里似乎还闪着光。
凡形容女子眼睛漂亮的大概都是“顾盼生波”之类的,以流盼如秋波盈水或明亮如星为美。但沈迟发现,她的眼睛似乎从来都是平淡无波的,沉静深邃到他都觉得不可思议。果然是看不透她的,再冷淡竟也并不能让他生出半分讨厌来。
“除了那一次呢,真的没有了?”他默了默,问道。
江怀璧摇头,“没了。”
沈迟轻叹一声,露出遗憾的神色,自然在黑暗里她是看不到的。
他还要问什么,话刚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想知道的太多,现在要问肯定是问不完的,索性等以后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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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急匆匆下到一楼看到了士兵所说的异常,在一楼最偏僻的屋子里,发现了正躲藏在内的两名男子。
方才在搜查时已经下了令让所有人都出去,那一直躲在这里的两人定然是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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