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看到江怀璧的第一眼,贺溯便觉得浑身发冷。等到快下车的时候他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歉:“江兄弟,不太好意思哈……咱们这样才不会引人注目,出城也好出些是吧。”
江怀璧还没说话,沈迟先替他解了围。之所以说是解围,是因为他知道,江怀璧的回答和面色一定会吓着贺溯的。
“没事,怀璧不在乎这些!我们现在急着出城,这样反而更方便。”
江怀璧不得已点了头。
沈迟其实想开口说很多话的,但碍着贺溯在也不好意思讲出来,只能安安静静坐着。
眼看着快到城门口了,贺溯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了江怀璧,“不知江兄弟可否替我将这封信转送到京城贺家手中?贺某在此先谢过了。”
江怀璧点头将信手下收下,回道:“贺公子客气,若无意外,我定将信送达。”
话中所指“意外”几人都知道其中意思。此次行程凶险,活命都不敢保障,自然无法保证信还能送回京城去。但江怀璧肯这样说,便是肯尽力了。他观江怀璧的性情,还担心不好说话,没想到应得这样容易。
沈迟也略有些意外,还没开口问,外面已经有守兵拦住马车。
几人下了车,贺溯早有准备,只说他们夫妻俩要出城走亲戚,有守兵查了查户籍。
然后又道:“户帖拿出来我们审查!”
沈迟立刻转身,不轻不重地捅了江怀璧一拳,在她面色变之前先开口嚷嚷:“我说了让你带,你偏不听,你看看现在该如何?还不赶紧回去取!”
江怀璧:“……”
贺溯:“……”
江怀璧一时不知道怎样配合他演下去,也做不来民家小媳妇的样子,但是为了大局也只能做戏佯装转身回去拿。
她刚转身贺溯便已拦住她,笑道:“大嫂不必回去拿了,户帖小弟已经随身带着了。”
江怀璧怔了怔,才反应过来那声大嫂是在唤自己。然而方才在车上贺溯在三人中间年龄却不是最小的,也能想得通,毕竟她与沈迟是“夫妻”,她自然成大嫂了。
“严厉的夫君”沈迟犹恨恨地望着她,心里暗自发笑。平时都是她给他脸色看,现在总算是有个好机会让他能好好反击回去了。左右现在江怀璧是不会跟他翻脸的。
江怀璧做不来委屈的么模样,只得配合他垂首一语不发。
那守兵审查完毕后哈哈一笑:“兄弟你不要那么凶嘛,对女人要体贴以后才能给你掌好内宅啊!”
沈迟冷哼一声,“我平时可体贴得很,是不是啊,夫人?”
江怀璧暗自咬牙切齿:“……是。”
引来周围守兵都哈哈大笑,自然警惕性就松下来不少。贺溯收回户帖,对着两人又殷勤嘱咐一番,不紧不慢端的是离别不舍之意。
“君岁兄此去珍重。”至最后贺溯才略显严肃起来,拱手一揖道。
沈迟与江怀璧还了礼,“恋恋不舍”地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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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府。
晋王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显得有些急切,眉间亦是浮躁之色,手中握着的信已经看了无数次,再三确认已没有差错,可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
晋王妃立在一旁看着他急躁的模样一语不发,似乎也在沉思什么。
昨晚百越忽然送来了信,晋王一听急匆匆自合欢楼赶回来。信上说摄政王之死已经公布于众,百越如今国内大乱,金太后仅凭一人之力远远不能震慑住。
尤其是朝中重臣,一听此消息已尽数与金太后为敌,并密谋讨伐金氏,护住奚氏王朝。而此时的小百越王夹在中间艰难生存,那些重臣是支持他的,也只能支持他,因为奚氏王子所剩不多,可以登位的只能是他。但金太后从中作梗,原本便身处王宫,她利用优势已经圈禁了百越王,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图。
百越王无论年岁,皆为大齐颁旨赐封,如今百越有难,大齐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但
若是这消息传到了京城,景明帝一定会有所动作,到时他这边的事便瞒不住了。缺少百越,南方便少了一层保障,晋王心中略感不安。
晋王妃倒是沉稳的很,斟酌片刻轻声道:“殿下,若有庆王,南方大可不必理会。如今日子也都定了,往后推迟太多怕错过时机,更改时间过急也不能保证各方都能及时收到并及时做出妥当调整,也只能按照原计划来。”
“话虽这么说,”晋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停下来,倚在桌前凝眉沉思,“可昨晚合欢楼的事,我总怕会泄露出去。”
晋王妃明白她的意思,“殿下还是在担心那两人会坏事?”
晋王默然不语。城西练兵场下面的山崖他并没有找到人,搜查回来的人只禀报说山崖下除了一堆残留的灰烬和一件破烂的外衫外,别无他物,两人似乎也失踪了一样。
“殿下大可不必担心,”晋王妃垂了眸子,微微侧身看着窗外,静静道,“那湘竹,我找到了,已经死在了城南。我派人过去时发现她仍旧留着一口气,问了才知道江沈二人已自城南逃走,现在城门看守得严,他们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湘竹可信否?”
晋王妃轻笑一声,竟觉有些凄凉,“她是丁先生的人,对晋王府自然也怀有报恩之意,断不会背叛。”
晋王颔首,心下微松。对于晋王妃,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他还是相信的。
“那便这样罢,三日后时间不变。百越那便我派人盯着,量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将消息传到京城去。金太后那边也不用管了,本王也不需要她的帮忙,她自求多福罢。”
晋王妃迟疑片刻,又问:“那庆王那边……”
“庆王倒不急。庆王府的主人都已经换了,还担心那片地方?这些年丁先生已经在那里游历多次,暗中也笼络不少人,无论势力大小,只要打出造反的旗号便是了。那边一乱,加上北境的,以及周烨那些人在京城的动静,本王便可借势而为,直捣黄龙。”
晋王妃一直定定看着他,看到他眼中的炽热和贪婪,竟觉有些恍然。
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但他以前似乎又是这个样子的。
那个玉树临风的少年,敢于冒着风雨跪在御前求婚的少年,为她陆家多方周旋最终无能为力自责落泪的少年,究竟是渐渐变了,还是一开始就是在伪装?陆家的事,他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
她发现,她从来都看不透他,两人之间不知从何时起便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他们生生撕成了两岸。
罢了,如今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无用。
晋王显然有些激动,眼眸中再也没有面对他人时的波澜不惊抑或低眉不语,而是透着森然的寒意。
“这一次,本王定要登上那最高的宫阙。让那些明里暗里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之人,臣服足下,睥睨万生!”
他似乎看到了当年母妃是如何熬死在那深深的红墙宫闱中,先帝对他是有多冷淡,以至于议储之时将推荐他的那些折子原封不动的搁置一旁。从京城到晋州,从皇子到藩王,暗中有多少人曾讥讽嘲笑过他。
好在他懂得韬光养晦,身边也有丁瑁这样的谋士替他筹谋,才有了今日的势力。
这三年他日日夜夜想着坐在龙椅上的景明帝,如今再过三日便可起兵将他推翻了。以后的天下,以后的大齐山河,便将在他的治理下再登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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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沈二人尽快到达增城后便将那封信紧急交给管书,由管书亲自带着信交给驿站,吩咐驿站将信以十万火急的速度急送往京城。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两日内可达京城,且他们又写明是呈给景明帝的信,驿站官吏自会尤为重视。
木樨和木槿已早早到了霍府,如今看到江怀璧安然回来才松了口气,这两日一直提心吊胆,想回去找又清楚知道不可能,只能干坐着急等。
“那公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只能等三日么?”木樨将茶端给江怀璧,出声问。
“等吧,也只能等。这三日但凡我们有一点动静便会打草惊蛇,若晋王因此改变计划,才得不偿失。这几日你们都尽量不要出门,免得被人盯上。”
木樨点点头,“奴婢明白。”
沈迟忽然问:“湘竹呢?怎么不见她?”
归矣悠悠道:“世子,湘竹姑娘这几天像活过来了一样,特别在意容貌。霍姑娘说不喜欢那些胭脂水粉,如今在她房中看她上妆呢。”
沈迟失笑,心道女子就是女子,总是对那些闺中之物看重得很。不过说来也是,姑娘们整日闺房无趣,自然只能研究那些玩意儿了。试问有哪个女子不爱自己的容颜,不爱对镜试红妆呢?
思及此,他的思绪忽然一断,忍不住侧目看了看江怀璧,心道这还真有一位她真的就不在闺房中安安静静坐着,偏要闯入男子的世界。
“怀……”
话刚开口,便听到府外忽然响起一阵乐声,唢呐声凄厉不已,他愣了愣,脑子一空,硬是没有想起来自己要问什么。
听这声音便是丧仪了,这阵势想必家世不小。不禁感叹一声,便是再有权势滔天,最终也抵不过春夏沧桑化作一抔黄土了。
江怀璧听着那声音忽然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眸光一闪,轻声道:“我明白了。”
几人齐齐看向她,“什么?”
“合欢楼那奚桥公主所言风花雪月缺一不抚琴。所谓风花雪月,想来应是别有一番深意。如今百越大乱,人人谄媚之风盛行,内外烽烟四起,是为风;奚氏王室遭受金氏残害,百姓民不聊生,血泪交加是为花;内乱而宗主国大齐未知其辱,不能平冤除奸是为雪;奚桥贵为公主之身,流落外地,明珠蒙尘是为月。”
她的语气沉了沉,“她在通过这个像大齐人以及我们传达这样一种信息。她是百越人,亦有爱国之心,只可惜大齐如今晋王谋反,南北动荡,无暇顾及百越。”
房中一片寂然。
沈迟亦是未曾想到,那奚桥公主也是这般通透的人,只可惜如今已丧命黄泉了。
“三日后便是晋王起兵之时,大齐的烽烟,才刚刚点燃。我们所能做的,便只有在晋州这一片地方,尽其所能去阻止。”
江怀璧想起京城的父亲。父亲一直的愿望便是天下安定,山河无恙。如今这战乱,父亲心中定是忧心不已了。
从院中所看到的天,尚且平淡无云,而此时晋州的天,该是风雨欲来漠漠昏黑的暗沉了罢。
风吹鼍鼓山河动,远在万里之外的九重宫阙,也不知是否会有一丝动摇。
第118章 两地
京城皇宫, 文渊阁内。
所有宫人皆被遣退, 且门口有侍卫严兵把守。这一刻, 无景明帝宣召, 所有人禁止入内。
景明帝负手立于窗前。身旁案上放置着自晋州送来的急信, 百越王血书字字如泣, 陈说国内政乱以及晋王谋逆之意。且信封中那封信已将晋王布置一一详尽说明, 距离欣赏说的三日以后,现在已经过了两日。
明日, 便是晋王起兵之时。
如今他再做应对之策显然已经有些晚,但总比坐以待毙要好得多。
原本还有周首辅那个得力助手, 然而如今,已不可能全信。
他微微侧身低头将第二封未曾署名的信再次拿起来, 上面周烨的名字令他目光瞬时森然。
良久沉默之后,他淡声开口问:“慎机可知朕为何独留你一人于此议事?”
身后所站竟只有江耀庭一人。阁臣办事素来共进退, 由周蒙率领其余四人一同齐心,然而此时周蒙不在场也就罢了,另外三人也未曾被宣召。
江耀庭心中微沉,倒也不慌,从容答道:“陛下信得过臣, 臣定将鞠躬尽瘁。”
信景明帝已让他看过了,同样在看到周烨的名字时他怔了怔。心中已然明白, 此次周家是非倒不可了。陛下原本对周蒙就有疑心,现如今周烨出了这样的事,周蒙便是留全尸都已是恩赐。
然而现在周蒙似乎还不知道这件事。景明帝前几日将周烨召回京城, 却并未说明有何缘由。周烨以为是恩典,然而周蒙已经开始慌了,他试探着去问景明帝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就在这几天,众人能清楚地感觉到景明帝对周家的态度大有改变了。
“前日周烨来见朕,跟朕认了个罪,说绛州水患他有罪责,朕顺着他的话应下去,他便没话说了。再开口拐弯抹角地骂了一通地方官,连前些日子朕已贬了的阮晟也没放过。朕忍着没跟他计较。”
景明帝面有讥讽之色,顿了顿又继续道:“昨日锦衣卫有探子来跟朕说他在酒楼中与一众纨绔子弟酒后胡言乱语一番,今早朝会你也看到了。大致分为两派,因北境之事吵的不可开交。若非及时喝止,朕看都要打起来。周家处于风口浪尖,晋王蠢蠢欲动,北境又还不稳,他却在这个时候私下挑事。朕还未细查,这信竟已经到了京城。”
那周烨罪名便已坐实了。
江耀庭在想,若是单单周蒙的作为或许不足以让景明帝动杀心,毕竟两朝重臣,功绩总还在的。但周烨便是将周家直接彻底地拉入深渊了。
“若信上消息无错,明日晋州便会事发,那接下来陛下有什么打算?”很显然景明帝传他议事并不是要将时间都浪费在周烨身上,晋州事更为紧急。
景明帝拉回思绪,眼睛盯着手中的信,目光沉沉,“看信中所写北戎要出动的军队与我军数量相当,幸而朕未让兵部尚书回朝,北境现在尚且不至处于危险境地,朕今晚会下密旨从京中再调三万人马速往绥州。无论如何北境要迅速稳下来,且前方战况不得传入京城,以防有心人借此生事。”
北境距离京城远比晋州距京城要近得多,晋王从晋州到京城还需一段时间,只是这其间京城要显得更为紧急。
景明帝目光略过晋州的一些情况,将信放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神色沉静,“慎机觉得是京城要紧些还是百越与庆王那边要紧?”
江耀庭细细思忖,随即回道:“臣觉得并重。”
景明帝略感意外,转身坐到椅子上,然后摆手示意他也坐。
“这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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