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没有景寒暗中的帮助,陈宣帝也能压住朝堂上的反对声音,他毕竟当了二十几年的皇帝,刚刚还一举覆灭了端王党羽,正是权柄最大、威严最盛之时。
既然陈宣帝有足够的能力,那与其多此一举地去帮助他,不如默默积蓄力量、发展人脉,以待柔嘉公主登位,在陈宣帝崩逝后帮她稳住朝堂局势,压制朝堂百官的反扑。
抱着这样的想法,景寒便心安理得地留在了翰林院中,一边摸鱼划水……咳,不对,一边暗中积蓄力量,一边等待着柔嘉公主在陈宣帝的教导下成长起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朝堂上的氛围渐渐演变到了一片诡异的平静当中,陈宣帝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可朝堂百官反对、质疑的声浪却小了很多,似乎他们已经接受了柔嘉公主这位皇太女。
但景寒知道,不是这样的,朝堂百官突如其来的缄默和消停,绝不是因为他们接受了女子为帝的未来,他们现下的沉默只是在拖延时间,是在积蓄更强大的反对力量。
朝中官员之所以停下劝谏帝王的行动,无非是因为陈宣帝的身体越发虚弱,朝堂上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命不久矣,活不了多久了。
陈宣帝受限于身体情况已经是等不起了,可是朝堂百官却等得起!
他们拿陈宣帝没办法,通过政治手段也抗争不过陈宣帝,可是时间却能轻而易举地打败陈宣帝,让他的主张和布置尽数落空,达不到预期的情况。
朝堂上的聪明人不少,他们已经想通了,与其在陈宣帝大权在握时反对他的政令,与他为敌,不如等他崩逝,然后对付下一任帝王、现在的皇太女——柔嘉公主。
在朝中重臣看来,柔嘉公主可比陈宣帝好对付多了。
她不像陈宣帝那般大权在握、威势正盛,性情也绝没有陈宣帝那般强势,甚至还有可能性格软弱天真,人好糊弄、耳根子软——柔嘉公主在被立为皇太女之前,素来以柔婉顺从著名。
但朝中重臣却不知道,往日里,柔嘉公主表现出来的柔婉顺从、乖巧贴心,不过是她为了自保、为了争宠才特意展现出来的一面,这绝非她真正的性情。
柔嘉公主是个顶顶的聪明人,在前嗣子陈琅还在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的父皇陈宣帝需要的是一位乖巧听话的好女儿,而不是一个性情强势、野心勃勃的“长公主”。
身处的环境,面对的处境,决定了柔嘉公主表现出来的性情,朝堂重臣对她的印象是温婉顺从,不过是因为那时候陈宣帝希望她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女儿。
但现在,陈宣帝却希望柔嘉公主能成为一位合格的帝王,能够带领着大陈走向更昌盛的未来,希望她能像一位战士一样捍卫自己的皇位,坐稳身下的龙椅。
如果朝堂百官还拿柔嘉公主过往的性情和形象来定义她这个皇太女,定义他们未来将要效忠的帝王,那么他们所列出的对策必定是无效的,根本得不到应有的结果。
因为,他们印象中的柔嘉公主和皇太女柔嘉的性情、行事风格根本就有着南辕北辙、天差地别的区别,根本不能同日而语,甚至还会让人怀疑她们真的是一个人!
摸鱼偷闲、咳,低调行事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眨眼的时间,景寒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五年了,也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过了五年,多少在这个世界留下了一些痕迹。
五年的时间过去,被端王、陈琅下毒暗害的陈宣帝身体越发虚弱枯槁,他的寿命也如景寒所说那样,在五年后即将走到尽头,生命的火焰将要燃烧殆尽。
这五年来,虽然陈宣帝依旧强势,依旧掌控着整个大陈天下,死死压制着朝堂上的官员,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受病体的拖累,他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随着陈宣帝的病情越发严重,身体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灰败,朝野内外暗地里涌动的暗潮越发汹涌,对女子为帝一事持反对态度的官员在忍耐了五年后,似乎终于迎来了曙光。
随着陈宣帝又一次因病重停了数日早朝,反对皇太女之事的众位大臣终于不再忍耐。
反对派的大臣们展开了行动,他们开始频繁的会面,在会谈中交换彼此的态度和立场,并且开始制定反对女子为帝一事的行事计划。
串联在一起的反对派大臣效率很高,到如今,他们就等着陈宣帝驾崩、柔嘉公主登位,他们粉墨登场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劝谏“拨乱反正”了。
反对派准备充足、来势汹汹,可面对这样的局势,柔嘉公主也不是毫无准备,任其“拨乱反正”,毫无力气反抗朝中反对派的劝谏。
经过五年时间的发展,有陈宣帝的大力支持,朝中已经有不少官员倒向柔嘉公主,皇太女麾下的势力不说权倾朝野,但也绝非小猫三两只那样弱小。
如今,除了有部分官员倒向柔嘉公主以外,宗室中也有不少人支持柔嘉公主上位,这其中的决定性因素,自然就是陈涵的外公福王了。
福王虽然是个不管事的闲散王爷,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太后未被陈宣帝软禁之前尚且要多番安抚、赏赐福王,就足以说明福王在宗室中的地位和影响力了。
有部分官员效忠,也有不少宗室大力支持,柔嘉公主不说能高枕无忧地继承帝位,掌控住朝堂局势,但面对来势汹汹的反对派大臣,也绝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更不要说,除了那些明面上的助力以外,柔嘉公主还有景寒这个外援,他在朝臣中做卧底的这几年,到底还是有一些成效的,摸鱼也不是全然的在摸鱼。
五年过去,景寒早就离开了翰林院,不再是翰林院中一个没什么存在感,也没什么权势和影响力的小透明庶吉士,如今他任吏部郎中,已经爬到了正五品的位置。
可不要觉得五品官很小,吏部作为六部中地位较高、权利极大的一部,五品的吏部郎中远比其他的五品官员来得要有分量,也掌握着更大的权力。
离开翰林院后,景寒能进入吏部为官,确实是因为头顶上有陈宣帝暗箱操作,但他能这么快成为吏部郎中,甚至很快有望成为吏部侍郎,全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
除了官位有所提升以外,这五年来景寒也拉拢了一些官员,这些人在明面上并没有倒向柔嘉公主,甚至还打出了反对皇太女的旗帜,可实际上他们随时可能成为保皇派,成为柔嘉公主的力量!
明面上只是一个寻常的吏部郎中,景寒拉拢那些官员时当然没走正路,毕竟能派得上用场的臣子哪里会被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拉拢、收服。
景寒拉拢那些臣子的方式大多离不开威逼利诱四个字,大多数人都有弱点,有自己的软肋,只要抓住了他们小辫子,拉他们上船也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这一日,景寒从衙门下值回来后,还未来得及用膳,就收到了来自陈宣帝要求他进宫的紧急请求。
这突如其来的突发事情,让景寒“闻”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第208章 一生无子的帝王43
收到陈宣帝要求见面的紧急讯息后, 景寒没有拖延,找了个借口挥退下人,独自一人钻进书房后就急忙赶往皇宫。
景寒赶路的方式向来是不走寻常路的, 不过短短一瞬的时间,他就出现在了陈宣帝的寝宫内,站在挂着明黄帷帐的龙床前, 距离陈宣帝不过区区三米的距离。
在陈宣帝的寝宫中站定后, 景寒没有分心打量周围的环境,只微微蹙着眉头, 径直低下头朝明黄龙床上躺着的陈宣帝看了过去。
这一看,景寒就见躺在那里的陈宣帝面白如纸、气息微弱,脸颊已经瘦得深深凹陷下去, 已是一副骨瘦如柴、病入膏肓的模样, 似乎只是活着就让他觉得无比痛苦。
寝室内燃着香气馥郁的龙涎香,这浓重的香气盖住了残留的微苦药味,也盖住了重病卧床的陈宣帝身上散发出来的带着死寂意味的臭味。
可即使燃着浓浓的香掩去药味, 裹在布料奢华、刺绣精美的锦被里的陈宣帝却依旧枯槁如朽木一般苍老死寂,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遮掩的, 更不可能装作看不见。
作为帝王, 陈宣帝的吃穿住行无一不精,可当他被病痛缠身时,他的苍老死寂,他的煎熬痛苦,却和寝宫内奢华无限的环境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越发显得讽刺和可笑。
就算坐拥整个天下又如何?当死亡降临,即使是帝王,是主宰着万千黎民的一国之君也无法逃避, 无法挽救自己的生命,改变将死的命运。
站在宽大的龙床边,景寒长长的、深深的,无声叹了口气,生老病死,是每个普通人都无法反抗的命运,也是他们注定要经历要忍受的未来。
而他,虽然逃过了病痛、苍老和死亡的辖制,却也有着属于他自己的劫难和伤痛,比如说,那没有边际、一成不变,让人窒息和恐惧的虚空混沌。
叹息一声后,景寒一拂长袍下摆坐在床边,他垂头看向呼吸微弱、双眼微闭的陈宣帝,尽量让语气维持着平静和淡然:“你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陈宣帝对景寒的能力颇有一些了解,知道他不会用寻常方式入宫,所以早早就赶走了侍疾的宫妃,挥退了寝宫中服侍的宫人,清场等待景寒的到来了。
在这燃着馥郁龙涎香、通体摆设布置呈明黄色的寝宫内,如今只有陈宣帝一个人,再没有其他人侯在室内,甚至连柔嘉公主都被陈宣帝打发去御书房尝试着批阅奏折了。
在清场后等待景寒到来的时间里,陈宣帝闭着眼沉思,满脑子都是杂乱思绪,他本是想着休憩片刻,却没想到就这么短短时间,他就真的眯了过去,睡着了。
直到景寒出声,才把迷迷糊糊睡过去的陈宣帝惊醒,让他骤然从不甚安稳的短暂睡梦中惊醒过来。
陈宣帝慢慢睁开眼睛,稍稍抬眼看向坐在床边的景寒,他唇角微翘,有些虚弱地笑了一下,喘着气低声道:“您来了……朕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竟没察觉到。”
微微抬手,景寒示意陈宣帝停止说那些无意义的寒暄话,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你在这个时候让我进宫,怕是已经预感到了不详,那么……”
双眸微微一眯,景寒面上的表情陡然变得尤为严肃起来,他低头凝视着陈宣帝,沉声问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呢?”
如果只是为了向景寒托孤,将柔嘉公主托付给他照顾,那么在这个节骨眼上,陈宣帝大可不必特意唤景寒入宫,因为有关“托孤”这件事情,他们早就讨论过多次了。
陈宣帝眼底流露出一分笑意来,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后,嗓音嘶哑地笑道:“朕请阁下进宫来,确实有一事相求,还望阁下能够应允,再助朕与柔嘉一次。”
说这段话对于如今的陈宣帝来说是很大的负担,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请求,就额头青筋暴起、嗓音嘶哑粗噶地咳了好几声,咳过后,又喘息了好久才恢复平静。
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陈宣帝抬眼看向神情淡漠的景寒,眼底划过一缕狠辣,哑声道:“朕死后,若是那些官员掀起的风浪太大,柔嘉控制不住局面,还请、还请阁下出手相助!”
景寒微微皱起眉头来:“这事之前就探讨过许多次了,我自然会相助柔嘉公主,这五年来,我也拉拢了一些官员,到时候想必能派上用场,你不必再请托一次。”
眉头紧皱着,景寒忍不住语带不满地责怪道:“你——就为这件事情让我进宫来?你这又是何必,你时日无多,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早早就说定了的事情上?”
看陈宣帝这模样,他约莫就这两三日的时间了,他不把时间花在嘱咐柔嘉公主上,反而召景寒进宫向他说这些早就达成共识的事情,在景寒看来实在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陈宣帝头靠在软枕上,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越发低沉了下去:“朕的意思是,到时候阁下莫要容情,以雷霆之势将反对者尽数……处置干净!”
最后那四个字,陈宣帝说出来时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也很轻,可话里的肃杀和狠绝却是不容错辨的,他虽然没有说得明白,但那意思分明就是要景寒下杀手!
景寒低垂下眼帘,眼神莫测地深深凝望了陈宣帝一眼,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你确定要用这样过激的手段?那些臣子虽然反对女子为帝,可其中也有大陈栋梁。”
之前,陈宣帝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一直以来打的主意都是压制、分化反对派的大臣,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却突然改了主意,要求景寒对反对派下杀手了。
面对景寒的疑问,陈宣帝却显得十分平静,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朕不敢赌,以绝后患……才能让朕放心,安心地离开。”
躺在龙床上、裹在锦被里的陈宣帝如朽木一般苍老,像风中残烛一样随时可能熄灭,生命的火焰已经燃烧到了尽头。
看到这样的陈宣帝,景寒喉头一哽,呼吸也不由自主地一窒,隐约有些明白陈宣帝为什么在临死之前,突然向他提出这么疯狂的请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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