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宣帝这是在害怕,在死亡将近的恐惧中,他开始害怕、惊惶、担忧,他担心自己死后女儿柔嘉压不住朝中百官,会被百官辖制,落得丢掉皇位被圈禁、乃至于更惨的境地。
所以,陈宣帝要为他唯一的女儿再加一道保险。
即使他死后柔嘉公主控制不住朝堂,被百官辖制,也有景寒这个保险在,只要景寒出手将那些反对派的大臣除去,那一切危机自然就全部消弭了。
明了陈宣帝这一腔慈父之心后,景寒微微叹息一声,终是:“我答应你了,如果到时候局势危急,我会出手的,一定保证皇太女能安安稳稳坐上皇位。”
得了景寒肯定的承诺和保证,陈宣帝泛白干裂的唇翘了起来,露出一个由衷喜悦、安心和放松的笑容来。
他闭上双眼,消瘦干瘪的脸庞上浮现出安详之色来,嘴唇微微翕动,声音近乎不可闻地喃喃道:“那就再好不过了,朕……可以安下心了。”
见陈宣帝又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景寒闭了闭眼,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送走许愿人,可每当这一刻来临,他心中依旧会有悲悯和叹息浮现。
站起身来,景寒特意弄出一点动静来,让侍立在寝宫外的宫人们察觉到准备推门进来后,才刷的一声消失在了陈宣帝的寝宫内,离开了皇宫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景寒因陈宣帝突如其来的见面请求急急忙忙地赶进了宫,晚膳都没来得及用,他推门离开书房,扬声唤来守候在书房外的书童青竹,让他去厨房通知厨娘准备晚膳。
青竹爽利地应了一声,扭头就往后院的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了一句:“好香啊……这是什么香气,书房里有用这个味道的熏香吗?”
虽然青竹闻到了景寒身上沾染的馥郁香气,也觉得有点奇怪,但他却也没把这当一回事,疑惑过后就把事情丢在一边了,并没有用心去深想太多。
几日后,景寒正在吏部当值,皇宫的方向突然就响起了又沉又重的钟声,这钟声连绵不绝,回响于整个皇都之中,明明钟声宏大至极,却无端透出一股凄凉来。
听到钟声的一刹,景寒霎时沉下了脸:从皇宫方向鸣起的钟声……这是丧钟,是陈宣帝驾崩的讯号,是这位帝王最后的绝响。
果然,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陈宣帝驾崩的消息就传来了吏部,今日在吏部当值的官员全都摆出了合乎时宜的悲痛表情,甚至有些还激动得痛哭了出来。
陈宣帝驾崩后,将由内阁首辅宣读他的遗诏,等到遗诏中由皇太女继位的旨意被念出来,只怕安稳了五年的朝堂又要起风了。
只不过,这内阁首辅宣读遗诏/储君接旨继任的场面,都不是景寒这个小小的吏部五品郎中可以亲眼见证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做柔嘉公主继位的最后一道保险。
他现在只要待在吏部耐心等候消息即可,若是局势真的到了极为危急、柔嘉公主控制不住反对派的官员,稳不住朝堂的时候,那就该景寒出手了。
只不过,景寒真的不希望局势最终发展到那个地步,真的不希望走到以雷霆手段处置朝中反对派官员的一步。
景寒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一声:希望皇太女能稳住局势吧。
第209章 一生无子的帝王(完)
这一日, 景寒再次来到了御书房,只不过,这一次独自留在御书房中等候他到来的人不是陈宣帝, 而是皇太女陈柔嘉——不,现在该称呼她为新帝了。
景寒这一次进宫,其实是为了送陈宣帝最后一程。
不日, 陈宣帝的棺木将被送往早已修建好的帝王陵下葬, 而以景寒如今明面上的身份,显然是不具备给陈宣帝送葬的资格, 最多留在京城里着白服为其吊临。
所以,景寒今日才特意进宫,在陈宣帝的棺木送去帝王陵之前, 提前这个世界的许愿人, 送他最后一程。
景寒进宫到御书房面见新登基的女帝陈柔嘉,其实已经能说明一件事情了,那就是:皇太女陈柔嘉已经顺利登基, 并且初步掌控住了皇宫。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陈柔嘉如今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帝王了, 她继承皇位之事已经昭告天下, 朝野内外无人反对——至少,明面上没有人再站出来反对了。
陈宣帝驾崩后,朝堂确实乱了一阵,那些蛰伏了五年、忍耐了五年的反对派官员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试图逼迫陈柔嘉退位, 再从宗室中择选合适的男子继承皇位。
反对女子为帝的官员为数不少,他们憋了五年准备的大招也同样不可小觑,当时保皇派和反对派就在陈宣帝灵前闹了起来, 闹得是不可开交。
但还不等陈宣帝给陈柔嘉设置的最后一道保险——景寒真正动手,陈柔嘉就已经凭借自己的手腕和手中掌握的力量压制住了反对派来势汹汹的反扑。
最后,陈柔嘉不仅自己顺利继位,而且陈宣帝的后事也办得有条不紊,半点岔子也没有出,反对派大陈的行动根本没有影响到陈宣帝的葬礼。
甚至于,就连后宫里不安分,想趁着陈宣帝驾崩出来搞事的太后,也一样被陈柔嘉按了下去,到现在太后仍被关在慈安宫中养老,半点出来干涉朝政的机会都没有。
事实证明,陈宣帝临死前的担忧是多余的,事情真的没有糟糕到要景寒出手,以雷霆之势狠辣镇压反对派官员的地步,光是陈柔嘉一个,就足够压制那些反对派势力了。
自从五年前,陈宣帝对女儿摊牌,告诉她有意立她为皇太女、由她继承皇位后,那个温婉顺从、恬静乖巧的柔嘉公主就彻底成了过去式。
剩下来的,是一位合格的储君——也许五年前的陈柔嘉还称不上能力过人、英明不凡,但五年后,她确实从深闺公主成长为了心性、手腕、能力皆是不凡的储君,担当得起大陈皇位。
不得不说,陈柔嘉能力如此出众,手腕这般过人,让景寒有一种躺赢的感觉。
景寒觉得,陈柔嘉登基为帝后,好像不太需要他的匡扶和帮助,就算没有他暗中相助,陈柔嘉也能坐稳皇位,他也能完成陈宣帝临死前的嘱托,实现他最开始时许下的心愿。
如果真是这样,那景寒在这个世界剩下的几十年完全可以轻松自如地闲适度过,不需要费心处理朝政、和朝中大臣勾心斗角,反倒能继续摸鱼了。
这样算来,这个世界对于景寒来说简直就跟度假似的,用不着他做什么,陈柔嘉自己就能实现陈宣帝许下的愿望了,景寒这个接引人反倒没了用武之地。
时隔五年再见到景寒,而且依旧是在御书房里,陈柔嘉不由恍惚了一瞬,好像回到了五年前,陈宣帝告诉她,她会被立为皇太女,将有可能承继大统的时候。
“果然是你。”深深凝望着景寒,陈柔嘉幽幽叹息着,语气莫名深邃,“五年前父皇唤朕来御书房,其实主要是让朕跟你打个照面,次要的才是告诉朕打算立朕为皇太女。”
对于陈柔嘉的猜测,景寒只是付之一笑,不置可否:“陛下如今已顺利继承大统,已是一国之君,又何必在意多年前的往事呢?”
陈柔嘉也不就这个问题多问什么,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父皇临死前嘱咐了朕许多话,其中有提到一个朕绝对能信任的人——父皇所说的人,就是你吧?”
“是我。”景寒微微颔首,“如果陛下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就行,我虽然没有通天彻地之能,但些许小事还是能轻松做到。”
说到这里,景寒歪了歪头,轻笑道:“比如说,五年前那桩至今没有找到凶手的悬案,就是我做的。”
“如果有一日陛下也需要这方面的帮助,尽管唤我入宫,将事情托付给我。”
陈柔嘉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眼眸蓦地一深,不由深深凝望了景寒一眼,眼底深处有暗沉莫名的流光掠过。
景寒口中所说的悬案,不是别的,就是五年前他应陈宣帝的请求,一夜之间将顽固派大臣尽数刺杀的那桩案子。
五年前发生在京城的连环惨案,到现在还没有找出凶手,别说凶手了,就连一个目击者也找不出来,到现在那案子仍是一桩有头无尾的悬案,至今还被封存在大理寺的档案中。
这一次,陈柔嘉沉默了许久,在景寒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她却又问道:“五年前父皇突然改变主意,不再择选嗣子,而是立我为皇太女,这其中怕是少不了阁下的推动吧?”
关于这一点,景寒倒是不曾否认,直截了当地承认了:“没错,是我劝陈宣帝废了嗣子陈琅,也不再选其他的嗣子,直接立你这个亲生女儿为储君。”
扫了陈柔嘉一眼,景寒语气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对当年的事情了解多少,但当初陈宣帝废除嗣子陈琅,贬谪端王一系,不是没有原因的。”
“陈琅死了,陈宣帝总得再寻一个继承人出来,可就连亲近如陈琅这样的亲侄子尚且有负皇恩,再选出来的嗣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我就劝他,嗣子再怎么样,总是比不过亲生女儿来得亲近。”
陈柔嘉沉默了下去,不知道该不该给景寒这个恩人道声谢,谢谢他劝说陈宣帝打消再选嗣子的念头,也谢谢他向陈宣帝提出立皇太女的提议。
事实上,要是没有景寒这横插一脚,陈宣帝还真下不了废除陈琅这个嗣子的决心,更别提改立皇太女,推陈柔嘉为储君继承大统了。
沉默片刻后,陈柔嘉到底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毕竟她和景寒着实不亲近,也不清楚景寒的底细,更别说这个话题本身就不适合深聊,更不适合为着这个特意道谢。
所以,陈柔嘉只微微笑着,像闲话家常一般地问道:“父皇已为朕订下一桩婚事,阁下认为朕何时大婚好呢?若要再等三年,怕是宗室那边会有意见。”
五年前陈柔嘉十四岁,如今已经十九岁了,但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她到如今依旧没有和陈涵成婚,两人定下亲事已有五年,但真的不知道何时才会成亲。
其实私心里,陈柔嘉是想给陈宣帝守孝三年的,她对陈宣帝这个父皇的濡慕、崇拜并没有作假,是真的对他很有感情,也是心甘情愿地愿意为他守孝三载。
虽然再等三年她的年纪就更大了,但与陈涵成亲的这件事情,陈柔嘉其实早就做出了推延三年的决定,此时她询问景寒,不是真的征询他的意见,不过是试探罢了。
虽然陈宣帝临终前嘱咐她说,景寒可以完全信任,景寒将是她最大的助力,但陈柔嘉之前并没有和景寒有什么太多接触,也没法确保景寒真的一心为她,心里怎么可能真的放心!
就是寻常人,凡事也都会多留一个心眼,更别说陈柔嘉如今已是一国之君了,更是要步步小心、谨慎行事,如此才不会行差踏错,闹出问题和事故来。
长眉微扬,景寒若有所思地看了陈柔嘉几眼,像是要一眼看进她的心里去。
片刻后,景寒转开了视线,淡淡说道:“陈涵是先帝为你千挑万选出来的夫婿,但先帝对你们的婚事并没有留下旨意,陛下何时成婚,自然由陛下自己定夺。”
不知不觉间,景寒悄悄改变了对陈宣帝的称呼,改称他为先帝了,因为大陈现在的皇帝是陈柔嘉,而她也已经是一位合格的帝王了。
陈柔嘉微微颔首,眼底深处的戒备和疑虑打消了许多,她笑吟吟地看着景寒,心中暗想:看来这位来历不明的仙人,并不打算干涉她的事情,也不会左右她的意志。
其实景寒又怎么会看不出陈柔嘉的防备,此时见陈柔嘉沉吟着不知在想什么,他忍不住说道:“其实我也向往轻闲随意的生活,若是陛下需要,我也可以辞官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这话,绝对是景寒的真心话。
虽然说,如今陈柔嘉用不着他帮太多忙,就算留在朝堂为官做社畜,也能在工作中摸鱼,享受清闲惬意的养老生活。
可每天按时打卡当值,在工作中摸鱼,又怎么比得上名正言顺的休假来得爽快呢?既然能够做一条天天放假不用当值的咸鱼,那为什么要工作,然后在工作中摸鱼?
陈柔嘉完全没想到景寒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原本还担心景寒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会因为父皇去世而滋生了野心,成为她亲征的掣肘。
可如今看来,景寒根本就没有野心,反倒是一心想着摆脱身上的负担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呼出一口气来,陈柔嘉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父皇去世后,朕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若是可以,还是请阁下坐镇朝中吧。”
景寒闻言深深看了陈柔嘉一眼,发现她说的不是客套话,也不是在试探,而是真心想留他在朝中,虽然心里很是觉得安慰,却也不免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轻轻叹息一声,景寒毫不掩饰自己的遗憾之情,他有些无奈地说道:“好吧,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我会留在朝堂,只要你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我都会尽力想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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