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平能想到的,穆寒自然不会不知,实话说,继续深入到险峻处,他也没法放心让韩菀独骑的。
其实在卢乡追捕牛管事的时候,两人也共骑过一次,当时情况紧急,非常行事。
穆寒收敛心神,立即翻身下马,半跪下来,扶韩菀上马。
这地方没有上马石,脚蹬又冷又硬,还怕马蹄打滑,穆寒直接俯身,想让韩菀踩他的肩上马。
韩菀却不愿意,踩背上马是马奴所为,极卑,别说韩家素来都没这个习惯,哪怕有,她也不肯这般对穆寒,“你用手托一托我。”
穆寒抬头,阳光映着雪色,韩菀一双美眸亮晶晶的,笑意飞扬。
最后是穆寒伸手,让她踏在他的掌心,他轻轻一托,将她送上马背。
很稳,就如同最坚实的基石。
穆寒随即翻身上马。
他执起缰绳,她却递给他一方帕子,“快擦擦。”
他原本并不觉得需要擦。
雪白的丝帕递到他手边,韩菀作势要给他擦,穆寒赶紧接过来,自己抹干净了。
也是,莫揩污了主子的衣裳。
穆寒擦干净手之后,握着丝帕有些无措,脏帕自不能还给她的,韩菀回头,凑近了一点,“赏你啦。”
耳边一热,语气俏皮又趣味,似随意般就把帕子给了他,雪一般细白柔腻的丝帕,在她怀里放置久了,沾染上了淡淡的桃花香。
穆寒顿了顿,半晌,“谢主子”
把帕子收进怀里。
他声音有些涩,但很快恢复过来,握紧缰绳,“请主子坐稳。”
一夹马腹,驱马继续前行。
韩菀收回视线,目视前方,轻笑了笑。
队伍速度一下子提升了许多,很快穿过山麓,进入盘山小道。
只这段路程对于穆寒而言,却比想象中要难熬多了。
马鞍不大,两人共骑本就靠得很紧,穆寒收敛心神,全神贯注留心路上。
可韩菀骑了这么长的一段山路,体力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挺直脊梁没多久,就累得有些撑不住了。
她也没打算撑。
韩菀低头瞅着穆寒握缰的那双大手,眨眨眼睛,往后一靠,直接倚在他的胸膛上。
穆寒登时一僵。
胸膛厚实,肌肉紧致,硬邦邦的力量感十足,嗯,不错哈,她心里还暗暗评价一下。
穆寒绷紧身躯,剧烈奔骑后她气息滚烫,放松身体就这么直接靠在他身前,而他双手持缰,高健的身躯仿佛直接将她环在怀里似的。
亲昵极了。
他胸膛下面的那颗心,不受抑制怦怦跳动起来。
穆寒全身僵硬,几乎控不住马,一个趔趄,她颠簸一下一侧,他回神赶紧一扯马缰,控稳膘马。
喉结上下滚动两下,他忍不住看她的脸,韩菀目视前方,神态如常。
是他心有隐秘,格外敏感,穆寒暗斥自己,一直绷紧坐直很累,主子力气不继,自然坚持不住。
韩菀感觉到了身后僵硬,还有怦怦跳动的心跳,她翘了翘唇:“穆寒,还有多久才出山啊?你以前来过没?”
穆寒收敛心神:“夜间应能出山,二更前后。”
“卑职曾来过。”
“这样啊,那咱们快一些吧,你们不必顾忌我。”
二更有点太夜了,入黑山路很难走的。
穆寒点头,吩咐下去,队伍立即提速。
速度快了,山风呼呼,没一会,韩菀说她冷,穆寒直接解下披风,罩在她身上。
韩菀还真不是说假的,山风凛冽吹得她喘不过气一般,呼吸间整个肺腑都是冰的。
带着穆寒体温的大毛斗篷将她整个罩住,这才舒服了,清爽的皂荚气息,她翘唇,伸手在头顶挖出一条缝透气,刚好看见穆寒微微青茬的整洁下巴,还有喉结。
她缩手时,“不经意”揩了他喉结一下,果然,他立即绷了绷,僵硬不动。
她偷偷笑着。
好了,不逗他,这路很险,韩菀可不敢撩过了。
她不撩,穆寒也不好过,她透气的缝就在他颈间,她嫌有点塌了不舒服,还往上顶了顶,刚好埋住他下颌底缘,他清晰嗅到温热的气息伴随着淡淡的桃花香。
穆寒不得不抬了抬头,他深呼吸,沁冷空气醒了醒脑,他收敛心神全力集中注意力,不允许自己再分心。
这段路途,他也说不清是希望更长一点还是更短一点,这般一路煎熬,终于赶在戌初前后奔出了山。
穆寒暗松了一口气。
往前又跑了小半个时辰,有一小镇,天色已晚,于是找了一间客舍,休息一夜明日再赶路。
罗平安排外布防,穆寒安排近戍及值夜,分工合作有条不紊,他将韩菀送到上房,安排好阿亚等人守卫,这才稍离忙碌。
等他回来时,韩菀已擦洗完毕了。
乡间小店,实在简陋,黑乎乎的墙壁还有些漏风,就算是上房,也仅是大一点点,中间多一堵木板墙算是分隔内外室,连檐灯都没有,仅靠月光和雪光照明。
穆寒快步而入,才登上廊道,便听见里头韩菀“嘶”一声痛哼。
他心一紧,快两步进了外室,“主子?”
“没事,进来吧。”
韩菀正坐在木板床上,被褥是新的,不过只有粗布,她正盘腿坐着,她低头用力揉着两只脚丫。
白生生的脚丫子,圆滚滚的趾头,脚背纤细,不足一掌长短,又可爱又漂亮,搁在靛蓝色的土粗布上,对比强烈白得似要发光似的。
穆寒一瞥立即垂眸,不敢再看,“主子脚疼?”
“嗯。”
山道颠簸一天,中间还步行过很长一段,韩菀一声不吭,却还是很吃力的,腿膝能擦消肿化淤药膏的位置还好,脚丫子却不大行。
韩菀瞟了他一眼,“要不你给我揉揉?”
穆寒心一颤,“主子,……”
才意识主子是在开玩笑,心定了定,想想,他说:“要不……卑职让店家寻个女奴来?”
穆寒还是极关心她的,一听她脚疼,立即就要转身,韩菀喊住他,“不用了,等会我在搽点药膏就好了。”
她喊他把药膏递过来,穆寒揭开药膏瓶子,全程半跪在地上垂眸,没有窥看半眼。
真没趣儿啊。
韩菀心里嗔了一句,“好啦,快去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
她也累得眼皮子都要睁不开了,就不逗他了,先放他一马吧。
……
客舍很简陋,油灯点了也不亮,炭火有烟还不暖和,粗布被子也粗糙得很,磨得不大舒服。
韩菀还以为自己得失眠,但事实证明,只要足够疲惫,睡眠环境问题还是可以克服的,她翻来覆去小半个时辰,还是睡着了。
反而是穆寒没睡着。
野风呼呼,昏黄的灯光从木墙缝隙中漏出来,内室呼吸声变得清浅绵长,夜深了,他平躺着,仰看头顶昏暗黢黑的狭小屋顶。
白日他告诫自己不许胡思乱想,很快转移注意力控住思绪。
只夜阑人静,忍不住细细回忆当时不敢体会的感觉。
她靠在他的胸膛,他一低头,就能碰触到她的发顶,最亲昵的姿态,环抱着她。
心坎又梗又化,难以言喻的满足和甜蜜,从最低微尘埃里开出的花,悄悄装饰了这片贫瘠无望的土地。
他在夜深人静之时,才允许自己偷偷放肆一瞬。
但很快,就收敛起来。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睡眠。
至天明醒来,已重新克制。
晨起拱卫,与寻常无异。
……
后面继续赶路。
韩菀腰腿有些疼,脚也是,穿靴子都有些弯不下腰,不过这一趟她没带女婢,护卫们不方便近身伺候的,只能自己来。
她也没说什么,自己克服了。
接着又赶了两天路,再第三天的清晨,韩菀一行抵达缙王都。
缙国疆域比郇国略小些,不过河流众多土地肥沃,也极繁庶,眼前个缙王都,繁华宏伟并不比郇都逊色。
韩菀略略驻足,策马往前。
该做的功课,来前她都做足的,缙国的情况,他们也甚了解。
和郇国不同,缙国是幼主登位,如今是太后摄政,新旧两拨臣将却不是十分和睦,政斗频频,火花四溅。
韩氏旧时交好的当权者是嵇侯魏其,这人是老臣派,是先王留下一干重臣的领头人物,权势极巨,幼主登位几年,他斗翻无数人,依旧屹立不倒。
可惜最后马失前蹄,在年前的又一次政变之中,他失利了,被新晋权贵们联手按下,目前被王诏罢职,已遣至南郊别院静思己过。
不然,韩菀这趟会容易很多。
也不用另寻门径了。
至于这个小杨氏的夫婿高垣君,则是新贵派的首领人物,他斗倒了魏其,已取而代之,现正任缙国丞相,炙手可热大权在握。
栾邑矿脉的归属,差不多算是由他做主。
韩菀快马抵达缙都,还未进城,就有缙国分号的大管事率人在长亭相迎,韩渠也在。
互相见过礼,泣泪勉励一番,事态紧急,栗竺预计明日就到,也不多废话,韩渠问:“主子,我们这就去拜访杨氏夫人,请她引荐高垣君?”
韩菀沉吟良久,摇了摇头:“此处距魏府别院不远,我们先去拜访一下嵇侯。”
一朝失势,过门不入,太过凉薄。
非仁义之道,也非长存之道。
时间还来得及。
他们再去找高垣君对方也能理解,倘若不能理解的,也不是值得继续维持关系的人。
如果运气好,或还有可能得对方指导一番。
到底是掌权二十年的能人。
韩菀瞟了远处的曹邑宰一眼,吩咐:“让他随大队先进城,盯紧他。”
她随即领着穆寒及一众近卫,低调离开,往魏府别院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入v三更发射完毕!!
阿秀接下来再发两章哈,周六日就不加更了,下次周末加更要下周啦!(*^▽^*)
第31章
韩菀悄悄过去,并未惊动旁人。
嵇侯和高垣君是死敌,后者现在很可能还琢磨着如何将嵇侯彻底摁死,高垣君握着这次矿脉归属的决定权,若她无法保证隐秘,那她只能不去。
好在嵇侯为相多年,还是先王临终点名留下的辅政重臣,缙太后处置不得不留有余地,爵位封邑都还在,命在南郊别院思过也是自主形式,没有看守的。
贵族的远郊别院,一般都是连野接山,包含猎场在内,非常大,属半开放式没有围墙阻隔的,进出方便。嵇侯这座别院是在山麓,更非常利于他们设法。
韩菀到时,嵇侯魏其正在半山的长亭独立,山风凛冽,他负手遥看都城方向。
穆寒观察了一下,护卫不算多,韩菀遂取出一方小印,在丝帕上按了一下,吩咐人送过去,就说韩元娘请见。
嵇侯这位置的人,近卫必反复筛选能保证忠心的,既然他近身没被动过,那么消息还是能确保不漏的。
没一会,便有人来请。
韩菀跟了过去。
嵇侯魏其转身:“想不到,如今还有人来拜访老夫?”
魏其年四旬许,三绺长须,形貌清癯,一身青色广袖大衫,白狐轻裘,衣袍素净没什么纹饰,腰悬一方白玉佩,似已个隐居山林的文人雅士。
形象高雅,不过到底掌权数十载,其威含而不露,却是寻常文人没法与之比拟的。
韩菀微笑抱拳作了一礼,她今日是扎袖骑服,作的是君子礼:“元娘初到缙都,不敢过门不入,特来拜访魏大人。”
“本该早些来的,只是郇都诸事繁琐,元娘无暇分.身,请大人恕罪。”
“诶,起罢,也难得你还有这份心。”
韩菀为何而来,以什么身份来,魏其一清二楚,也不用多说了,想起韩父,他不免有些伤感:“一别二年,不想人事全非。”
他和韩父也算多年交情,谁知一别,就是天人永隔。
韩菀闻言有些黯然,但很快打起精神,和魏其寒暄。
气氛还是不错的,约莫一盏茶时间,最后韩菀告罪:“不敢瞒大人,进城后,元娘就要登门拜访高垣君。”
魏其并未介意,事实韩菀还先往他这边走一趟,已出乎他的意料,韩伯齐这女儿年纪虽小,处事却很有章法,处事颇有几分胸襟气魄。
他便提点两句:“黄胜者,奸猾重利,小人也。”
“谢大人。”
韩菀抱拳:“如此,元娘且告退了。”
魏其颔首:“去罢。”
……
拜访魏其的时间并不长,告辞后折回大道,韩渠和缙国大管事冯信已驱车在等了。
韩菀上车更衣,而后将韩渠冯信及穆寒招进来,四人交谈一番,韩菀问了问高垣君其人。
冯信作为缙国总号大管事,自格外关心缙国政局,早在高垣君初初崛起的时候就关注他了,甚至还往他府中放了一二眼线,后边界纠纷出现,韩渠赶至,又添了两个。
虽都只在外围,但了解高垣君的脾性行事,也足够了。
“此人气量狭隘,又好利,今年送往各府的年礼,高垣君府添了一倍有余。”
“心思多变,曾有朝盟夕毁之举。”
听完韩冯二人的话,韩菀点点头,魏其提点不错且很精辟。
不过此人能斗倒嵇侯,是个小人也是个能小人,估计很难缠。
韩菀长吐了一口气,“先回总号。”
她和穆寒对视一眼,现在得争取时间,紧着给小杨氏投了一封帖子,进城梳洗后午后,她立即往高垣君府去了。
好在杨夫人前一封信刚到,省了韩菀不少解说的时间,她抵达的时候,小杨氏特地遣了乳母出来接,很顺利直入君府。
小杨氏二十七八年纪,吊梢眉丹凤眼,很美,只眉心一道浅浅的褶痕,面相有些刻薄,不过待他们态度却还算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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