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韩菀呼吸粗重了一下,实话说,人血覆脸的感觉非常不好,那种炙烫的温度让人不适极了,胸腔一瞬充斥满了这种让人作呕的腥臭。
“主子!”“主子!!”
身边人急呼乱七八糟,穆寒掏出帕子给她抹脸,韩菀抢过来随意抹了两把扔下,冷冷看了曹邑宰尸体和那个倒伏的副总管一眼,侧头:“外头怎么回事?!”
这座原来氏练矿间的牢房,主要是由她带来的府卫及栾邑武卫共同戍守的,韩菀还拨了阿亚罗平等十数近卫过来,主要负责刑讯和最内围的的看守。
再多就不能够了,曹邑宰再重要,也没她的安全重要。
出乱子的就是外面的府卫和武卫,一个韩氏府卫和数个矿区武卫同时暴起,拔出腰间佩剑,一瞬杀死身边同伴。其中距最近大门的一个,提起尸首狠狠往紧闭的大门一掷,整个大门“哐当一声被砸开。
这都是为了声东击西,给里面好不容易营造出逼问气氛,并趁机接近了曹邑宰的副总管增加成功几率。
只要一瞬,就足够了。
他们也确实成功得手了,阿亚俯身一探副管事鼻息,“死了。”
穆寒雷霆一击,正中后心却未必当场断气,此人挥剑的同时却已咬碎毒牙,一开始就抱着必死决心的。
外面的骚动已经平息,罗承快步折返回禀,室内异常安静,曹邑宰被杀死了。
在他崩溃开始招供之时。
韩菀之怒可想而知,她当即下令,采矿暂停,全镇排查,务必要将敌人谍作连根拔起。
整个山镇都动了起来,人人皆惊,各级管事逐家逐户通知,不许胡乱走动,安静在家中等待排查。
排查马上就开始了。
可惜,结果并不理想。
……
夜幕降临,厚厚的云层遮蔽月光,沉沉夜色如泼墨一般。
火杖熊熊,偌大的厅堂渲染赤红一片,火光闪烁映照着韩菀侧脸。
韩菀高坐在最上首,以手撑额,眉心一跳一跳地疼。
功败垂成,气氛一直极压抑。
韩渠请罪,杀曹邑宰的副总管是他的心腹,不然也不能被带到审讯现场,今日才知此人乃卧底,他痛悔惊恨,当场伏跪请罪。
这人还是他提拔起来的,韩渠重重一磕头都破了,自责极了,请辞不敢再任矿区总管事一职。
他倒是真心自悔的,只对方藏在暗处算计多时,真很难确保自己不百密一疏,如今多事之秋,韩菀又怎肯自断臂膀?于是记下一大过,让他戴罪立功为主分忧。
韩渠化悔恨为愤恨,匆匆去了。
这副总管叫宗轸,事后分析能看得出来,对方显然研究过韩渠性情喜好,才接触这个宗轸的。
宗轸父亲也是矿区人,不过才干平庸并不起眼,宗轸从小学文也极喜武,宗父只有一子,遂费心托了关系,将儿子送出去拜师。
宗轸天资聪颖,在外有些机缘,习得一身好武艺,文也学得不错,性格爽朗,仗剑行侠,在他二十三岁的时候,父亲老病,思念儿子,这才回了矿区,娶亲生子任职立业。
五年前,他在一次出山遇兽的意外中救了韩渠,还因此损伤废了武艺,韩渠愧疚,且很欣赏这个年轻人的才干,遂慢慢提拔到今日这个位置。
“五年前?”
韩菀重复一遍,意思就是说,至少五年前,栗竺等人就动了心思并开始筹谋了。
她面沉如水,五年,足足五年,对方在韩氏究竟渗透了多少人?!
不用说,这个数字必然不会是她愿意听到的。
除了曹邑宰和宗轸,肯定还有很多。
韩菀一时后脊发凉,她以为解决曹邑宰就能肃清内部,其实不是,这只是冰山一角。
韩菀霍地站起,手中茶盏重重惯了下去,“啪”一声脆响,碎陶飞溅而起。
她厉声:“矿镇上下,凡是近五年被提拔的,凡有儿女在外的,凡是和山外曾过从甚密的,凡与前三者交好或关系密切,统统给我押起来!”
“单独关押!”
“搜!!”
好啊,排查不理想是吧?没关系,知道对方渗透人手不在少数就行了。
韩菀粗暴将所有但凡可能涉及的人员都圈出来,再一个个审查,是很粗暴,但不得不说,它有效。
骤不及防,突然关押,也暂不审问,先地毯式将住处搜了一遍,果然搜出蛛丝马迹。
韩菀端详手心几面黄铜令牌,两指大小,上面有一个非常繁复短时间内不容易模仿的精致图案,似野兽吞月,底下则是编号。
宗轸的是九,另外几面数字大很多,六十七,一百七十二,三百六十四。
这肯定是持牌者的编号,只不知这编号是不是按顺序排的?也很有可能会按规律跳序,防止被伪造。穆寒他们也有一个类似的令牌,就是跳序的。
韩菀将令牌掷下,问罗承:“你父亲那边如何了?去看看。”
话音未落,外面矫健脚步声,罗平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的,而是成功抓了几个人回来。
韩菀命穆寒联合韩渠把总筛人关押,阿亚协助筛府卫,罗承则负责矿区,罗平她暗下派了另外一个任务。
山镇很大,府卫武卫再多也有个数,一出门就是莽莽丛林,不可能滴水不漏的。韩菀猜李翳和栗竺距离不远,才能这么快下的格杀命令,她这么大的动作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打草惊蛇。
她一副宁杀错不放过的架势,细作必受震动,焦急之下,肯定得送信请示该怎么办。
罗平率人择地埋伏,成功逮住这几个人。
很好。
韩菀站起身,“押下去审。”
“这回,可不能再出纰漏。”
罗平惭愧,跪地应是,火速将人提下去了。
曹邑宰这么一死,一群人肚子里窝着火,狠狠一通招呼下去,当天晚上,供述就出来了。
得到的信息不少,有用的归纳起来,有几条。第一,这几个人确实是这五年内发展出来的,有被要挟买通,也有从外面进来的。
第二,他们确实有很多同伴在栾邑。
第三,只可惜的是,他们里面的管理非常严格,分成若干小队,各自成线,彼此认识的只是小队里头的人,其他小队同伴的身份人数一概不知,只能根据自身情况粗略判断总人数很不少。
“他们平时也是各自联系栗竺的?”
罗平拱手:“是,也不是。”
联系确实是各联各的,但却不是联系栗氏。
事实上,这些人也是今日才知道栗竺其人,还是因特殊情况改变传信方式才得知的。
“据供述,他们每月一报,突发情况另计,信是送到咱们郇都总号的,送到一个守门人叫矢伯的手中。”
等一日,有回信带上,没回信就走。
都是小卒子,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不过据供述,主子动作之大,他们小队上下俱十分恐慌,队长当天就让派他们往外送信了。”
这些人确实是往外送信的,不过韩菀立即使人追过去,栗竺李翳已不见踪影,只余驻扎过的痕迹,不知道是换了位置,还是得知成功杀曹已离开。
韩菀并未太意外,“我们迟了一步。”
只不过,其他小队的送信者没被耽误,前后就相差这一点时间,他们到时栗竺李翳肯定还在。
韩菀食指点点长案,她也是一个上位者,她很大程度上更能揣摩栗竺李翳的思维。
她不惜一切代价的雷霆动作,对栗李的细作系统影响是巨大的。要是她拼着对栾邑产生巨大负面影响的情况下,也要继续坚持宁错不纵的话,不得已,栗竺李翳很可能会下令将人手撤回。
以免寒了人心,对其他位置尤其郇都总号的人产生负面影响。
韩菀抬眼,缓步踱到哪几个捆在刑架上的人面前,绕着踱了几圈,让后者惴惴不安极了。
“若有个活命机会,你们愿意活下去吗?”
韩菀站在其中一个人面前,她一进来就注意到了,这人浓眉大眼,面相和阿亚有几分相似。
这更利于她的设计。
这些人位置都不高,或贪心或被拿住把柄,越陷越深,绝处逢生,自然惊喜万分的。
韩菀侧头看阿亚:“要你冒些险。”
阿亚跪地,锵声:“卑职定不辱主子命!!”
阿亚脑子灵活,见韩菀动作心里已猜到几分,果然,韩菀吩咐他:“你伪装易容,持此人令牌,一同混入他们的撤退队伍!”
而后侧头瞥几个俘虏:“你们掩护他,若事成,我饶你们全家一命。”
“是,是是!!”
韩菀快步而出,穆寒罗平紧随其后,她吩咐二人:“立即准备,务必要将这批撤回的细作一网打尽!!”
五年了,有宗轸在,中高层间谍肯定不止一个。这些人必不会撤离的,不过没关系,哪怕少,他们肯定也有下线,到时一层一层顺着摸上去。
这些上层者,知悉的情况肯定不是小喽啰能比的,栾邑上下,最重要郇都那边。
夜色幽深,韩菀眺望熊熊篝火。
父亲已经去世了,她讯问曹邑宰当年泄露行踪的真相,更多的是为人女要得到一个答案,再然后就是惩治参与者。
最终目的,就是把钉子都拔了。
曹邑宰之死,唯一让韩菀惋惜的就是那个幕后之主,但也罢,没这桩意外也扒不出这巨大的细作网。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她这一次,必须将对方铺设五年这张庞大网络连根拔起。
至于那幕后之主,事情已越来越明朗,她早晚把这人扒出来的。
韩菀快步离开。
……
穆寒罗平火速去准备,挑好了人,安排妥当,交给一直在暗处的罗平待命。
穆寒立即折返。
阿亚已在侍女的帮助下装扮完毕了,缙国侍女见多识广,特地挑来侍候韩菀都是忠心能干的,巧手描绘之下,阿亚和那人看着已有七分像。
两人身高差别也不是特别大,阿亚略高些许,到时注意一下就可以了,那几个人会帮忙掩护,到时他跟在后面。
几个俘虏已收拾妥当,他们身上伤痕很多,但求生欲让他们极能忍痛,正拼命给阿亚普及小队常识。
在这几人的提示下,罗平在山林中的一处必经之路放了人,这时哨探飞速回禀,各小队传讯的人已陆续折返,他们制造意外拿住一人,一审,果然是撤退命令。
韩菀看阿亚:“小心些,务必保全自身。”
阿亚单膝跪地:“卑职领命!!”
旋即起身匆匆离去。
韩菀吩咐,加大搜查力度,开始询讯被关押的人,切记,要严苛。
逼细作们尽快撤退,同时也减少阿亚的暴露几率。
一切都安排妥当,天色已再度擦黑了。
从曹邑宰身死至今,已过去三昼两夜,所有人都没合过眼,包括韩菀。
她按着额角,脑筋一抽一抽的,越来越疼。
韩渠劝她:“主子,您先歇歇?”
一时半会的,他们肯定不会马上撤,趁这个空档休息一下,不然怕她身体要撑不住。
韩菀点点头,她声音已有些哑:“你们也轮着休息一下,别硬撑,以免后面力不从心。”
韩渠应了,匆匆离去。
韩菀慢慢站起身,有些晕眩,她晃了晃。
穆寒一直留意着她,立即上前扶住。
她不禁笑了笑,侧头调侃:“我还以为,你死活不肯再碰我一下呢?”
“卑职不敢。”
穆寒垂眸,见她站稳了,他松开手,退后一步,立在她身后。
韩菀没再说,揉揉眉心,下阶,离厅回房。
穆寒紧随其后。
……
其实韩菀状态并不怎么好。
千头万绪理出线头,布局也安排好了,回到寝室坐下,稍一放松,先前遗忘的飞头一幕不免重新忆起。
好吧,其实她也不是真忘了,只是刻意压着罢了。
穆寒担忧是因为了解她,她坚强又脆弱,一忆起飞头,浓稠血腥蒙面的感觉立马就出来了,脸面上颅腔恶血的温度仿佛还在,那是人血,甚至现在都还没洗干净。
韩菀脸匆忙一抹,把衣裳换下,现在头发耳廓颈侧指甲都还残存赤褐颜色的干涸血液。
她慢慢洗干净了,用皂胰洗了很多遍,才慢慢用巾帕抹干水。
韩菀苦笑,胆子还是不够大啊。
她有预感,她恐怕不会睡得安稳了。
穆寒立在下首,此时跪请她叫医士。
这是想开一贴瞿医士那种药了。
韩菀却摇了摇头,先前府卫武卫受伤,有两个濒危的,她吩咐医士去照应,如今还守在那边。
她是主子,这关口请医士难免降士气,他们几处布置安排人手本来就有点短了,不大合适。
韩菀没打算叫医士,反正是老毛病了。
她叫穆寒取药丸子来,这是瞿医士配的,专让她出门不方便时顶上的。
韩菀和水服了两丸,慢慢躺了下来。
“你也赶紧去歇歇,明儿事还很多。”
疲惫至极的沙哑声音,尾音渐渐轻了。
穆寒抬头看了一眼,韩菀已阖上眼睛,站了片刻,他只得退下。
……
夜半,没什么意外,韩菀果然魇住了。
精神太疲惫,梦魇过分真实。
韩菀特地留了侍女在屋里,可惜连遭变故,主子都没睡她们更不敢休息,同样倦怠,沉沉睡着没能清醒。
穆寒一直都没睡实,一听里面声音不对,立即翻起身,拍门里面没人应声,他心下焦灼,踹开门冲了进去。
侍女被惊醒跳起,打翻烛台,穆寒低斥一句,她慌忙低头先把火灭了。
穆寒冲到床前,扶起韩菀:“主子,主子!”
床头备着凉水,他立即绞了巾帕覆在她的脸上。
脸上一冰,韩菀顿了顿,喘息睁了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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