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于律己,勤公正义,一个不欺暗室的端方君子。
只不过,这一辈子她打算不同,她是要靠自己努力守住韩氏祖业的。
却与深居简出的世子夫人是不相符了。
韩菀吐了一口气。
不过现在说这个早了,回头再算吧。
她收回视线,对穆寒和阿亚说:“那你们到后头喝碗热汤吧。”
路不远了,但也不近,如果没意外前面还得绕一段呢。
穆寒应了。
“主子?”他伸手按在窗格子上。
韩菀不禁一笑。
好吧,她往后退了一点。
穆寒就将窗格子推上。
弦窗挡住寒风,捧着黄铜手炉,韩菀微笑摇了摇头。
……
望郇王都又行进一段,果然如韩菀记忆中一样,前方山石滑塌堵塞道路,有甲兵大声吆喝,指挥商队人流往西。
西边是郇河,在河堤不远的曲道绕行过去。
曲道车马不断,河堤上人也很多。
连日鸿雨,郇河暴涨,河水在坝顶晃晃荡荡多日,随时有冲毁堤坝的危险。王畿水务杨于淳有涉管,他请命亲上大堤监察,冒着冷雨指挥甲兵堆填土石加高并填补河堤薄弱处,已多日。
雨水淅沥,杨于淳披蓑衣蹙眉看汹涌河水。
若河水冲毁河堤,对城中影响倒不大,郇都已随时准备关闭四门,土石都准备好了。只王畿一带的百里郊田和农户必然毁于一旦。
值得庆幸的是,这两日雨势总算见小,再努力一番,应能平安渡过此险。
河堤蔽旧又经此劫,明年无论如何也得拨款大修了。
杨于淳正盯视甲兵民夫筑土,心中忖度上书措辞,远处近卫飞奔而来,“郎君,已见东阳的车马了!”
天时不和,府里夫人久侯不见甥妹至,心内记挂,特地打发吩咐杨于淳留意。
杨于淳便遣了亲卫守在路口,闻禀,颔首,分一人飞马入城报讯,另外分出一半亲卫护送韩家。
“替我禀明姨母,淳公务在身,不敢松懈,容我稍后再向姨母和韩家弟妹请罪。”
杨家亲卫领命很快赶了过来,孙氏颔首欣慰:“无妨,公事为重。只雨天寒冷,大郎切记保重自身,……”
韩菀推开一点窗格,韩琮趴在她的肩膀上往外眺望,“杨表哥在哪呢?”
烟雨蒙蒙,河堤人头攒动,清一色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哪能看见呢?”
韩菀把弟弟的貂毛帽檐往下拉了拉,她不敢让弟弟多看,开点缝隙让他瞄了瞄,赶紧关上,“好了,以后还怕见不到吗?快进去吧。”
韩琮确实觉得很寒,一点点风都像刮骨刀似的,乖乖唔一声回里格去了。
一番寒暄之后,在杨家府卫护送之下,很快绕至西门,进入郇都城。
四百载郇都,自大梁开国以来,郇都就一直是郇侯封国治所,水路陆路畅通,南靠群山北面平原,人烟稠密非常繁华。
巍峨城墙如黑龙傍地,两边延伸望不见尽头,穿过长长的门洞,眼前豁然开朗,青石大街宏阔宽敞,两旁商铺民房鳞次栉比,虽冷雨连连,却人车不断熙熙攘攘。
久居内府的韩琮一骨碌坐了起身,饶是听声,他便睁大了眼睛。
襄平侯府位于贵府林立的内城,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前行,绕过升平曲池二坊,进入内城,再往东绕行了大半时辰才到。
韩菀倚在凭几上,房铺行人不断往后,很热闹。她看见许多悬挂双鱼标记匾额的商铺,那是韩氏商号旗下的铺产,粮布货食,色色俱有。
韩氏商号起于郇兴于郇,作为郇国第一大城的郇王都自然是最重要的据点之一,郇都最繁华的朱雀大街,韩氏商铺密集,太正常了。
韩菀小的时候来过一次,是和爹爹一起来的,她还办作小男孩,牵着父亲的手蹦蹦跳跳把朱雀大街逛了一遍。
景色依旧,人事全非。
黯然一会,她很快打起精神,襄平侯府快到了。
远远望去,襄平侯府黑瓦高墙气势恢宏,门屋三间五架,黑漆的巨大门扇,两侧各卧一座张牙舞爪的大石狮,楹桷金线宝瓶底的蓝绿精美彩画,重檐飞脊深深,院墙井然开阔,果然不愧深得郇王器重的累世侯府。
堂嫂任氏啧啧,正要和韩菀说两句,被韩仲丘不悦瞥了眼,这是怕她在侯府丢了韩家人颜面,任氏赶紧闭嘴收回视线。
杨家除了杨于淳,闻讯皆迎出中庭,姨母杨夫人更是快步赶出大门。
“阿姐!”
“二妹!”
孙氏一下车,就见了阶上的杨夫人,姐妹出嫁多年难见一面,十分激动,杨夫人几步冲下台阶,孙氏迎上,姐妹二人执手凝噎。
久别重逢,哭了一场,直到杨膺缓声劝:“好了,先进屋吧,往后自有相聚时日。”
这才止住了。
双方互相厮见。
杨家人口兴旺,子女一长串,不过杨夫人亲生就杨于淳一个,她拉过韩菀和韩琮,细细端详,见后者面露疼惜前者则满意,对韩菀说:“大郎还在河堤,不知晚些能不能回。”
姨父襄平侯杨膺是个高瘦中年男人,三绺长须,两鬓微白,形貌威严,五官和杨于淳有几分相像,可见年轻时是个俊隽公子,不过气质很严肃。
寒暄过后,男宾女宾分开,他便与韩仲丘父子往前厅去了。
姨母杨夫人肤色白皙眉目秀丽,身着靛蓝缎面袄裙,手执一念珠。她笃信佛法,常年礼佛,长年累月身上淡淡檀香味经久不去,是个佛性端庄贵妇。
韩菀前世和她接触颇多,知她最是庄重严正,很重规矩。
不过韩菀本身和她性情差异颇大,上辈子在她跟前多少有些拘束。
她微笑:“杨表哥公务为重。”
一行人边说边走,登车入了内宅正堂。
接下来,就没韩菀太多事了,主要是杨夫人和孙氏姐妹团聚,说到韩父英年早逝,孙氏轻泣,杨夫人黯然半晌,低声安慰。
大家一起劝下。
接着又说到韩菀韩琮,还有任氏,问明白任氏是二房媳妇后,杨夫人微诧,本来她见韩仲丘父子,以为是护送孙夫人娘仨上京,还甚感激和韩仲丘说了两句。
她有些迟疑,看向孙氏:“二娘,我已命下仆洒扫了院舍,……”
“啊,怕是要拂阿姐美意了,”母女一路商量好了,面对胞姐热情,孙氏歉疚:“他叔父在她爹临终时,应承日后照应我娘仨,只怕是不好住进内宅的,……”
这说辞提前商量好的,合情合理。
“也是。”
杨夫人难掩失望,她想了想,又说:“这宅子也大,不妨我回头和侯爷说了,把东路一块划出来,加院墙再另开一门?”
“二娘你说这般可好?”她握着孙氏手,面露不舍。
韩菀觉得不好,这违了她初衷,再加院墙这也是襄平侯府啊,她大急,因见孙氏面露犹豫。
孙氏:“这……”
作者有话要说:
往里挪会有的嘿嘿,交给咱们阿菀,等阿菀追小穆同学的时候,强制那个啥,隐忍克制那个啥,想想就兴奋啊啊啊苍蝇搓手
哈哈哈哈笔芯笔芯!明天见啦宝宝们~~(づ ̄3 ̄)づ
最后还要感谢“绯雪”扔的地雷,啾啾!
第9章
幸好孙氏没忘记,她迟疑一下:“这,我怕不好自专,得看他叔父如何……”
杨夫人唯有说:“那就稍候洗尘宴问问他。”
韩菀松了一口气。
这就好,不提先前商量过,二叔大男人一个,和杨家不过转折亲,肯定不会乐意住人家里。
她猜得没错,韩仲丘与杨膺在前头客气谈话时,说及此事,他很自然说已命人打扫好了屋宅云云。
杨膺和韩仲丘没那么熟,自不会反复留,于是就这么过去了。
等宴席备妥,诸人起身过去,男女宾汇合说起此事,杨夫人难掩失望,但韩仲丘再三婉拒,她也只好作罢。
孙氏愧疚:“阿姐,日后我时常登门,阿姐勿嫌烦扰才好。”
“怎会?”杨夫人嗔:“记得把菀儿二郎带上才是。”
自进门后,韩菀微笑少语,坐姿行走举手投足娴静优雅,杨夫人明显满意,冲韩菀招了招手,握住她腕子拍了拍:“多跟你娘过来。”
韩菀微笑:“是的姨母。”
这事儿过去了,接下来开宴,菜肴丰盛气氛热络,杨于淳在宴席快结束的时候也赶回来拜见了姨母。河堤情况趋稳定,他能略抽闲暇。
杨于淳相貌俊美,身形挺拔,最重要是为人稳重年青有为,孙氏十分欢喜,亲自扶起连说了几声好。
待宴席结束,暮色已现,天渐渐入黑了。
在襄平侯府已待了大半个白日,也是时候告辞了。
杨夫人亲自送至府门,并吩咐杨于淳一并护送姨母和韩家弟妹归家再回去。
车轮辘辘,轧过青石板上积水,离开襄平侯府。
……
任氏拍拍胸脯,悄声说:“妹妹你不知,方才我这心啊提到了嗓子眼,幸好伯母没应。”
侯府再好,也不是自己家,只不过,任氏面露艳羡:“话说回来,这侯府真真气派!”
倘若她是韩菀,她无论如何也要缠着孙氏答应下来的。
任氏语气十分遗憾,韩菀笑了笑,随口附和两句。
襄平侯府是气派,但其实东阳君府也不遑多让,两者唯一差别就是风格,君府含蓄,尤其正厅书房这些地方,讲究含而不露,需细品。
韩菀还是觉得,东阳君府更合她心意。不过她也知道,郇都风气是这样的,贵族多好奢菲,在这里头襄平侯府只算随大流,真正金阶玉堂芙蓉毯亮瞎人眼的人家也不止一户。
“不管它了,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布置自家吧。”
说话间,辎车停了下来。
众人特地让停在大门前。
新宅位于永宁大街,宽敞的青石板街道,两座大石狮,高墙黑瓦,高高的台阶上五间黑漆大门,庭院疏阔布局井然,屋舍宽敞气派又明朗。这是一座五进三路的大宅子,韩父在郇都的驻所,位于外城和内城的交界位置,属贵族云集的区域,往外却连接着郇都最繁华的朱雀大街。
参观过大门前院,韩菀说:“走,我们进去吧!”
……
可以看得出来,韩菀很高兴。
送了孙氏和韩琮回院安置,又和二叔一家分开,韩仲丘住东路,她脚步轻快回到自己的院子。
京城的郦阳居和东阳布局差不多,摆设也相差无几,早遣了家人提前出发洒扫,进城后温媪又带着一众仆婢先行过来归置,待韩菀回来,已能直接起居了。
她梳洗用膳后,兴冲冲指挥侍女调整她寝屋,妆奁挪了两次,箱柜移动了好几回才算满意。
自穆寒到她身边,还是第一次见她情绪这么高。
韩菀当然高兴,成功独立开府了。
虽只是跨出一小步,但意义却是重大的。另外这也是后续方便行事的一切基础,她能不高兴吗?
黄铜炭盆里的炭火旺旺燃烧,她披着还微微湿润的长发,趴在坐榻的凭几上,对穆寒说:“我们总算住出来了。”
之前的一切努力没有白费。
她披着一件漳缎斗篷,光着两只脚丫子,笑盈盈和穆寒说话。她的愉悦感染了穆寒,他感到了轻快,他坐在脚踏上,安静听她说话,偶尔韩菀问他意见的时候,他就回上一两句。
穆寒看着她,低声说:“主子,夜色已深,您该歇了。”
女婢会意,匆匆出门,很快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
韩菀接过来,稍晾了晾,皱眉一口气喝下了。
侍女们忙碌起来,却没有整理最里头的大床,而是重新抱出一套衾枕,麻利铺在分隔内外间的隔墙前的矮榻上。
而隔墙的另一侧,已另有侍女去整理外间的榻。
很快整理好,韩菀盘腿坐在矮榻上,侍女脚吹了灯,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屋里就剩韩菀和穆寒,穆寒立在门边,“主子,卑职告退。”
“嗯。”
穆寒顿了顿,退后一步,轻轻掩上内间的门。
站了一会,他将配剑解下,放在枕畔,和衣躺在榻上。
韩菀掀起被子,躺进被窝打了个滚。
她的梦魇时好时坏,悄悄叫医士过来诊过脉,医士说是寸脉上越阴阳不交,情志病,俗白一点说,就是心病,心绪影响情志。
安神汤能略缓解,但治标不治本,想要彻底痊愈,唯一的办法就是解开心结。
医士以为是因主君去逝过于伤悲,劝韩菀看开一些,但韩菀自己知是怎么一回事,没说什么,只赏了医士让不外透。
安神汤下去效果不大好,于是从路上开始,穆寒一直都宿在外间。
“穆寒。”
“主子?”
人情绪高,一下子睡不着,暖融融的炭火哄着,韩菀有点点热,在榻上滚了几圈,她拥被看着隔扇墙说:“我看外头的榻有点窄,你睡小不小啊?”
“不小了。”
穆寒一贯都是这样的,小了大概他也不会觉得不合适,韩菀打定主意明天吩咐换个宽的。
“路上我和叔父商议过了,掌印理事越早越好,如果可以,我想明天或者后天就过去。”
韩菀回头望了一眼,屋里黑黝黝的,南窗天光朦胧,滴答答的雨水声。这个方向过去,就是朱雀大街,韩氏商号的郇都总号就在朱雀大街。
按照韩菀的计划,这个郇都总号未来将会成为整个韩氏的总号,因为至少几年内她都会常驻郇都。
弟弟体弱年幼,那她就自己亲自接掌韩氏。
她想得很清楚,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不管寻找线索还是调查父亲死因,一切都得先站稳了再说。
这一路上她都在思量抵达郇都后的事,目前已有了初步的腹稿,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索性坐起身,“啪”一声把隔扇墙上的菱花窗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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