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将挎包朝地上摞得高高的软垫上一丢,双手一撑坐了上去,一句话都没和她说。
少女眼里带起了笑意,眸子眯眯如两弯清亮的月牙,虽然漂亮但不真诚:“阿易,谢谢你啊,哥哥已经跟我说过了,你为我牺牲太大了。”
“我从来没说过是为了你。”江易冷漠地说。
那天当林清执用开玩笑的语气问出那句话时,江易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他眉眼没有任何波动,静得如一汪沉静的死水。
赵云今仰头,细细看他脸上的表情:“那是为了什么,你该不会是想和我抢哥哥吧?”
她这话不是无的放矢,针对性极强,像宣誓主权要把外来侵略者赶出家园的小孩:“我哥这个人呢是出了名的善良,他对你好可能只是同情你,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可不要因为小时候缺爱就迷恋我哥给你的温暖,把它当成一种珍贵的亲情从而上赶着在他面前表现,你别忘了,我才是林清执的妹妹。”
江易没说话,赵云今凉薄的唇弯了弯:“听见了吗?”
“赵云今,你的嘴巴非要这么刻薄?”
仓库的顶棚封得不严,阳光从缝隙中倾漏出来,如一道金色的屏障隔在两人中间。
赵云今拍了拍衬衫上落着的灰尘,给了江易一个娇气的眼神:“我嘴一直挺坏,但在别人面前不好表现出来,在家要讨父母和哥哥喜欢,在校要讨老师喜欢,平日装模作样已经很累了,在你面前为什么还要装?”
“我走了,晚上再来,你好好待着吧。”
女孩离开器材室,大门咔哒一声上锁。
江易背靠墙壁,从脚下的小窗口里看见了赵云今的背影,她没有急着走,而是弯腰从门口花坛里捻了一朵洋甘菊。
她吹了吹嫩黄色的花瓣,回头看了眼器材室的大门。江易坐在她看不见的高处,从那位置望下去,女孩白皙的下巴抵在整洁的衬衫上,唇薄而红,如盛放在纯洁冰原上一朵红色雪莲,在耀眼的阳光下美艳得不可方物。
她的音容流连在脑海不去,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一个高傲的眼神都鲜活无比。
江易唇角弯了弯,那才是真正的赵云今,比任何人眼里的她都要真。
……
夜。
赵云今如期而至时,江易正躺在软垫上,枕着手臂望向窗口发呆。
正是学生上晚自习的时候,赵云今却背着书包,注意到江易的眼神,她说:“我和老师请假说我胃疼,要回家吃药,换作别人老师肯定是不同意的,但我可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江易答,她自得地说:“因为我漂亮、听话、成绩还好,我是老师眼中的天之骄女,和其他什么阿猫阿狗的不一样。”
江易起身跳下来,淡淡地问:“老师见过你这幅德性吗?”
赵云今:“……”
她听到江易这话,洋洋得意的脸蛋一下拉下来了,掏出一块三明治丢到江易身上:“你这人真不会说话。”
江易接住:“比起你还差点。”
三明治是赵云今带给江易的晚饭,不管赵云今嘴上再怎么刻薄,心里对他愿意帮忙还是带点感激的。
江易打开三明治的盒子:“给我的?”
赵云今此时还在生气,但她不想在他面前屈居下风,依然保持着良好的仪态,微笑着说:“不是,我哥最近在喂流浪狗,可他今天加班没空,所以拜托我帮忙喂,这不是给你吃的,是用来喂狗的。当然,你要吃也可以。”
她明耀耀的眼睛盯着他,看他要怎么把这块三明治吃下去。器材室没有开灯,用以照明的只有天窗上透进来的一点微光,江易的脸原本就英俊,在这样暗色的密闭空间里,更多了一分说不清明的立体的神秘。
江易跳下软垫,拿出三明治,一手卡住赵云今左右脸颊朝中间挤,在她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半个三明治塞进她嘴里。
赵云今从未被如此对待过,她从小优雅到大,是别人眼里可望而不可即生在高枝上的一朵蔷薇花,哪怕小时候在孤儿院饿得前胸贴后背都没有过吃相如此不雅的时候,她被江易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搞懵了,张着嘴上下牙齿咬了三明治十几秒都没动作。
十几秒之后,她反应过来,要把三明治从嘴里拿出来。她伸左臂,江易把她左臂别住按在身后的垫子上,她伸右臂,江易把她右臂一起别住,他一只手轻松地将她两只胳膊抓到一起制住。
赵云今嘴里塞着三明治,手被按住,动弹不得,人生第一次这样狼狈。
她呜呜两声,努力张大嘴要把三明治吐出来。
江易动作轻缓,从容不迫,手指顶着将三明治朝里推了半截,就这半截,直接卡到了她的嗓子眼。
“赵云今。”他语气轻慢,坏意十足,“嘴巴刻薄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在林家八年,你那善良的哥哥没有教过你这个道理吗?”
他拿起手机,将她的脸挪到光下,对着她咔嚓拍了一张。
江易放开手,赵云今抽出那个鸡肉三明治,扬手要朝他丢,江易反过屏幕,给她看刚刚拍下的照片。
再美的人摆出那样的姿势都不会优雅到哪去,更别说女孩刚刚气得冲眉瞪眼,那样子就差把江易吃了。
这张相片绝对是赵云今十七年人生来最大的耻辱和污点,没有之一。
江易平静地说:“我有林清执微信,不想自己丑照被他看见,就想想清楚再动手。”
赵云今:“…………”
江易当着她的面对她进行了挑衅、羞辱、威胁、恐吓,赵云今这亏吃大发了,气得要死却毫无还手之力。她嘴角粘着三明治里的沙拉酱和一点生菜的绿色边角,刚要用手背揩掉,江易又拿捏住她的手腕,那在他看来,细得像一握就能折断似的。
赵云今侧腿坐在软垫上,江易挪过去,以膝盖压住她短裙的底边。
裙摆散开,露出她一截莹白的大腿,江易在体育课上见过,在晴朗的天气里被包裹进色彩鲜艳的运动短裤下,带着少女独有的青春活力。他也在游泳课见过她穿泳装坐在泳池边玩水,秋风、落叶、清爽的云与并不毒辣的日光,明明是深秋,却让他感觉到一股难以抑制的燥热,就如同现在一样。
江易忽然很渴,喉咙干干的,但那并不是源头,身体某处火烧一样,让他压抑了很久的某种情感忽然不受控制,磅礴涌出。
赵云今警觉:“你想做什么?”
夜深黑一片,露光的那点顶棚缝隙也被暗色的穹顶堵住,仓库里没有一丝光亮。
只有江易的眸子,泛着幽幽的冷光。
“林清执没能教好你做人基本的礼貌,不如你叫我声哥哥,我来教。”他声音低沉,如隐藏在黑夜丛林里的猎食者,目光死死盯在她身上。
赵云今的神情一贯骄傲,哪怕被人制得动弹不得,依旧能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当我哥哥,你配吗?”
她话音刚落,江易的唇盖过来,带着滚烫灼热的气息,压得她呼吸一窒。
不是缱绻缠绵的吻,而是重重一口的咬。
江易咬住在她嘴角的皮肤,舌尖探出,舔走上面粘着的那点白色沙拉。
“我说过,嘴巴刻薄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缓缓放开她,声音听不出喜怒,“赵云今,你这种人,就欠收拾。”
☆、049
赵云今的回应是扬起手, 无论动作还是神情都明确表示她接下来要扇江易一个耳光。
江易不躲,平静如常:“林清执今晚请我吃宵夜。”
“那又怎样?”赵云今挑眉,“他是我哥, 知道你欺负我难道不向着我反倒偏袒你吗?”
“我们接吻了。”
他一句话就让赵云今陷入了静默,她那双漂亮的眸子定在他身上:“是咬, 没接吻。”
女孩咬牙切齿的模样有几分可爱:“况且, 那是你未经允许强迫我的, 敢告诉林清执试试看,他一定会把你揍扁,揍到双喜都认不出来。”
江易凝视她, 忽然笑了:“赵云今,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自量力。”
她不解,少年敛住眸子里隐藏的暗色情绪,轻慢说道:“不自量力, 想去摘月亮。”
女孩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别人总说林清执一颗赤子心,澄澈如月亮, 她对林清执抱有的那点少女心思并没有刻意隐藏, 但凡细心的人都会发觉,本以为林清执会最先知道, 再不济也是成日待在一起鬼混的贺丰宝,可她怎么都没想到, 第一个戳破她心思的人竟然是江易。
她心中此刻的复杂并非源于怕人知道,而是那点滋味不爽。
——最好的年纪, 最真挚的感情, 在少女心中唯美得不可估量,可知晓她心思的人不是心心念念的林清执,而是一个占她便宜的混混。
赵云今蹙眉。
“我是混混、是流氓、是没教养的社会败类, 跟你那清风明月的哥哥不一样。”像能猜透她的心思一样,江易说,“所以赵云今,以后少把你那大小姐的刻薄劲用在我身上,我脾气不好,会咬人的。”
他站起来,倒出包里贺丰宝装进来的工具:“你是来这里和我耍嘴皮子的吗?帮我。”
赵云今没动,坐在垫子上仰头看他:“不许你告诉他。”
江易拿校服裙的手一顿,女孩又强调了一遍:“不许告诉林清执,听见没有?”
少年嘴角擒起一抹冷意:“理由。”
赵云今很懂进退,她瞥见江易的神情,刚才那副骄横的模样收敛回去,笑得温柔乖巧:“阿易,到处散播别人的隐私可不是男子汉该做的事,你刚刚对我的冒犯我可以不计较,同样,我喜欢林清执这事你也要保密,时机到了我会亲口对他说,不需要别人代为转达。”
江易的脸颊隐在器材投下的暗影里,黢黑得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脱掉上衣,月光顺着顶棚某道缝隙倾泻进来,落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映出一片充满力量感且清晰好看的肌肉。
“衣服。”他开口。
赵云今将衬衫递过去,他穿上打好领口的黑色领结,平日穿的T恤宽松看不出身材,此刻被衬衫一勾,腰身挺拔,一副清俊的少年模样。
赵云今这人脾气善变,气说消就消,她直勾勾盯着江易俊挺的身体,欣赏这幅赏心悦目的画面:“身材不错,腹肌虽然比起我哥还差点,但你比例很好,腰细、屁股也翘,如果坚持锻炼,到他那个岁数说不准比他还帅。”
江易换好衣服停下动作转头看她,赵云今却没领悟他的意思不闪不避,大咧咧坐在那。
少年盯了她几秒,伸手解开制服的皮带扣子,金属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赵云今愣了愣,江易却没给她反应的机会,松手褪掉长裤,他两条腿笔直修长,腿毛稀疏,平日待在赌场少见日光,皮肤是男生中少有的光洁细腻。
他穿条黑色的四角内裤,屁股如赵云今所说的那样翘,前边一片鼓囊。
“裙子。”
赵云今不失礼貌地收回目光,递去裙子。
裙子的拉链似乎出了问题,江易扯了两下,没拽动。
赵云今伸手:“忘了说,裙子拿回来的时候拉链出了些问题,但腰上做了一个暗扣,可以别住,我帮你。”
她手指动了动,在裙边内侧摸到扣子,抽出手时不经意间触到江易平滑的腰线。那刹那,他身体一颤,她耳边传来明显变重的呼吸声,低沉且暧昧地响在安静的仓库内。裙子蓬起来一块,赵云今面不改色,掏出包里的化妆袋。
“我这几天一直穿内增高,尽量拉小视觉上的身高差,但和你的高度还是差了点,没办法,剩下的只能从装扮上弥补了。”
江易皮肤没有赵云今白,好在晚上也看不出来,女孩拿粉底简单盖了下他手臂和腿上的肤色:“你肩膀比我宽,所以我今早来的时候特意戴了披肩和口罩,披肩遮肩膀,口罩遮脸,这样看起来就几乎没什么差别了。”
她和江易面对面站着,除了江易身形轮廓要略大一号外看不出分别,而这点区别还是在赵云今站在身旁对比时才能发现的,如果两人不同时出现在一副框里,基本可以以假乱真了。
离晚自习下还有一会儿,赵云今无所事事,倚着垫子仰头从顶棚的破口里看月亮,她手里拿着一朵红色的纸叠玫瑰,捻在指间翻来覆去玩。
“这是韩小禾送我的。”赵云今感受到江易的注视,淡淡开口说,“就是在油灯街失踪的女生之一,那晚她很热情地拉我一起走,其实班上的女孩私下里都很喜欢我,时不时就会找借口和我玩,那天韩小禾一直找我聊天,还送我一朵她亲手叠的玫瑰花,漂亮吧?”
赵云今望向玫瑰的眼神渐渐沉遂:“他们临走前还在担心我的安全,是一群很善良的小孩,那天我想早点回家所以没有跟去,可没想到,那竟然是见他们的最后一面。江易,你对油灯街最熟悉,你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能让七个年轻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总不会真像传说里的那样有狐狸精吃人吧?”
江易:“狐狸精的传言都是无稽之谈,这你也信?”
“说说而已,油灯街只是一条普通街子,有几个穷凶极恶的亡命徒也属正常,说不准就有人对这群学生下手。其实我不认为跟踪我的人和袭击香中女生、绑走韩小禾他们的是同一伙人,相比之下,那人更像我的一个狂热迷恋者,跟踪、偷窥、观察,笼络,如果他是那两起案件的犯人,做事怎么可能这样张扬?”赵云今鼻头皱了皱,难得流露出一丝小女孩娇俏的可爱,“话虽这么说,但那人也确实有点……要么心理阴暗,要么是变.态,正常人谁会做这种事?”
江易不咸不淡的目光投来,她问:“你也这样觉得,对吧?”
护送被她说成跟踪,留意她的喜好被说成偷窥,送礼物被说成笼络,这女人嘴巴不仅刻薄,还很毒。
江易并不这样觉得,但他的表现很平淡,仿佛她口中心理阴暗的变态与自己全然无关似的,他问:“既然觉得不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还要诱他出来?”
“万一呢。”赵云今举起那朵红纸玫瑰,“万一真是同一伙人,说不定就能找到韩小禾他们的下落,跟踪我没什么,我不在乎,可他们失踪还不到一个礼拜,很有可能都还活着,如果能救他们,哪怕有一丝可能我也会去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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