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们都不问,那我问咯。”赵云今嘴里念念有词,“笔仙笔仙告诉我,林清执什么时候会娶我?”
江易:“……”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预谋。
燕子忍不住问:“不是问凶手吗?”
赵云今淡淡道:“先热热场子。”
三人手里的笔不动如山,蜡烛的火焰平静地燃烧。
江易面无表情,本就爱冷脸,此刻也看不出喜怒。别人无法知晓他内心的波澜,虽然觉得鬼神之说是无稽之谈,以前有人和他说随手玩个游戏会遭报应他只会当笑话听,可此刻放在当下,许多平日不会有的微秘心思便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这游戏很忌讳,但他愿意陪赵云今玩。
他陪赵云今去玩,她满心想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这种滋味,如醋溜酸梅,人生至此十七年,他也是第一回尝到。
燕子说:“没反应啊。”
赵云今姿态慵懒,似乎并不在意:“可能笔仙正在测算未来吧。”
她无聊地胡侃:“燕子姐姐,你有没有喜欢的男人啊?趁今天机会难得,要不要一起问了?”
燕子注意力都在手里的笔上,一颗心半吊着,抽空瞪了她一眼:“老娘要有喜欢的男人还做这一行?姐姐今天看你年纪轻提醒你一句,男人这种东西最靠不住,对你好的时候满嘴鬼话,对你不好的时候绝情得看都不会看你一眼,都是些狗娘养的玩意儿,你可别陷着了。”
她说完才想起这屋里还有个男人,有些后悔逞一时嘴快,但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了,于是生硬地转移话题,笑话赵云今:“看你也不是什么黄毛丫头了,信男人就算了,还信笔仙这种东西……”
她声音刚落,桌面上的蜡烛忽然闪了一下,她本来就怕,吓得哇一声叫出来:“它来了它来了!蜡烛动了!”
赵云今回头看向窗户,安抚她:“别害怕,是窗子漏风,没有人来。”
蜡烛的火苗左右摆动,似乎比刚才跃动得更高了,在恐惧的状态下,看什么都不对劲。
燕子直勾勾盯着那团火,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如此,她觉得火苗变白了一点。
“赵……赵云今,你看那蜡烛有些不对劲啊……”
赵云今嘴角咧出一个邪恶的笑:“姐姐,你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什……什么……”
“还怕守在家里的男人吗?”
燕子脑子迟钝了一下,刚要说话,三人握笔的那根手忽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推着动了起来,人在一般恐惧时还可以叫出口,但在极端的畏惧下会怕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你……是你在动?”
赵云今刚才平静的表情收了收,她坐直,看了眼四周:“没有。”
燕子又问江易:“你动了?”
江易神色清冷,她问出这话后又觉得没有可能,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那股力量推动着笔在纸上划动,赵云今反而放松下来了:“来都来了,那就看看答案是什么吧。”
寂静的夜里,写字声虽然细微,但集中注意力却依旧能听得清清楚楚。
笔停,赵云今朝那纸上看去,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呈现在眼前。
——“做梦。”
赵云今:“……”
燕子吞咽吐沫,小声说:“不会真有笔仙吧?”
赵云今含糊不清地说:“或许吧。”
“那我也问一个。”女人想了想,“是谁想害我?”
这次过了好久都没有动静,燕子又问:“他们现在还在我家吗?”
“那些人跟我结了什么仇?为什么一定要抓我?”
依然没有动静。
赵云今笑笑:“看来这笔仙的功力不行啊,好像只能算到感情呢。”
她转头:“阿易,不如你来问一个吧。”
“我没有要问的。”
“那我帮你问。”赵云今想了想,“江易有喜欢的女孩吗?叫什么名字?”
“赵云今。”江易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直接问我。”
“怕你不答,也怕你骗我。”赵云今又问那笔仙,“江易喜欢的人,是不是我啊?”
燕子不明所以地望向他俩。
江易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秒,他松开搭在最外层的手。赵云今将自己的手抽回,放在眼前看了看:“你知道吗?笔仙一旦请来就很难送走,松不松手写不写字由不得自己,刚刚是你在操控笔吧?”
“我没有。”江易冷淡地说。
她打开手机刚刚的搜索记录给他看,里面空空如也,最早的一条记录是昨天的:“你的意思是笔自己在动咯?可我都没有查笔仙的玩法,就连咒语都是胡乱编的,它为什么会自己动呢?就像燕子姐姐说的,世界上哪有鬼神,这你也信了?”
燕子语塞,气愤地问:“你刚才是骗我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赵云今:“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怕成那样,满脑子都是那些男人,所以我就找点事情分散你的注意力嘛,现在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燕子确实已经快把家里有人这件事给忘了,但被鬼神吓到这事也不比被人吓到好多少,她刚要开口骂赵云今是不是有毛病,江易站起来:“我要睡了。”
赵云今眼里带着笑意,提醒他:“问题还没有回答。”
“再说一句废话就从我家滚出去。”
“你好凶啊。”赵云今当然不会滚,她起身吹灭蜡烛,撩开帘子躺回江易床上,“这么晚让我滚出去,就不怕我遇到危险吗?”
深夜外出当然会有危险,但江易深以为,倘若和赵云今狭路相逢,犯罪分子才是需要担心人身安全的那一个。
一个晚上,一个游戏,把屋里的两个人都气得七窍生烟几乎半死,自己还能没心没肺继续睡觉,这种事情普天之下除了赵云今没人做得出来。
经过赵云今这一折腾,燕子的心脏仿佛坐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轮了一遭,累得没力气害怕了,她静静趴在餐厅的桌上等待天亮。家里有陌生人在,江易不会睡觉,他从小如此,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抱有不信任的距离感。
一帘之隔的赵云今呼吸渐渐沉了。
江易从沙发上坐起来,惊醒了今晚异常敏感的燕子,她被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江易没有说话,后半夜露重天凉,他披了件外套去了走廊抽烟。烟盒里只剩下几根烟了,他靠在栏杆上一根根抽完,直到远处天边出现一抹他看不见的曙光,他才回屋。
屋里的赵云今翻了个身,嘴里喃喃地喊:“哥哥。”
江易刚好听见她这句呢喃,他关门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
她口中的哥哥,除了林清执外,没有别人。
*
赵云今又梦见小时候住过的孤儿院,那像场连续剧,隔一阵子就会在梦里出现。
梦里的她是第三人的视角,仿佛一双从天空中生出来的巨眼,安静地俯瞰大地上发生的一切。
梦里的云今小小一只,因为总是不做礼拜偷跑出去玩被嬷嬷勒令在庭院罚跪,小云今心气高,不肯跪,年长的女人便按着她的肩膀狠狠压在地上,嬷嬷将她双手提高,让她端着一盆水顶在头上。
从傍晚到深夜,她胳膊酸麻,趁庭院里没有人看着,偷偷把水盆放下来休息。
夜晚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裙子,她冷得直颤。
远处的路上有车子开来,车灯照进院内,强光穿透了院子两旁梧桐树新生的绿叶。
福利院来了些以前从没见过的人,车子停入后院,下来七八个男人,或青年衣冠楚楚,或中年大腹便便,手里拎着零食和女孩穿的新衣服。
嬷嬷笑容满面出来迎接,全然忘了小云今还在院里罚跪。小云今躲在梧桐树的阴影里,看着嬷嬷带男人们进去才偷偷溜出来,她一回头,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攀在围墙边沿,那身影她有印象,是前几天在外面见过的吃青蛙的男孩。
男孩偷偷溜进福利院,轻车熟路溜进住宿楼旁的小厨房,看样子不是第一次偷跑进来了。
他从没锁的窗户上翻进去,在厨房找到了一碗晚上孩子们吃剩下的米饭,出来时正好撞到赵云今。
女孩膝盖淤青,皱巴着眉:“我也饿了。”
小江易在看到人的第一时间就做出防备的架势,他甚至想好了要是这小丫头敢大吼捉小偷,他就甩身把她撂倒,用手里的米饭扣她满头。
可女孩只是瞪着圆润润的眼睛问他:“这次可以分我一点了吧?”
油灯街没什么孩子,江易也没什么朋友,妓.女被人看不起,妓.女的儿子同样也被同龄人看不起,他在学校就孤僻,从没想过要同谁做朋友。因此今晚把饭递给赵云今只是为了堵上她的嘴,避免她叫出声来,他其实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善意。
女孩咽了口凉米饭,嘟囔着说:“真难吃。”
她抹了抹嘴巴,带着一丝孩童的天真问他:“你很会偷东西吗?”
小江易冷着脸,她指了指男人们离去的方向:“他们刚刚带了许多零食进去,有巧克力派、奶油蛋糕还有面包房才有的杏仁草莓饼。我今天挨罚,嬷嬷肯定不会给我吃的,我认识里面的路,给你画条路线,你进去拿点出来吧。”
“你自己怎么不去?”
小云今苦巴巴指着自己膝盖:“我跪了一晚上跑不快,如果被抓到了,嬷嬷会用戒尺打我脚心,很疼的。”
她蹲在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在泥土上画给他看:“从这里进去左拐上楼梯,再右拐走到尽头是会客室,一般有大人来领养或者探望小孩,嬷嬷都会在这里接待他们,你去找找吧。”
她说完俏皮地笑:“说好了,偷到吃的要分我一半。”
江易虽然心性比别的小孩成熟一点,但到底不过是个八岁孩子,甜点和零食从前只见别的小孩吃过,那是他从小到大都可望不可即的东西,他不由自主舔了舔嘴唇,披着夜色朝小云今说的地方跑去。
建筑里传来人声笑语,嬷嬷急匆匆跑出来,小云今听见动静连忙回到原地跪好。
“你这孩子,怎么还在这跪着?”嬷嬷拉她起来,语气带着责怪,“快点跟我回去换衣服,有叔叔来看你了。”
☆、055
男孩按着小云今给的路线溜进了房子, 刚好碰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从厕所出来。对方以为他是福利院的小孩,看了眼他破破烂烂的衣裳,给了一个凉薄的眼神, 而后面不斜视从他面前经过。
小江易站在走廊的角落,低头看了眼自己那双已经脏成黑色的白胶鞋。
男人走进二楼尽头的房间, 江易记得小云今说那里放着零食, 跟着悄咪咪溜过去, 躲在一旁茂密的盆栽后面。
会客室里烟味弥漫,男人低沉的声音传出来:“孩子们我都看过了,底子好的没几个。”
嬷嬷赔笑:“送到这里来的大多是些弃婴, 能漂亮到哪里去呢?”
她忽然想起来, 问道:“云今在哪?”
福利院的老师在旁提醒她:“还在院里跪着呢。”
嬷嬷拍了下脑袋,拎起长袍的两角蹬蹬跑去院里寻人。另外一个老师朝男人说:“王总,先去楼上看馨馨吧。”
会议室的人陆续离开了, 江易溜进去翻零食,满桌的薯片甜点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 抓了一块松饼塞进嘴里, 那一刻甜香的滋味溢满味蕾,男孩狼吞虎咽, 差点噎着。他吃了一会,警惕心起, 把嘴里的东西咽下,拎起袋子出去。
走至楼梯口, 他忽然听见楼上传来憋闷的哭声, 声音不大,但却痛苦,似乎是距离太远被阻隔了一部分, 又像是有人正捂着发出哭声那人的嘴,如果不是像江易这样竖着耳朵注意周围动静的,很难听到。
江易正要离开,头上走过两个女老师。
“嬷嬷去找云今了,那丫头跟馨馨她们可不一样,她是过过好日子的,不会被几块蛋糕饼干哄住。”
“哄不住算了,一个小女孩能掀起什么浪花?”
“你知道王总这次带人来给嬷嬷包了多少红包吗?我刚才看见好厚一沓,也不知道嬷嬷分我们多少。”
“小点声,也不怕叫人听见。”
两个女老师像全然听不见那哭声似的,有说有笑走过。
江易仰头朝三楼望,只能看到回旋的木楼梯和建筑的圆拱形房顶,吊灯的光明晃晃,刺痛了他的眼。
他站了一会,田鼠藏食般将手里的零食塞到墙边堆放的扫把后面,而后蹑手蹑脚走上三楼。传来哭声的房间房门紧闭,但窗户是推拉式的,江易踮脚趴上窗台轻轻推来一条小缝,黢黑的眼珠子朝里面望去。
一间孩子住的六人房,上下床,小书桌,满屋鲜嫩的桃粉色壁纸。
房间中央的空地上铺着块垫子,一只肥白的屁股一晃一晃的上下耸.动,男人腿比象粗,肩膀上架了两只葱白似的又嫩又细的小腿。女孩的哭声撕心裂肺,只差把心肝脾肺一起吼出来。
小江易想起江滟柳平日在家里的所作所为,一阵反胃。
……
嬷嬷牵着小云今回来,将她安置在二楼的换衣间:“瞧你这一身脏兮兮的,快把裙子换了,楼上有叔叔要请你吃蛋糕呢,嬷嬷去打水给你洗脸,一会就回来。”
小云今不明白为什么下午还凶相毕露的嬷嬷一下变得这么温柔,但能穿上新裙子能吃到好吃的蛋糕是一件开心事,她站在镜子前边哼歌边试裙子,四周寂静,她也听见了楼上的哭声。
她天性里充满对世界好奇和探知欲,于是将新裙子放到一边,轻轻走楼。
小江易脸色冷漠,关上了窗户,小云今低声问:“谁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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