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哪里土?”
“就是土。”赵云今鼻头翕动,皱皱眉,“以前从没人这么叫过我。”
这一句话,瞬间把江易拉回小时候,那天小云今坐在米粉摊前,小脸因为捡瓶子弄得脏兮兮的,花猫一样。
她仰头,也说了相似的一句话:“可是以前没人这样叫过我。”
那天他是怎么回答的呢?哪怕时隔十年,那些记忆依旧清晰存在于脑海。
……
江易:“那我就当第一个。”
赵云今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眼神,不知是戏谑还是意有所指:“阿易,我将来是要嫁给林清执的,这你知道吧?”
她云淡风轻,如翩跹于花丛间的蛱蝶,半真半假道:“千万别爱上我。”
说起林清执,她掏出手机:“沈佳燕离开了,警方估计也正伤脑筋呢,林清执在我手机上装了定位系统,两个账户之间的位置可以共享,让我看看他在哪。”
少女手指滑动了几下,纤细的眉抻了抻:“缠山,是沈佳燕去缠山了?”
发现疑似绑匪的人后,赵云今匿名给警局打了举报电话,她只负责提供自己认为对的信息,至于能不能辨别真伪是警察的事情。距离燕子离开银座已经过去很久了,早前林清执的定位还在市区,几小时过去,又去到远在几十公里外的缠山脚下了。
在今天这种日子出这么远的外勤,只可能是为了沈佳燕。
赵云今电话响了,打电话的是唐月华,她问:“云今,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妈妈做什么我都吃。”
“别随便。”女人语气带着责怪,“你和你爸爸都是随便,你哥又说不回来吃饭,一家人就没几次一起吃饭的时候。”
“哥哥给你打过电话了?”
“才打过。”唐月华埋怨地说,“好像今天查案出了什么意外,他正带队在缠山找人呢?”
赵云今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找什么人?”
“他也没说明白。”唐月华叹了口气,“你一会回家来给你哥带点饭去办公室,总吃泡面一点营养都没有,我听他声音似乎心情不太好,你记得安慰安慰他,别让他一个人待着。”
*
秋风凛冽,女人衣裳单薄被冻得直抖,她拨开脚下丛生的野草,不顾被荆棘刮破的裙子和流血的小腿,边跑边回头望,生怕警察在身后跟着。前方树木渐渐稀疏,走到分叉口,她掏出手机给绑匪拨了过去。
“你带警察了。”对面的男声低沉,冰冷得没有丝毫感情,“不想要你弟弟活命了?”
燕子攥紧电话,紧张得满头大汗:“没有,我已经把警察甩掉了,求求你们别再伤害小旭了,求你们了——”
早前在银座,她在绑匪电话里听到弟弟凄厉的惨叫,不得不照着他们话做甩掉警察,绑匪却依然不信任她。
“我身上的定位器已经和外套一起丢掉了,不信一会你们搜身,如果我身上还有什么东西,你们就杀了我好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弟弟吧。”
远处天边飘来沉厚的云霭,乌压压罩着山上的草木,树木老态的残枝上有孤鸦飞过,发出凄凉的“呱呱”声。
绑匪骤然发出几声阴森的冷笑,燕子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试探地问:“我现在已经到了你说的岔路口,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空气陷入凝滞般的沉闷,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无望。男人于渗人的寂静中开口,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语气说道:“不用来了,你弟弟的命,我收走了。”
燕子头晕目眩,像被千万斤的重锤当头砸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体,再想说话时电话挂断了,她拨回去,对面已经关机了。她抬起头,天地一片灰蒙蒙,茂密的草木,展翅的群鸟在一瞬间茫然失色,她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
江易在车行租了辆摩托,按照赵云今手机上的定位一路开到缠山脚下。
天色已经黑透了,两人离定位点越来越近,不远处传来手电筒的光亮。
江易在路边熄火,赵云今摘了头盔下车,看见前方停了几辆警车和救护车。搜寻队上山很久了,剩一个警员和医生们守在车旁,手里拿着无线电对讲,他回身朝黢黑的缠山望了眼,忽然听见丛林里传来脚步声和警犬呜呜的声音。
“林队他们下来了,快!”
警察和医生跑过去,接过林清执身上背的燕子。
女人经过一路颠簸,已经转醒,她恍了会神,神志才完全清醒过来,而后疯了般推开医生,转身朝缠山奔回去。
警察拦住她:“沈佳燕,你干什么?”
“我要去找小旭,小旭还在绑匪手里,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林清执眉宇间泛着凄哀,他递过来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一只染满血的蓝色书包:“这是在你昏倒不远处的草丛里发现的。”
燕子接过那书包,眼眶逐渐被泪水溢满,她努力想要咽回去,却没能控制住,将那书包抱在怀里,跪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节哀。”林清执蹲在她身边,“你弟弟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燕子猛然抬起头,用一种怨恨到近乎歹毒的目光盯住他:“你们不是警察吗?报警时你们答应过要帮我找回小旭的,去找啊!小旭还在山上,他还在绑匪手里,那些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折磨他,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她被愤怒冲昏头脑,竟然一个耳光朝离得最近的林清执脸上打去,男人不闪不避,捱了她这重重的一巴掌。
赵云今脸色一变,她刚要动,一旁的警员先一步上来拉住燕子:“你疯了吗?你再这样我告你袭警啊,没人说不帮你找弟弟,你拿我们林队撒什么气?他为了你的事一天没吃没喝,要不是你丢了定位器、卸载了手机里的监听系统,警察会这么被动吗?不相信警察反而被绑匪摆布,你记着,你弟要是出什么事,有一半是你这当姐的责任!”
林清执抬手示意他别说了,他望着坐在地上嚎啕嘶吼的女人,蹲在她面前:“沈佳燕,警察会尽全力帮你找到小旭,就算他真有什么不测,我也会把他尸体带回来给你,我保证。”
燕子哭得几乎昏死过去,她死死抱着怀里那个小书包,肩膀耸动,力气用光,只剩下细微的抽咽声。
*
公安局外。
赵云今一直等到深夜才等到林清执下班,江易坐在路边抽烟,他没有回去,也没有明说留下来做什么,只是一直陪着她。
林清执出来时看见他俩,笑了笑:“两个小孩,明天不用上课吗?”
赵云今看了眼表:“才十一点,哥,陪我去吃个宵夜吧。”
她看出林清执没有胃口,但他一天没吃东西了,身体受不住,不这么说他肯定不会去。
林清执的目光落在江易身前的摩托上,后者一下就领会到他的用意:“租来的,我明早会还。”
林清执从他手里接过钥匙:“上来,请你们吃东西。”
摩托的车座够坐三人,赵云今坐到他身后搂住他的腰,江易犹豫了一下,随即坐到最后,手抵着后座上的铝合金杆子来维持平衡。
林清执一路开到城南的小巷才停车:“这条巷子很多小吃,我读书时就喜欢来这吃宵夜,老许粥铺很不错,既香又清淡,今天带你们尝尝。”
他样子平和温柔,赵云今无法通过他的言语和表情判断他的心情,乖乖跟在他身后要了一碗生滚猪肝粥,江易点了牛肉青菜粥,林清执吃得最淡,只要了碗清火的白粥。
“阿易的眼睛没事了?”林清执问,“果然年轻人身体底子好,不像我,现在奔三了,受伤康复就没你这么快了。”
“你才二十六,算什么奔三。”赵云今撇撇嘴,又吸吸鼻子,“这粥好香啊。”
林清执眉眼间倦意很深,和他们聊聊天,不一会就把粥吃完了。
赵云今问:“沈佳燕的弟弟到底怎么回事?绑匪要的人还没得手,怎么就把他撕票了?”
“不知道。”林清执说,“她出了银座就把警察甩了,现在拒绝和警察交谈,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期间警方接到匿名电话举报了在商场内监视沈佳燕的绑匪,我派了一队人盯着他,沈佳燕离开银座后,那人没有跟着去往下一个目的地,直接回家了。”
“回家了?”赵云今惊讶,想起自己和江易在商场里做的种种,郁闷地问,“难道他不是绑匪?”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准确来说,他只是一个接外包活计的混混。警方害怕打草惊蛇,一直蹲守在他家周围没有抓捕,直到傍晚沈佳燕还没有消息,才把他带回了公安局。”林清执蹙眉,“贺丰宝审过,他承认自己在银座监视沈佳燕换衣服、丢掉定位器的事,但其他一概不知,就连给沈佳燕打电话的人都不是他,绑匪没有亲自到场,只是花钱请人代为监视。”
赵云今第一次听说绑架都可以请人代劳,又问:“那警方是怎么找到缠山的?”
“那人和绑匪经由电话往来,我找通讯公司查了他们最后一次通话时对方的ip地址,ip显示在缠山水库附近,去搜山也是出于无奈,毕竟这么久没有消息,沈佳燕很可能已经遇害了。”
赵云今又想起刚刚她打林清执那一巴掌,冷笑:“那女人命倒还不错,可惜不知道什么是感激。”
林清执不说话了,女孩问:“哥,你困了吗?”
他摇摇头:“我吃完了,出去抽根烟。”
附近的商店已经打烊了,林清执买不到烟。他回到粥铺,没有进去,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吹冷风。身旁坐了个人,伸手递来一根烟,林清执接过:“谢了,我没有烟瘾,只偶尔心烦的时候抽几根,所以身上一般不装这东西。”
江易没说话,点了根陪他一起抽,林清执一根抽完没有停下,又接二连三地续上。
天空倒悬着一弯明月,城市璀璨的灯火穿透了枝叶繁茂的梧桐。
林清执吐出一圈烟雾,抽烟的动作像一个优雅的痞子:“我做警察这些年,从来没有过这么挫败的时候。从小顺风顺水,读书时毫不费力,就连长大了工作也走得比一般人平坦许多,从前一直以为是自己能力强,现在看起来,那只不过是幸运。”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万家馨案,香中袭击案,油灯街失踪案,再加上今天的绑架案,一件比一件蹊跷,一件比一件没有头绪,而我什么都没能解决,那种看着受害者家属在面前崩溃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不配做警察。”
江易弹了弹烟灰,破天荒地笑了笑:“无所不能的林警官这是遇到挫折了?”
☆、062
“我也是凡人, 是人就会遇到挫折,哪有你说得那样无所不能?”
“既然是凡人,你还烦恼什么?如果每一件案子都能查出结果, 每一个人的困局都能解决,那就不是人了, 是神。警察这两个字听起来带有光环, 但说到底只是一份普通职业。如果老师尽力了却没能教好后进生, 他就不配做老师吗?医生尽力了没有治好病患,他就不配做医生?警察同理,只要没有愧对这份工作, 就没有什么配与不配。”
“况且我实在想不出。”江易把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递给他, “如果你都不配了,还有谁能做警察。”
林清执笑笑:“书没念几本,说起话来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道理如何跟读书多少无关, 这些事就连小孩子都懂,你是太正经了, 强加给自己许多不必要的责任, 才会压力这么大。”
林清执接过最后一根烟,放在手里却不抽:“本意是带你们来吃宵夜的, 最后却要你来安慰我。”
江易:“我并不觉得你需要被安慰,就算没有我说这些话你也会自愈, 我只是出来跟你聊聊天,顺便抽根烟的。”
“谢了。”林清执说, “把心里的烦躁说出来, 现在感觉好多了,案子确实难办,可我当初选择做刑警前就已经知道了要面对的困难, 我这人不愿意认输,越是不行越要去试,越有难度才越有挑战。”
“我没做什么,不用谢我。”
“谢你陪我聊了会天,有工作上的烦心事不好带回家倒苦水,偶尔有个人能听我唠叨我还是很放松的。”
江易见林清执不抽那根烟,想拿回来,林清执却把手一抬,高举过头顶。
江易提醒他:“这是我的。”
“未成年不能吸烟,现在是我的了,想要就来抢啊。”林清执精神恢复了,笑得像个孩子。
江易静了静,一副嫌幼稚、不屑跟他玩的表情,他盯着脚下的青石板发呆,余光瞄见男人松了警惕,忽然转过身伸手去夺,林清执没料到他这一手,身体后倾,带着江易两个人叠在一起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赵云今闻声走出来,看着抱着一团摔得狼狈的两人:“你们干嘛?”
江易一手拽着林清执的衣领,一手抻直了去勾他拿烟的那只手,姿势属实算不上雅观,赵云今狐疑地蹙眉:“江易,你不会想当我嫂子吧?”
林清执:“……”
江易:“…………”
林清执站起来,不着痕迹将烟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闹着玩,小丫头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不健康的东西?”
江易因为赵云今的话神情略微僵硬,林清执却以为少年是因为他丢掉香烟而生气,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请你吃冰淇淋,算是补偿那根烟,别气了。”
江易瞥他一眼:“不吃,我又不是小孩。”
林清执笑:“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小孩。”
*
回程的路没有再骑摩托,林清执买了三根甜筒,一人一根沿香溪旁的步道散步回去。
赵云今一个人走在前面看香溪夜景,两个男人并肩在后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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