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当一部分人注射针剂后出现手脚酸胀、肌肉麻痹的症状,被连夜送往医院,一部人抢救后没有大碍,但依然有不少人因为“肌肉增强剂”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这辈子都无法正常生活、行走了。就在警察成立专案组着手调查时,黑市上推行黒药的人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点线索都没有。松川市比西河市更早出现这种药,那边警方已经追查了很久,最终将嫌疑锁定在了松川市内的一家制药厂上,可苦于没有证据,因此案子一直悬着。
“松川,松川,还是松川!”贺丰宝将一沓资料丢在桌上,“为什么发生在西河的案子,最后都得跟松川沾上点边。”
林清执是个待不住的,住院没几天就吊着胳膊回去工作了。他整理了下贺丰宝丢来的资料,忽然说道:“我记得松川这家药厂是西河霍家的产业吧?老贺,你记不记得之前我们调查莲华医院的时候也有一条和霍家有关的信息。”
他不说倒没想留意,一提贺丰宝立即就想起来了:“对!我记得!霍家在松川的药厂是莲华医院最大的药品供货商。”
“你早前在莲华医院弄出来的体检表我找静汶看过,她说上面的体检项目很怪,明明沈佳燕没有需求,为什么医院却要给她做只要器官移植病人才要做的检查?”
贺丰宝眼睛眯了眯:“还不止她一个人,所有人的免费体检表上都有这个项目,包括之前失踪的万家馨。”
“这么多事件指向霍家在松川的药厂,背后一定有什么关联。”林清执沉思了一会,给江易打了个电话。虽然怀疑,但警方贸然上门调查多有不便,也容易打草惊蛇。江易不同,他从小在于水生身边长大,于水生和霍家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想知道一些内情不是难事。
江易那边很快给了答案:“霍嵩肾不好,去年刚做了移植。”
林清执问:“正常来源的肾在医院都会有记录,但我没有查到霍嵩在哪家公立医院做过肾移植,他哪里来的肾?”
霍家很大,许多事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江易对这事有所耳闻:“不知道霍璋从哪里弄来的。”
林清执挂了电话,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他拿了张白纸,把已知的所有要素都写下来:“目前指向松川药厂的事情有二。”
“一,松川警方查出的黒药案可能与它有关,但目前没有证据。”
“二,松川药厂是莲华医院的供货商,两家关系非同一般,而莲华医院又在万家馨失踪案和沈佳燕的案子上有嫌疑,体检单上的器官移植检测根本不符合一般体检的项目要求,现在知道霍家老爷子去年刚换过新肾,有没有可能,莲华医院的免费体检项目就是霍家为了老爷子的病而故意洒的网?做上个几千上万份的体检,说不定就能遇到合适的肾源。”
贺丰宝:“根据松川警方的调查显示,黒药不是近期才有的,早在年前就在松川黑市上流出了,当时没有在西河掀起风波是因为市面上流通的都是些普通感冒药,没出过事,这次闹大也是因为那个增强肌肉的注射剂给试药人的身体带来了不可逆转的损伤。”
林清执:“肌肉增强剂,如果我没记错,霍家二房的霍璋去年刚出过车祸,双腿废了,一直用轮椅代步。这也是松川警方怀疑黒药案和他有关的重要原因之一,这种事情很难不引起联想。”
“如果这样解释,一切都顺利成章了。”贺丰宝说,“万家馨和沈佳燕被绑架的地点都是在市中心,之前找不到绑匪这样做的理由,现在看来,也许绑匪需要的正好就是她们身上的某个器官,别人无法代替,而她们日常的活动范围只有那么一片区域,所以不得不铤而走险。”
“绑匪很需要沈佳燕,所以在第一次行动失败后不惜冒险绑架她弟弟,要她亲自来换人,至于中途撕票……沈佳燕去换人那天已经把警方甩开了,按理说不该是因为警察介入而撕票,我更倾向于是绑匪发现了她亲弟弟的器官更适合移植,又或是等待移植的人不需要器官了,无非就这两种可能。”
在某些问题的思路上,林清执跟贺丰宝有着高度一致的默契。
“所以学生们在油灯街失踪只是一个意外,因为他们目睹了绑匪带走流浪汉的经过,所以不得不把他们‘灭口’。而带去松川的流浪汉和学生,最后很有可能是被松川的药厂拿去做人体试验,又或是流入器官黑市了。”
林清执同贺丰宝对视,彼此眼里都没有思路捋顺后的欢喜,有的只是震撼。西河市沸沸扬扬的几桩大案被他们用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关联给串起来了,竟然和逻辑都对得上,而推导出的结果恐怖得惊人,就连身经百案的两人都心脏发麻。
贺丰宝:“没有用,这只是我们基于目前已知状况的推测罢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霍璋干的。”
别说没有具体证据,就连指向性证据都没有,可疑是可疑,但一切都是存在于脑子里的推测和联想。尽管如此,林清执眉宇间神色依然坚毅,过去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追查的方向,他不会轻易放弃。
他起身走到窗边,今夜的月儿明亮,笼罩着警局大院里那株青葱的白杨树,不知是不是错觉,沉浸在月色里的树干仿佛比平日更加挺拔和沉静了。
“黒药、莲华医院、绑架案的面包车,桩桩件件都指向松川,如果说和松川药厂没有一点关系,我不信。”林清执笑了笑,看似随性,目光却带着执着,“如果这些事真是霍璋做的,证据一定会有。”
“哪怕他掩饰得再完美,再狡猾,我都会把他揪出来,绳之以法。”
☆、080
赵云今考期将近, 几乎不出门,就连假期也待在房里学习,林清执怕她闷坏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把她从家里拎出来了。
他和江易一人骑一辆机车,载赵云今环着香溪兜风。
五月末的天气很妙, 没有夏季灼热的太阳, 却又温暖得刚刚好。草坪上开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 风一吹过,连着茎叶簌簌晃动。天高江阔,眼睛所及之处的每一寸都是无法言说的美好。空气里青草的甜, 野花的香, 还有日光暴晒尘螨的味道,轻呼一口气,整个人都陶醉在这样温柔的景色里了。
赵云今躺在香溪堤坝的草地上晒太阳, 舒服得像一只猫。
林清执嘴里叼了根草茎,摘了几束野花编花环攥在手里, 几下就捣鼓出一个五颜六色的手工小玩意, 他递给赵云今,女孩转身戴在江易的头上。
“我明天要出公差。”林清执忽然说。
他出差不是稀罕事, 一年总要走那么几次,赵云今并没当回事。林清执紧接着说:“为期一年。去德国的警察学校培训交流, 接近全封闭的军事化管理,用手机的机会可能不多, 所以趁我还没走多看看我, 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尽快说,不然以后没机会了。”
赵云今先是一愣,随即坐起来认真地看着他:“不准去。”
她一脸严肃:“德国是西方国家, 西方就是西面,算命的说你这一年别去西边,你忘了吗?”
林清执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听她提起反应了半天才回忆起来是有这样一回事。他无奈地笑:“你这小脑袋瓜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同样是学习科学和唯物主义知识长大的,就你最迷信。”
“宁可信其有,你可以不去出这趟差吗?贺丰宝不是总嚷嚷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国吗?你把机会让给他,让他去好了。”
“这是能随便让的吗?”林清执吐出嘴里的草,“你这满脑子封建迷信的想法得好好清理下,等我学成归来,再给你好好做个思想工作。”
江易在旁没说话,林清执问:“没话对我说吗?”
“一路顺风。”江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注意安全。”
赵云今劝说无果,还被林清执扣了一顶封建迷信的大帽子,气得一个人去水边打水漂了。
林清执端详江易,他脸上的伤早就好了,但林清执仍记得那天他浑身是血被贺丰宝推进病房时的模样。
“以后遇事别再那么冲动了。”他笑着说,“我现在不是在以一个警察的身份说教,你就当我是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在关心你吧,总和别人打架,万一受伤的是你,云今那丫头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会难过。为我一个啰嗦又絮叨的老男人去冒这样的风险,不值得。”
江易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他,片刻,用低而稳的声音说道:“是你,就值得。”
林清执愣住,他第一次听江易说这种煽情的话,倒有点难为情。
“那天贺丰宝说的话我在门外听到了,他说你是能栓我的一根绳。”江易平静地问,“林清执,你想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的问题突然得令他毫无准备,林清执与江易对视,他眸子里平日的淡漠和叛逆消失不见,乖得像个十三四岁的小男生。
林清执笑道:“我说,你会照做吗?”
江易说:“尽我所能。”
林清执拍拍他肩膀:“阿易,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不是别人说了算的,这是你该自己考虑的问题。如果真想知道自己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去好好思考吧,等我明年回来,愿意听你说说你为自己找到的答案。”
夕阳余晖倾洒在江水之上,赵云今投出的石子在水面激起一道道金色涟漪。
江易递给林清执一个盒子:“你生日快到了,送你的。”
盒子里装了块黑色电子表。
林清执自己也有表,但出任务时总是摔坏,他已经很久没带了。
林清执直接将表戴在手腕上:“我去培训不能带手机,正好需要手表看时间,听云今说你做了很多份工,这是工资买的?”
他笑着晃了晃手腕:“那我可得好好戴它,一定不能弄坏了。”
“正好,我也有东西送你。”林清执递来一张纸,是一张西河市基层派出所的辅警报名表。
他笑着说:“早就说过你适合当警察,你没在意,现在不是以前了,再考虑考虑吧。”
这次江易没有直接拒绝他,接过了他手里的纸。
赵云今玩累了,脱了鞋子在浅水滩上踩水,林清执问:“你还要瞒她多久?”
江易静了静,脸色复杂:“你怎么知道的?”
林清执狡黠地看他:“小子,我是警察啊,什么事是警察不知道的?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在哪见过你,直到前些天云今给我看了你新送她的线绳,我才想起原来很早之前就认识你了。你可以啊,把我骗得团团转,那天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云今的过去,你却一个字都不透露。”
“别告诉她。”江易轻声说。
“那段记忆对云今很重要,你对她也很重要,从前不说是怕她知道了却找不到白白难过,现在人就在眼前了,为什么不说?”
江易沉默。
从前的江易是小云今全心全意信赖的哥哥,是带她逃离苦难的英雄,是她金光闪闪的天神。现在的江易对她而言是什么,恐怕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了。但江易清楚的是,这些年他的路走歪了,哪怕林清执出现后将他拉回了正道,但他和赵云今之间的差距依然是难以逾越的。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小云今记忆里那无所不能的哥哥了,与其打碎她的美梦,倒不如什么都不说,让她的哥哥依旧在回忆里美好地存在着。
“当初答应你会好好保护她,我做到了,守了云今这么多年,是时候把她还给哥哥了。”
“不。”江易说,“你才是她哥哥。”
……
将黑未黑之时,穹顶是一片沉静的靛蓝色,如一汪神秘的深海,乌压压地遮下来。
城市华灯初上,香溪对岸闪烁着一片灯火的光亮,有人在江边卖孔明灯。
林清执路过停下脚步,他买了三盏灯,对赵云今说:“快高考了,许个愿吧。”
赵云今用油性笔在灯面一笔一划写上平安喜乐四个字,又转身去看江易的灯。江易拿手挡着,神色不自然。越是这样赵云今越要看,江易只得给她,她见了江易灯面上的字后忍不住笑起来。
江易想写“赚钱”,却忘了“赚”字怎么写,写了划掉,划掉再写,灯面上抹得黑黢黢的,最后他烦了,干脆直接把“赚”字的拼音写上去了。
“赚钱做什么?”
“给你买床。”
“床不是已经买了。”
“再买套房。”江易说。
油灯街不是一个能久居的地方,他一个人时无所谓,现在有赵云今了,不能带她一起住。
那边林清执的灯笼已经飞起来了,赵云今踮脚去勾,只摸到灯的底边。
林清执的孔明灯越飞越高,灿橘色的光芒在视线里变得模糊,像一颗星星飘到天际,飞回了属于自己的那片宇宙。
“写了什么?”江易问。
林清执仰头望着那远得只剩一颗萤火般的光亮:“我的理想。”
卖孔明灯的是个年轻人,他看三人说说笑笑将灯放上了天,从包里掏出一个拍立得:“我给你们拍张照吧。”
素昧平生,只是觉得这样美的皮囊配上香溪傍晚的景色太妙,忍不住手痒了。
赵云今将下巴搭在江易肩膀上,自然而亲昵,林清执想了想,伸手比了个耶。
照片洗出来,赵云今不太满意:“背光显得我的脸好暗,哥你姿势好傻,阿易倒是好看。”
她抬头看了眼江易,他五官深邃,鼻骨高挺,这样绝佳的骨相,怎么拍都不会难看。
林清执接过相片,赵云今说:“你随身带着,想我们了就拿出来看。”
他确实有想带走的想法,但只是看了看,又把它递回江易手里:“先替我保管,等我回来再给我吧。”
落日燃尽最后一丝孱弱的生命力,坠入缠山的两峰之间。
夜色弥漫上来,吹拂到脸上的风带着香溪潮湿的水汽。
赵云今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林清执没有解释,摸了摸她的头。
*
夜,十点。
孟静汶等在警局门口,初夏的夜里风还有些凉,她连衣裙单薄,露在外的肌肤冷得像块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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