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执在路边停了车:“学姐,你怎么在这?”
孟静汶说:“刚刚下班,想起贺丰宝说你每晚都会留下来加班,就顺道过来看看。”
林清执将机车锁在院里,请她去接待室坐。
除了值班警察外没什么人在,大楼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时钟嗒嗒的走针声。
“听说你要外派交流一年。”
林清执苦笑:“又是贺丰宝说的?他上次跟我要你微信,就知道他没打什么好主意。”
“他不说我还不知道呢。”孟静汶撩了下头发,“林警官,欠我的那顿饭又要等下次再还吗?”
林清执哑然,连忙跟她道歉:“出院后一直想请你吃饭,但工作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时间。”
若说琐碎时间吃个便饭也是有的,但林清执对七年前的事抱有歉意,总觉得孟静汶这顿饭不能随便应付过去,一直想找个休息日好好坐下来吃个饭,可他难得休息一天,带赵云今和江易出去玩了趟,回来天又黑了。
“知道你忙。”孟静汶嗓音温柔,“我也不是为了你一顿饭来的。”
她这样一说,林清执忽然愧疚起来,读书时孟静汶就总是在等他,图书馆、油画社,还有那天的火车站,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死性不改,让女人半夜等在寒风里,承诺好的事情也迟迟没有影子。这不应该。
坦白说,和孟静汶相处过,很难不对她产生好感。用贺丰宝的话说,这样的外形,这样的学历,这样的谈吐和教养,哪怕林清执配她都算得上高攀。毕竟在贺丰宝眼里,林清执除了长着张好看的脸外,在感情方面就是块榆木疙瘩,除了不长眼的女人外,没人看得上。
贺丰宝只觉得孟静汶有一点不好——对人总是淡淡的。可林清执知道,在他面前,她那点淡淡的压根不在。她温柔,会笑,会和他聊当下流行的话题,也会像小孩子一样专门去吃冷饮店新出口味的冰淇淋。
林清执只是没有在感情方面花心思,但他不傻,孟静汶的意思他很早就明白。
“静汶。”他叫了她的名字,而不是学姐。
男人笑了笑,俊朗如月亮:“爱情之于我是锦上添花,有它当然好,但它也只是锦上的一朵花,没有也无妨。都说男人倒了一定年龄要成家立业,但如果为了成家而成家去消耗一个女孩子最美的年华是不负责任的。”
“我喜欢我的工作,但这份工作的性质决定了我没办法给予我的另一半太多陪伴,所以和我在一起,是件很不划算的事。”
这话如果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或许会让人觉得是拒绝,但从林清执嘴里说出来,却能让人感受到那是他真正的想法。
——坦诚、直白,将利弊一一摊开。
他说:“你看,我说话很直,真的很不会讨女孩欢心。”
孟静汶却笑了:“我这周一共做了四台手术,门诊坐班五天,接待了几百个病人,晚上十点下班都是早的,你为什么觉得我会需要你陪呢?”
“很巧。”她说,“爱情之于我也是锦上添花,只是刚好那朵花我喜欢上了,就会想要把它摘下来,能不能时时守在它身边,又或是能不能时时让它陪着我,我都无所谓。”
林清执说:“我明天就要走了,外派期间很难和外界联系,也许一年,也许更长。”
孟静汶问:“长得过七年吗?我等就是了。”
林清执静住,不可否认他对孟静汶是有好感的,只不过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过去的他实在没有时间去将这份好感细化。而现在孟静汶就站在面前,态度坚决地要他一个答案,他无法再将她的感情置于脑后不理了。
男人思考了许久,孟静汶固执地望着他。
许久后,林清执站起来,笑得温柔无比:“孟静汶小姐,等我出差回来,不知道有没有请你吃晚饭的荣幸?”
他说:“许多话现在说起来太仓促,以后我们会有时间慢慢说。”
“也许那时候,我会学着怎么去讨女孩欢心的。”
……
深夜的警局灯光寂寥。
林清执在办公桌前收拾东西,他的警官证、电脑、文件夹,保温杯,还有每逢吃夜宵看B站都要用到的手机支架。毕业后在西河做了这么多年警察,桌上的东西却没多少,一个纸箱就可以全部装完。
光线昏暗的办公室里,贺丰宝站在他身后,他没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林清执收完东西抬头,忽然看见墙上挂着一幅省内地图,白天赵云今说的话回响在耳畔。
“德国是西方国家,西方就是西面,算命的说你这一年别去西边,你忘了吗?”
德国离着西河十万八千里的距离,要说西边……西河的正西方,是松川市。
林清执看得太过入神,贺丰宝问:“看什么呢?”
他本就浓眉大眼的长相在这样漆黑的夜里更显出种大刀阔斧的霸气,林清执望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并称为西河警界双子星的男人,不由得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算命先生的话,但都是些没用根据的东西,做不得数。”
“我就在这等你回来。”贺丰宝上前抱他,重重几拳砸在他后背,“等你回来了,再一起去大院里种白杨。”
☆、081
林清执的外派像阵迅疾的雷雨, 来势猛烈,又急又快,没等人反应过来, 他已经离开了西河。
他走的那天没要人送,一个人, 一个包, 上了开往机场的计程车。
樟树的叶子绿了, 赵云今再也不用做练习册了。走出考场的下午,天空蓝得刺眼。她一个人回到教室收拾东西,原本该是三十七人参加高考, 到最后却只剩下三十张桌子, 失踪的学生们到底在哪里,恐怕只有绑匪和天知道。
赵云今指尖捏着那晚韩小禾送她的纸折玫瑰,在教室的后窗前站了很久。
远处天高云阔, 一望无垠,仿佛是学子们前路开阔的远大前程, 但韩小禾的前路在哪里, 赵云今不知道。临走时她将那朵玫瑰留在了教室,日头移到了教学楼的另一侧, 纸玫瑰静静躺在沾满灰尘昏暗的窗台上,泛着死寂的色泽。
学校里一片庆祝高考结束的氛围, 无数的试卷、纸张从楼上扔到操场。
赵云今抱着书经过,天上下起雪片一样, 碎纸纷纷扬扬落在她头上。
江易和他的摩托在校门外等她, 不知为什么,明明在学校里度过了三年的春秋,却觉得自己根本不属于这里, 没什么舍不得的东西,也没有要好的朋友,走得毫无留恋,倒是见到江易那一瞬间,感到些熟悉的归属感。
江易拂去她头上的纸屑:“带你去个地方。”
他口中所说的地方是林清执总带他们去玩滑板、放风筝的香溪堤坝。
夏季的野草疯狂生长,趴在草里只能露出一个脑袋尖。赵云今坐在野草中央,蓬软的长发随晚风轻摆,和草叶纠缠在一起,绿油油的草叶贴着她小腿,上面的毛刺扎在皮肤上微微有些痒。
江易车上载着一箱啤酒,他搬酒下车时,天刚擦黑,月亮在远处缠山上露出一个尖儿。
“要跟我喝酒?”
“怕了还是不敢喝?”
赵云今挑眉,似乎对“怕”这个字不屑至极,她启开盖子抿了口,被啤酒的酸涩味呛得一窒:“……难喝。”
江易接过她手里的酒瓶,仰头将整瓶都灌下去,他酒喝太快,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液体顺着唇角漫出来,途径凸起的喉结和他脖颈上的挂坠,最后顺着胸膛流进衣服里。天气炎热,他只穿了件黑色无袖背心,手臂肌肉露在外,紧实漂亮。
“酒有好喝的?”
“那为什么要喝?”
江易凝视她:“有人叫你去喝酒,你迟疑了。”
赵云今漂亮的眼睛眯着,回想起刚才出校时确实有一个同班男生叫她一起去毕业聚餐,为了让她参加,他绘声绘色描述了今晚的局有多大,特意定做了三层蛋糕,还买了好几箱果酒。赵云今失神了一下,并不是因为心动于那场聚餐,而是她刚巧看见了校门外的江易。
他倚着摩托点烟,锋锐的眼半眯,少了平日的淡漠与凌厉,多了随性和懒散,烟雾像有生命一般缠在他指尖,又向上笼住他英俊的面孔,那一幅画面性感无比,让赵云今恍惚了片刻,而这看在江易眼里,却是她对异性邀约的迟疑。
“与其跟他们喝,不如跟我喝。”
江易又开了一瓶酒,就在赵云今以为他要再次一饮而尽时,他捏着赵云今的下巴将酒渡了过去。
傍晚的风里还残留着白日的温度,吹拂而过让人身上止不住的燥热。
江易身上有汗,指尖黏黏的,唇舌也热,使赵云今仿佛浸在一顶巨大的蒸笼里。
他送上酒味浓郁的唇,邪气地笑:“我帮你试试酒量。”
……
那晚喝了多少赵云今已经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离开江边时箱里一滴酒也没了,剩的全是空瓶,被江易随手送给了拾荒的老人。
她是被江易背回去的,因为已经醉到坐在车后座也抱不紧他的腰了。上天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给了她姣好的皮囊,却没给她像样的酒量。回家的路凉爽却漫长,赵云今晕乎乎地攀着江易的脖子,听他说了许多话。
“赵云今,你真沉。”
她想反驳他毫无道理的话,但溢出口的只剩无意识的呢喃。
“前面就是楹花路,你叫我声哥哥,我给你买苗苗面包房的巧克力蛋糕。”
总觉得这话在哪里听过,但此刻她混沌的脑子不容许她去思考。
“今晚跟我睡吧。”
江易停下脚步,赵云今费力地抬头,眼前是林家的别墅,不是油灯街的小屋。今晚家中无人,江易把她背上了楼,落在床上那一瞬间,赵云今清醒了些。这是江易第一次进她房间,装潢不似赵云今本人那样妩媚的风格,只是间普普通通这个年龄女孩该有的卧房模样。
江易流了许多汗,额前的头发湿漉漉贴着,赵云今指着浴室:“那里洗澡。”
他冲完澡出来时,女孩已经把睡裙换上了,纯黑色的吊带上勾着蕾丝边,本来就白的皮肤更衬得雪花瓷般透亮。
她闭眼枕着手臂,呼吸绵长,看似睡着了。
江易边擦头发边走到床边,他蹲下身,看着女孩安静的睡颜。
赵云今最勾人的在一双会说话的眼,当她用莹莹似水的眸子望着你时的风情万种,意志再坚定的男人也难忍心潮。此刻她双眸紧闭,面容又安详得像个稚嫩孩童了,纯洁、天真,让人碰都不忍碰。
可贺丰宝也说了,江易在一定程度上不能算人,他体内藏着一半的野兽。
少年眸里的光越发深邃,几乎快要被欲.望溢满,他拿玩牌玩出细茧的指腹抵住女孩柔软的嘴唇,没有规律地按捏揉.弄。
赵云今的唇快要被他揉破了,她醉酒后神志还没完全清醒,眼里迷蒙涣散。
江易指尖向下,睡裙的蕾丝领口袒.露着雪原上半遮半掩的风光。他攥住。赵云今疼得皱眉,纤纤的眉头拧起的那一下,江易再也忍耐不住,翻身上了床。女孩被他吻住,呼吸渐渐紊乱,将醒未醒之时下意识抱住江易,犹如落水的旅人抱住一块海上的浮木。
可那浮木太热,热到滚烫,几乎要把她烧坏掉。
女孩呢喃着:“哥,别走……”
比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更叫人清醒,江易停下动作,阴鸷地问:“你把我当谁?”
赵云今不再出声了,仿佛刚才那句只是无意识间说出的梦话,她神志恢复了些,不耐烦地推他:“下去,你压疼我了。”
江易满身淋漓的汗在这一刻凉透,他起身走到窗边,点上了烟。
屋外的夜万籁俱寂,小区正在维修电缆路灯不亮,只有远处天边孤零零洒下一点微弱的星光。江易烟盒里只剩两根烟了,全部抽完也解不了燥,比身体更难以忍受的是心里的滋味,他说不出来,但叫人肝胆一起往上泛着酸水。
相比之下,赵云今倒睡得自在。
门前的路上樟树的树荫如盖,阴沉沉在地面落下影子,但那影子再黑,也黑不过少年此刻的眼眸,像蒙了一层暗色的布条,让人猜不透他心里所想。
江易将烟盒揉成团丢到窗外,转身回了床边。
对她再好,爱她再深,在她心里依然抵不过一个林清执,甚至连抹去他的痕迹都难以做到。她心心念念的人是林清执,醉酒后喊的人也是林清执,那他呢?她甚至从没有过一个明确的表态——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
江易突然不想让她睡得那么香了,他撩开空调被,赵云今猛地被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忍不住蜷缩起身体。
“赵云今,你到底有没有心?”他强行将她从睡梦中弄醒,逼她睁眼看自己,“林清执对你好,我对你不好?林清执是你哥,我不是?林清执守着你长大,可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你。既然那么喜欢林清执,不如跟他去德国一直待在他身边,为什么跟我在一起?”
他今夜喝了不少酒,虽然没醉,但多少受到些酒精的影响,把平时不会说的话脱口而出。
最重要的是——他以为赵云今喝醉了。
可就在他话音刚落那一刹那,女孩眼里朦胧的醉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彻的狡黠。
“我有没有心很难说。”赵云今弯唇,笑里仿佛有妩媚花香,“但你醋意满满的样子,我总算见到了。”
寂静的夜里,江易没有出声,他就着压住她的姿势不动,只是身体微微僵硬,半眯的眼睛里有一丝危险的气息。
“不是装得很无所谓吗?不是不在乎我心里有林清执吗?”少女的指尖在他胸口蜿蜒挑.逗,像只不知死活的小蛇,“不是哪怕看我待在林清执身边,也能面不改色吗?”
她笑得生怕惹不起江易的怒气似的:“阿易,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还想听。”
少年沉默了很久,一把攥住胸口那根手指:“找死。”
女孩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她手臂弯弯,揽住少年的颈将他压下来:“阿易,我知道是你,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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