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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街。
花瓶里的两朵蔷薇花已经衰败得不像样子,花瓣泛黄,但依旧顽强地黏连在枯萎的枝叶上。许久前落在桌上的四朵残花还留在原来的位置,哪怕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江易也没有将它们拾走。他拿起花瓶旁的剪刀,一刀一刀修剪着花朵旁已经枯掉的叶子。
花瓶右边的墙上放了一面镜子,里面映出江易英俊却苍白的面容。
他伤没好,但依旧固执地离开了诊所。肩膀的伤口被孟静汶拿纱布仔细包扎过,她从前是专业医生,手法一流,但纱布太厚重,哪怕隔着衣服都能看到肩上厚厚的一层东西团在那。
江易解开纱布,肩膀处有一个肉眼可见的血窟窿,虽然不再流血,但依旧触目惊心。
他没有敷诊所带回来的药,也没有换新纱布,而是将那卷纱团成一团咬在了嘴里。他从抽屉里掏出一卷黑胶带,撕下许多条长段,对着镜子反手将胶带贴在自己的伤口上。那是一个漫长而剧痛的过程,新生的血肉接触粘胶,一次贴不平整就要揭开重贴,每一下都能让江易将嘴里的纱布咬出窟窿。
期间伤口崩开了一次,血被胶布死死堵了回去,一点都没有外流。
江易额上的冷汗扑簌簌朝下流,直到用胶带将伤口完全缠好,他才吐掉已经被咬破的纱布。他靠在椅子上喘息,清冷的目光落在另一侧的桌角,那里放着一个陈旧的相框,框里的相片已经发黄,是那年林清执离开西河前,带他和赵云今去香溪边玩时拍的照。
他犹记得那晚的夜色深深,林清执站在香溪边放起了一盏写满字的孔明灯。
男人目送灯笼上天,说那是他的理想。
江易靠着椅背静坐了很久,许久之后,他直起身,拿起剪刀剪掉了花瓶里摇摇欲坠的一朵蔷薇。
作者有话要说: 游游虽迟但到!
☆、086
赵云今刚下车, 笼子里那只大点的黑背就疯了一样朝她狂吠。
保安正带着兽医给黑背看脚伤,他有意讨好赵云今,手里的电棍敲得笼子咣咣响, 可黑背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咬得更凶了。
保安讨好地朝赵云今笑:“这畜生打小就爱咬生人, 但赵小姐常来也不算生了, 不知道怎么还咬。”
兽医说:“可能是爪子伤了, 今天格外暴躁。”
“你再叫一下试试!老子把你牙给拔了!”保安一脚踹向笼子,黑背感受到人暴躁的情绪,安静了些, 但它依旧盯着赵云今, 压低身子绷直脊背,嘴里发出呜呜的警惕声。
“没关系。”赵云今瞥向黑背受伤的前爪,“一只畜生而已, 懂什么事。”
她今天是来陪霍璋吃晚饭的,却没想到霍璋还叫了别人。
后花园, 霍璋坐在遮阳伞下的石桌旁喝茶, 不远处一群小孩正缠着江易,要江易陪他们打球。
霍璋微笑:“朋友这几天出去旅行了, 托我为他带孩子,但我是最怕吵的, 身体受限也没法陪他们玩,江易, 辛苦你了。”
男孩说是要打球, 却不好好玩,拿着篮球嚣张地朝江易身上砸。
赵云今坐到霍璋身边:“谁家的孩子?一点礼貌都没有。”
“他家长辈是我药厂的大客户,不管小孩有没有礼貌, 都不能怠慢。”霍璋望着江易,“他前些日子进了小东山,听说工作能力不错,想必带孩子也不是难事,所以就把他叫来了,本来这些小孩吵得很,有他陪着消耗精力,我的耳朵也好过一点了。”
江易脸上看不出一点病色,仿佛昨日躺在病床上那人和他无关似的。男孩的球是朝他胸口砸的,在离他还有几厘米距离时被他截住。他跳起来反手将球扣进篮筐,对那孩子说:“我教你投篮。”
霍璋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问赵云今:“昨天在温泉玩得还开心吗?”
赵云今捻了一颗桌上的葡萄,剥掉皮喂到他嘴边:“不好,没有你陪,泡温泉一点也不开心,寂寞得很。”
“江易不是陪你去了?”霍璋咬住那颗葡萄肉,削薄的唇瓣蜻蜓点水般含了下赵云今手指。
赵云今:“只不过是让他开车送我去,一个混混而已,让他和我泡一个汤,我还嫌脏。”
霍璋脸上那丝隐藏很深的暗色消了消,别人兴许不知道,但赵云今这么多年早把他摸得透透的,要是刚才的话说得稍微有点差池,以霍璋那多疑和充满占有欲的性子,事情总不会这么轻易算了。
“江易说他也泡了温泉,这么说不是和你了?”
赵云今模棱两可地笑了:“兴许还有别人吧。”
“云今。”霍璋抬手,挡掉了她接着递过来的葡萄,“那晚叫你送明泽回家,路上有没有和他好好聊聊?”
赵云今放下葡萄:“他醉成那样,能把他好好送回家就谢天谢地了,有什么可聊的?”
“好好送回家。”霍璋嘴里咂摸着她的话,抬起平静的眸子看她,“可你那晚并没有送明泽回家。”
赵云今静了静,霍璋目光的深里充满审视和压迫,让她感到被一种无形的压力锁定了。作为一个合格的情妇,她不会蠢到质问霍璋为什么找人监视她,短短几秒内,她心想的是另一件事。
——霍璋知道那夜自己没有送霍明泽回家,说明出了霍宅后他一定找了人跟踪她。
如果是这样,那后来江易进了她家,她又送江易去诊所的事霍璋是不是也知道了?这想法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她否定了,霍璋的人应该只待了一会就离开了,并没有看到后来发生的事,如果霍璋知道了那晚江易受伤进诊所的事,江易就不会还有机会站在这里了。
霍璋之所以叫江易来陪孩子玩球,应该也是想试探那天夜里中枪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我是带明泽回了我那儿。”赵云今坦然承认,“你也知道,老爷子因为当初的事对我很有成见,明泽回国后,他也从疗养院搬回家养病了,我可不敢送上门去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万一他还记着从前的事,那我不就惨了。”
“怎么,担心我和明泽旧情复燃啊?”她唇边弯出一抹温柔俏皮的笑,“霍璋,你是不是吃醋了?”
她朝前探了探,鼻尖几乎贴在霍璋脸上,隔着这么近看她那双澄澈的眸子,哪怕沉稳如霍璋也禁不住,他下意识就咬住了赵云今的嘴唇。
是咬,重重的一口让赵云今凉气倒吸。
不知是不是真像霍明芸说的那样,身体残疾会给人心理带来不可逆的损伤,比起早年温润如玉的模样,现在的霍璋总是会在和她亲密接触时暴发出一种令人心惊的兽.性,要不是他那方面的功能受了影响,赵云今毫不怀疑自己会被霍璋弄死在床上。
江易的球投出去,撞在了篮筐的边沿,没有进去。
他回头望向遮阳伞下那一幕,脸上除了冰封般的冷漠之外没有多余的神情。
小孩叫了他两声,没得到回应,直接把球朝江易甩了过去,那一下重重砸在他的左肩,又瞬间弹了出去。不需要看江易也能感觉到伤口崩开了,但血被缠得死死的流不出来,那血肉被黑胶粘了一天本来就有点发脓,这一下更是钻着心的疼。他抬起漆黑的眼眸,小孩原本还怒气冲冲,对上他的眼神那一刹那,像被什么恐怖怪兽盯着一样,无形中有双手扼住他喉咙,让他呼吸困难后背发凉,一个字都不敢吐出口了。
霍璋松口,赵云今的唇被他咬破,血珠渗了出来。
“没有。”他说。
赵云今指腹揩掉唇上的血,轻声说:“我以后离霍明泽远点。”
霍璋不知在想什么,视线落在庭院墙根下不知名的野花上:“第一次见面是在凯嘉尔思的岩壁,你空手爬上来递绳子给我,我虽然不说,但一直记得。当初殷勤地拆散你和明泽也有一点私心,所以后来你到公司应聘,我才点名要了你。我听过一些闲话,说我找你做情妇是因为你不可能和大房有关系,底子干净,但是如果我霍璋不愿意,哪怕再干净我也不会遣散了所有情妇,唯独留你在身边这么多年。”
赵云今唇上的破口重新有血珠流出,霍璋伸手抹去:“在我身边这么久,你应该清楚,以我的身体状况很难对女人有什么欲望,所以我看中的,是女人的忠诚和温顺。”
他很少这样正式的和赵云今聊天,更是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宣之于口。从以前到现在,赵云今眼中的霍璋一直是团防备心很强的刺猬,看得摸不得,更别想轻易猜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今天一反常态地坦诚,让赵云今很不习惯。
“你和江易同去缠山是我故意安排的,送明泽回家也是。云今,你很好,足够忠诚,没有让我失望。”
赵云今早知道霍璋的心思,但这时还是装作疑惑问了句:“为什么要安排我和江易一同去缠山?”
霍璋说:“孩子。”
“老爷子剩的时间不多,我必须要个孩子。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让你去做这种事,但你是我唯一承认的女人,只有你怀孕才能堵住大房和三房的嘴,换了别人,她们那精细的心思肯定要起疑心。”
“从前我为你挑的人选是江易,但现在明泽回国了,他更合适。以他对你的情意,要一个孩子不是难事,况且他是大房的心头肉,就算薛美辰怀疑你这孩子的来历,明泽也会为我们遮掩的,不是吗?”
赵云今蹙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霍璋笑了:“我了解我这小弟,他从小顺风顺水,对物质的欲望很低,家产多少对他而言没有吸引力,他不会因为钱和我这个大哥反目,所以当他知道你怀了他的种,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他顿了顿,说:“他一定会想办法保住你的孩子。”
霍璋的心思和她猜测的一点不差,从前他没有明说,她还能想办法逃脱,现在他将自己的龌龊心思直说出口,她再也没办法装傻了。更何况贺丰宝那条消息说得很明确,最后这段日子,要她把霍璋稳住了。
赵云今静了很久才开口:“霍璋,你要我和别的男人上床,生别的男人的孩子?”
霍璋抚摸她一瞬间失了血色的脸颊,指尖在她破口的唇瓣上点了点:“我当然不愿意,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你放心,等老爷子去世后,如果你不想生,我会为你找最好的医生,把孩子安全引产送走,不会让你有一点危险。”
“云今,你一定不知道自己当初在岩壁上的样子有多勾人。”他语气轻慢且温柔,“车祸之后很长一段日子,我觉得自己活得像行尸走肉,无趣极了,要是非要给未来的生活添上我所期待的模样,那我希望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但这事是为我而做,无论结果怎样,以后如何,你永远都会是我身边最特别的那一个。”
霍璋神情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脆弱:“云今,帮帮我。”
赵云今眼里灿烂的光黯淡了一点,只有这样才能让霍璋安心,一边要她去和别的男人上床,一边心里又介意她这样做,如果她不表现出相当的痛苦和不情愿,这事一定会被霍璋放在心底,并牢牢记着。
“可我……”
霍璋捏住了她的下巴。
前院黑背的狂吠声渐渐低下去,远方的斜阳已落到山尖,玩球的孩子们筋疲力尽喝着佣人准备好的冰饮,江易站在球架的阴影下。他听不见两人的对话,但能将霍璋的一切动作收归眼底。所有画面滤过表层,延及深里,落尽他眼底,最终融化为望不到边的黑色。
“云今,你要记得。”霍璋淡淡地说,“十全十美的女人才招人疼,忠诚是好,但如果只有忠诚没有温顺……”
他唇边的笑十足凉薄:“那和我前院养的狗有什么分别?”
☆、087
小孩们将冰饮一扫而空, 跳到泳池里玩水。
霍璋扶着轮椅来到泳池边,夕阳在池水里投下一道明黄色的光。他用眼神止住要去拉孩子的佣人,示意一旁的江易:“孩子的天性而已, 既然来了就让他们玩尽兴吧,成人水池不浅, 江易你去护着点, 别让他们溺到。”
江易没动, 他今天穿了一件稍厚的T恤,肩膀处的衣服平整熨帖,如果不是知道他那里有伤, 看起来和常人没什么差别。
“晚上风凉, 刚打完球出了满头汗,现在下水不怕着凉吗?”赵云今走过来,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她漫不经心对佣人说,“去把几个小祖宗捞上来, 一会泡感冒可就不值当了。”
霍璋说:“别太娇惯孩子, 他们从小锻炼身体,小玩一会水不碍事的。江易, 你说呢?”
“霍先生。”江易依旧没动,“我有话对你说, 只对你一个人。”
那晚按约定他引金富源入室,由霍璋关门打狗, 但最后他却违背了约定。霍璋叫他过来, 除了怀疑中枪的人是他之外,显然还需要一个解释。
霍璋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笑得同往常一样斯文:“云今, 你去看看厨房的饭菜做好了没有。”
赵云今不着痕迹瞥了江易一眼,男人的视线落在霍璋身上,神情沉定,平静得毫无波澜。
各人有各命,别人帮不了什么,他在赶她离开。
赵云今望向霍璋书房的窗口,那里现在没人,她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
“你食言了。”霍璋眸子里的光渐渐冷下来。
身后的贴身保镖代他说话:“江易,是你告诉霍先生你和金富源私下有龃龉,想要他死,霍先生才配合你瓮中捉鳖,这事本来该是互惠互利,不然你以为我们几个大晚上吃饱了撑的在地下室打麻将呢?金富源举打火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抢?”
江易说:“韩巴已经栽了,如果金富源再栽到您手上,于水生一定会狗急跳墙。我也是进霍宅前才听金富源说的,如果他那天回不去,于水生会对赵小姐下手,逼您拿两个人来换她,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您太被动了。”
霍璋笑道:“这么说你是在为我着想?”
江易:“既然金富源是我放走的,我会替您找回来。”
“这件事可以先放放。”霍璋上下打量他,“你现在需要向我解释的是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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