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页的最下方有用直尺红笔,认认真真画着横线的注释。
他单手撑住书脊,看向那行字: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1]]
[1]“你这个小姑娘啊,还倚在床头,半睁着眼小睡,我摘下青青的梅枝,送给你,你望我眠嘴一笑,快活的拨弄那刚泛青的梅枝,梅影中,你美丽可爱的小脸,天真无邪。”
...
**
又安安稳稳过了数日,桑渴有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在一家书店做店员。
是舅母带她去的,离宁师附中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桑渴以为是舅母寻的,其实崔婉是受了医生的恩惠,这份工作事实是Dawn帮她找的。
书店的活儿不重又没什么特别多的要求,只要店里时时刻刻有人在就行。
桑渴给人的感觉很沉稳懂事,又生的白净,那店家一看便要了。
店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操着浓重的口音,一看见桑渴就凑上前跟她说话:“小囡多大,是这附近的学生娃嘛?”
刚问完那老太就醍醐灌顶一拍手:“喏,我都老糊涂了。”
都已经是出来工作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学生?
大约是桑渴看上去太年轻了,让她产生了错觉。
桑渴有一瞬间的失语,还是崔婉舅母出来打了圆场。
老太太领着桑渴看了看店内陈设,原身这店是她大孙女一时兴起弄的,后来她离家出走满地图跑找都找不到,小店也就搁置了。
现如今老太忽然想起来这儿有个店面,就想着不如重新开个张,找个合适的人看守着,她时常来看看就好。
桑渴听她介绍,时不时‘嗯’几下,除此之外几乎无话。
桑渴搬了一张小矮凳,坐在门口的收钱台。
他们是上午来的,老太太见桑渴生的惹人爱,她本身就是月老出身,总想着帮她说媒。
但是桑渴却一直婉拒,老太只当她是面皮儿薄。
*
每天来小店买书买东西的都是周边的学生,从小学到高中不等。
桑渴扎着低马尾,颔首垂眸,将挑选的书本装袋,计算好价格再递给那些学生。
她本该也正是上学的年纪。
唏嘘。
这天傍晚,暮色怅惘。
放学的高峰期结束之后,整条街慢慢陷入平和,有拖曳着拉人下坠的晚风涟漪。
小店点着灯,桑渴着迷地阅读着手中的文字,这时门帘被推开了,迎面走进来一个青年。
桑渴的注意力全然被书页吸引,完全没有注意,而青年站在门边,默然盯着她看了好久。
目光幽幽,深深浅浅地落在她的额间发梢,像是要烧起来。
她就伏在那儿,好像似有若无还嘟着嘴。
侧脸小巧温软。
青年风尘仆仆的,他一阵口干舌燥。
不过是抬头沉思的一小会功夫,桑渴冷不丁看见书架边上立着个人影,她匆忙站起来将看了三分之二的书倒扣在桌面,朝着那人试探着开口:“先,生?”
不料那人应声转过身,露出帽子下边儿熟悉的脸。
在看清那人脸的一瞬间,桑渴的手紧紧握住桌沿。
‘先生’二字从她嘴里叫出来,语调由高到低,随着她表情喜厌浮沉。
不过硬生生是被她叫全了。
青年从货架上刚好拿起一盒胶卷,侧身看向她,笑着回:“夫,人?”
他头顶的灯光像是巨大的羊奶泡,周边横向渲染,拉长了那人眼梢处垂下的阴影。
他头发较之先前又长了些,有了些年少轻狂的影子。
那人在笑。
这声‘夫人’属实有些突兀,他竟也不显局促,熟稔接道:“我最近在读书,先生对应的词是不是夫人?”
“你告诉我。”他手里还握着胶卷带,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似的朝桑渴挨近了半步。
桑渴没有了上次那般对他极端的抗拒,这么些天她已经想开了很多事情。
只是看着他,直到他朝自己逼近,桑渴才流露出一些本能的回避。
她朝墙边缩了缩,摇头:
“是女士。”
她还是像小时那般听话。
乖乖看着他,回应他的问题。
“哦,原来是女士啊。”裴行端舌尖摩挲着,说完礼貌温和地朝后退。
桑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看向门外才知道原来天色已经这么晚。
她得回家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开始收拾东西,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一个白色帆布包和一个保温杯。
可那人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直都在那儿挑挑拣拣。
桑渴木着脸,僵着身,立在桌边。
其实她至今想不明白在旅店的那几天,裴行端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她现在意识清明地过分,并且也清晰的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
倘若真的会伤害,那天他就不会放手,不会推开自己。
可是那人先前对她造成的阴影却无可否决。
她仍是厌恶他。
单纯的厌恶跟单纯的贪恋喜欢其实并无区别。
就好比以前她恨不得自己为他去死,而如今她恨不得他永久消失一般。
“那,有什么推荐吗,女士?”谁料裴行端忽然扭头朝她发问。
桑渴木然地对他说:“没有,推荐。”
裴行端听见后也不恼,转而走到靠近桑渴这边的小型书架。
桑渴浑身的注意力都紧绷在他的身上,裴行端一动她便如惊弓之鸟。
不知道从那里钻进来躲潮的幼鼠,从桑渴的脚下一窜而过。惊得她朝后一退撞到了书架。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道黑色的身影便直直朝她扑过来,身后哗啦啦,不甚掉落的书悉数砸在他的后背。
“嘭,咚,哒哒哒...”
直到最后一本书掉落完。
裴行端看着身子下边慌乱失措的姑娘,她俨然被吓到了。
而他则将她抵在胸口:
“嘘——我是逃出来的。”
“你想把动静搞大是吗?”
他闭着眼,将桑渴圈在怀里,两人在光线不甚好的墙角边缘地带,裴行端深呼吸了一口。
“嗯?”
“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失败了,没搞成
有些头秃
谢谢宝贝营养液还有地雷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大大怪兽、23333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恣意少年 3瓶;小波啊啊啊啊 1瓶;
第32章 偏执着迷
青年人身量高瘦, 显然是刚从外面游荡进来,黑色冲锋衣上裹挟着冰冷的晚气。
眉骨上是一道已经结痂的显目疤痕,他的到来令原本暖洋洋的室内温度骤减。
变故是横生的, 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的幼鼠,桑渴的脑袋有些晕眩, 回过神时人已经被他压在身下了, 周围是掉落的书。
一本本悉数砸在他的脊背之上。
可他身上的气息太凛冽,模样也是。
近距离的接触, 许是被他衣服上携带的冷意刺激到了,桑渴的身体不由自主泛起了鸡皮疙瘩。
似乎在幼年, 很小很小的时候,年代久远的市图书馆, 她似乎也这样被他遮挡在身下过, 当时掉落的, 是楼梯口装饰用的苍青色花瓶。
小时候的桑渴精力无限,喜欢蹦跶乱窜, 就像是一只无拘无束的小野猫。
彼时稚嫩的男孩子, 也是这般用凡人身躯替她抵挡坠落的花瓶, 抵挡疼痛。
那年他的脊背上, 似乎有凌乱交错的伤口。
血口子都崩裂开了。
在白色棉衬衣上印濡出血色。
可是桑渴觉得,这一切她就快要记不清了。
她对于这个人最新鲜的记忆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破旧湿霉的小旅店, 他们半□□着身体同床共枕。
夜色浓稠, 相比而今更甚。
一如两年前,他卑劣,他龌龊。
他恨不得看她坠入深渊,巴不得看着她崩溃, 死掉。
冰热交替的记忆,容易引起生理性的不适。
如今他又横空出现,并且再度找到自己。
回忆像黏蛛丝,一阵风就乱了。
*
刚才一瞬间的视线交汇,他后退的动作,刻意表现出来的温驯。
不过桑渴知道,本质是恶魔的人,即便装模作样读书学礼,也照样改变不了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卑劣品性,裴行端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野蛮的一如往昔,桑渴觉得烦,想推开他,不料被他抱得更紧。
裴行端目光如炬,喉结上下翻滚,眉头轻皱,语气透着一丝委屈,他唤:“夫人?”
我疼,后背好疼。
你得哄哄我,抱抱我。
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无边期许着怀中姑娘能够回应。
但桑渴像是听不见似的,双臂抵在他的心口,对他露出厌烦抗拒的神情,像是在看什么避之不及的灾祸。
她刚才看书入了迷,手机静音,开盖还是一小时前,不知道上面是好几通未接来电。
Dawn此刻正坐在车里,他给桑渴一连打了好几通电话,结果一直都打不通,神情透出焦急。
副驾驶座乖乖趴睡着纸生,中午dawn带它去宠物医院体检修理指甲,桑渴原本也要去的,结果中午临时有人来店里进货,阚老太太也来了,于是桑渴便留在了店里。
裴行端迎上桑渴眼神,那眼神毫不吹嘘的说,分外勾人,且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加上挑勾圆,让人着迷。
那可是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啊,从漫漫江河,暖光桥头的第一眼时,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被勾走了心魄,更别提现在。
迷人归迷人,却独独少了星星般璀璨的爱意。
裴行端苦笑着。
是啊,她,不喜欢自己了,不要自己了。
她变了,变得不一样了,会强硬地跟他说不,会不遗余力地推开他,还口口声声说讨厌他,厌弃他,不仅如此相反满心满眼装的都是那个戴眼镜的死人医生。
他真就那么好?
裴行端看着看着,神情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古怪。即便她唾弃自己,还是不愿意松手。
外面太冷了,她身体软软热热的抱在怀里,情不自禁,就是不愿意。
怀里的姑娘在挣扎,可裴行端的胳膊似铁圈,纹丝不动。
裴行端贪婪地嗅着桑渴的发尖,他半耷下眼,唤她“夫人”,他像是叫不够似的。
“夫人行行好。”
“帮我一个忙。”语气听上去巴巴的,像是摇乞摆尾的哈巴狗。
从他这个角度自上而下看着桑渴,女孩子俨然已经从刚才撞到书架的慌乱中回过神了。
桑渴咬唇,不愿意听他的流氓话,还想挣扎,但是裴行端忽然就妥协般地缓下声,他眸色深沉似海,抿唇看着她说:“夫人帮我,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两人靠的太近,气氛黏腻,桑渴努力的想撇开自己,清净出局但是徒劳。
这话听起来属实有诱惑力。
察觉身下挣扎力道的消减,裴行端蓦然勾起唇,在桑渴的耳畔深呼吸一口,苦笑说:“夫人真听话,一会不管来谁,问你什么,都别开口,别开口就好。”
他忽然就不叫她桑渴了,改为叫夫人。
桑渴想不明白,也懒得跟他较真,反正没有用,都是徒劳。
语毕,像是要印证裴行端的话似的,外面传忽然来车轮急刹的声响。
裴行端像是有些疲累,交代完皱眉深吸气,将脸埋进桑渴柔软的颈边。
痴迷地轻嗅了两下,就差咬上去了。
*
透过书店的玻璃门,一辆黑长轿车在路口急刹,下来好几个神色焦急的小狗腿子。
跟以往每天经过的路人不同,他们步伐明显焦急,像是在找什么人。
这伙人从下了肆京机场开始,就在找寻他们离家出走的祖宗,这已经是第二回 了。
从南绕到北,得知祖宗在这块区域出现过,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一直追到现在。
桑渴还茫然不知裴行端所说的帮忙是什么意思,不料他突然就在她身前躬下身,抱住她的腿。
这个位置正好在收钱台的后方,地方还挺旷,他躬下之后整个人刚好被柜台遮挡住。
脚边四散掉落的书籍恰好也充当起了搅弄视线的障碍物,除了——
他此刻紧紧贴着的,是桑渴的大腿。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紧身的棉裤,包裹着她笔直纤细的小腿,上边儿是工作服,中规中矩的白色拉链外套。
黑头发低马尾,小脸肤色冷白,种种外因将她整个人衬得越发小又纤柔。
裴行端就躬在她身子下边,看着她,对她笑。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两名男子。
桑渴的腿被裴行端抱着,她被禁锢住动不了,听见动静抬起头,神情有些僵硬地看着他们。
裴行端在下边,像狗一样攀着她的腿,嗅着桑渴身上的味道,感受她身体由软变僵直的过程。
头戴针织帽的朝店里面看了好几眼,注意到边上站着的桑渴,他问:“小姐,有没有看见什么人从这儿经过?穿着黑衣服,看着高高瘦瘦的。”
说完另一个家伙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脑袋,补充了句:“嗯,长挺帅一小伙儿。”
桑渴呆呆看着他们两个,皱着眉,不吱声。
针织帽注意到那个姑娘脚边散落的书,以及她防备的举止,想着这丫头莫不是因为他俩吓的连书都没拿稳?
并且这小姑娘看上去人畜无害,店里就她一个人,还有些怕他们,出于职业道德素养,问完就不再看她了,转而走进店内,店一眼就能看到头,根本没什么他们口中的‘挺帅一小伙’。
就在他们寻找的当口,针织帽兜里的无线电忽然响了。
针织帽对着无线电说了会,看向寸头,撇嘴:“好像找着了,说是在南边广场,撤吧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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