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渴愣愣看着这一行字。
她眼眶骤然发酸。
不知不觉盯着看这张纸条已经呆站了半天,舅母进来送牛奶她也毫无察觉。
*
准备入学的前几天,桑渴仍然时时跑去书店帮忙。
阚老太一听说她要重新回去念书,开心坏了,又起大早去市集买了一只母鸡回去煲汤。
搬水工个子较高,平头短发,蜜色的肌肤。
桑渴听见门外的车胎声立马放下手里的笔,主动去撑开门帘。
不料两张脸面对面时,双方都愣住了。
这是两年后,异地他乡旧人重逢,很不寻常的戏码。
蜜色肌肤的青年人不修边幅,唇瓣有些干涸皲裂,饶是入了秋他也只套了一件灰色的制服单衣,有碎皮的唇瓣颤动了两下,他的眼神开始火热起来。
人生有三大幸事。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
这样文邹邹的念头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在青年人脑海里乍现了。
“桑...桑渴?”他语带激动的颤栗。
桑渴倒是没有他那样过分激烈的表示,但震惊是有的。
他是,杨培东。
很久没见了,桑渴记得他家以前很有背景。
可是现如今....
桑渴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这么巧。”杨培东挠了挠头,目光是掩盖不住的喜色。
昔日里平头个儿高的少年长大了,五官也变得有些不同以往。
桑渴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这样始料未及的碰面没有给她丝毫缓冲的余地。
但是昔日暴行他也在场。
不好不坏,不喜不厌,一个旧人而已。
场面静默了一秒。
桑渴说:“需要帮忙吗?”视线落在他身后的水箱。
“不,不用。”杨培东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立马将身后的货物搬起来,朝里运送。
桑渴又重新回到桌边,视线再没落到他身上。
写了几笔,有塑料袋摩擦的声音。
桑渴冷不丁想,如果按照正常的时序他此刻应该在念大学,可是...
她摇摇头,收敛思绪,接着看书。
杨培东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别的噪音。
东西放完该走了,他却有些欲言又止。
桑渴笔尖微滞,将脸再度抬起来。
“多少钱?”她要去掏腰包。
“不用,都是老同学。”他声音极低。
老,同,学。
桑渴依然在找钱,又问了一遍:“多少钱?”
杨培东觉得桑渴跟以前不同了,具体哪儿变得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他站着犹豫了一会,小声说:“一,一百。”
“给。”
桑渴将两张五十递了过去。
杨培东看着横在身前的一只手,白皙的,根骨分明的。
他眼神颤了颤,缓缓将钱接了过去。
桑渴再度回到位置上,准备写会儿题。
可是余光发现,那人还是不走,疑惑之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青年人喉咙像是堵着棉花,蓦然发话。
桑渴写错了一个字,她皱眉抬起头,看向杨培东说:“没有。”
“可是我有,我。”
“我...?我...”那人挠挠后脖颈的硬骨头,思绪成乱麻,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交谈间,纸生突然开始汪汪叫唤。
青年人看着那条忽然从柜台下边翻出来的,不知道哪里来的狗,眼底流露出惶恐。
纸生一看见他,就要扑过去。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积压在心底的层层畏惧,本能的他想要伸出腿踹,踹上去...
但是桑渴动作快他一步,将纸生给抱了起来。
皴擦间。
周遭恒温,只有杨培东在身冒冷汗。
他下意识将右手手臂往身后遮掩,五指蜷缩。
桑渴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小声安抚怀里的纸生。
杨培东看着桑渴,忽然间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好的坏的,卑劣的,欲盖弥彰的...
“桑渴...”他舌头像是有些打结,“我...来这儿给我姨工作。”
“没念书了,辍学了。”
“念不下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天南海北扯着自己的经历。
桑渴认真的听,一如小时候。
杨培东冷不丁又看向桑渴的右耳。
可是女孩子看上去无比正常。他喉结翻滚着,渐渐平稳下躁动不堪的良心。
“挺好的。”桑渴说。
她顿了顿,眼神没有什么悲喜,接着说:“我也没念书了。”
杨培东脸色一僵,局促地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桑渴我...”
“我....”
像是过了好久,青年眉眼间的阴霾渐渐变淡了。
那将会是一个永恒的秘密,他莞尔,杨培东这么想着。
而他们,再度重逢了。
最后杨培东堵在门缝,像是重新获得了珍视物品般的爽快激动,朝桑渴笑着告别。
他的头发极短,一如小时候。
但是桑渴没有丝毫感觉。
她的印象中,只有一头乌黑头发的裴行端。
“我走了,见到你,很高兴。”
“有空..有空一起吃饭。”杨培东笑着说。
桑渴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放下门帘,直至那身影消失不见。
手腕一直搭在纸页,上边不慎沾到墨水,蹭晕开了一道狭长的污渍,纸生围着桑渴的脚转圈圈。
桑渴沉默着,眼神寂寂无波。用力蹭去手腕上的笔油,不一会儿皮肉就被蹭红了好大一块。
现在是下午一点整。
她摆在视线正前方的手机叮咚传来一道简讯。
发件人:118xxxxxxx
简讯内容是一个哭脸。
:(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我的预收吧,各位饱。
第41章 偏执着迷
附中学风严谨, 竞争压力大,桑渴转进9班时连一丝的涟漪都没有激起。
她去到班级的那天天气很好,教室里乌泱泱的书本, 脑袋,没一个人抬头, 都在背书做试题。
除了——
坐在教室末尾某个身骨长而瘦削的少年, 竖立的物理教材挡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两只惹人注目的招风耳, 他在偷吃东西。
桑渴站在高三(9)班的门牌下,包裹在皮鞋里的脚趾不自在地蜷缩, 发觉没有人注意她时,她松了一口气。
*
重回课堂, 桑渴内心的平和多过狼狈。
她经历了很多事, 性子也渐渐被磨得圆和, 不再歇斯底里,也不再一味的回避。
只是她觉得, 这段时间她的运气未免有些太好。
去小店买东西永远是免单的那一个, 走在马路上经常能收到意外的礼品, 跟舅母去购物抽奖还破天荒的中了一等奖, 领回家一个大冰箱。
许是因为她小时候运气一直都很不好,因此跟Dawn分享这些事情的时候,她难得话变得好多, 一直说个不停。
脸蛋由于情绪欢快而透着红粉。
一边的男人沉默着, 面带和煦的微笑耐心倾听。
有时候桑渴也会忽然意识到她自己话说得太多而突然停嘴,捧起身前的水杯咕嘟咕嘟喝好上几口,眼神微微躲闪。
Dawn每次都会宠溺地摸一摸她的头,帮她抹去唇角边不慎沾染的水渍。
男人看她的眼神柔情又细腻, 暖玉般的温润,待她像是对待心头的至宝。
而这份情愫既不会过多令她压抑逃避亦不会少一分而令她茫然失措。
“小渴,我会一直在你身后。”他这么说。
桑渴看着玻璃口杯里平静的水面,指甲盖儿紧紧贴着杯沿。
医生先生的手掌很大,很宽,像是跟爸爸待在一起。
可桑渴有时候会茫然的想,她何德何能?
但就是贪恋那份温度。
*
上学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天仿佛就是眨眼间的事。
但是桑渴觉得,有些东西就是在一点一点不可避免悄无声息地变质。
没错,她学得吃力。
很吃力很吃力,两年前的她尚且只有物理英语令她焦头烂额,可现在所有的科目压力像是厚厚的围墙堵在她身前。
她有整整两年没有接触这些事物,哪怕记忆有惯性也抵不过那段迷惘的空白期。
可是她想念书,想考大学,想彻底摆脱掉过去,并且这样难得的复读机会是舅舅舅妈为她奔波争取来的。
她亦想用忙碌来掩盖内心的惶恐还有对于某个人如藤蔓疯涨般的病态思念、离索。
她可以做到面色平和甚至是绝对的冷静,但是她不快乐。
有时候会为了一道题而一整天不吃东西,夜里也会抱着词典哭。
一边背一边哭。
晚上哭白天笑,再接着哭。
那些情绪都只在特定的环境爆发,平时她隐藏的很好,就连Dawn都能被骗过。
晚上一大家子坐着吃饭,看着咿咿呀呀已经会说话的表弟,桑渴还是觉得,快乐的事儿还是占大多数。
*
周五。
桑渴窝在座位上背题。
年级主任下来巡视,路过九班的时候忽然瞧见教室最后一排的某个人桌面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只浅蓝色的保温水壶,在阳光下,硅胶杯带摇曳着碎彩。
而座位的主人竟然穿着紫金色的惹眼球服,正在扯着小同桌眼镜男娃高谈阔论。
长长的胳膊搭在同桌的脊背上,眉眼嚣张狂妄,乐颠颠地,吐沫星子都要蹦到人脸上去了。
而值班的老师正在讲台上和学生讲解考题,女老师顺着主任的视线看过去,眼底的火气一点点团聚。
“柏、明、宇!”
“你给我起来!”
男孩像是只不驯的野生动物,俨然是刚刚溜回班,教导主任脸都贴在门边上了他也依然我行我素。
女老师的愤怒的喊声穿透耳膜。
这年是二零零九年,万物生长,欣欣向荣。
球星科比在这一年的职业生涯最为高光。
他率领没有奥尼尔带领的洛杉矶湖人队获得NBA总冠军,这是湖人战队第十五次获得总冠军。
球迷们摇旗呐喊兴奋多时,但火热朝天的庆典,热血结韵仍然不息不灭此起起伏,绵延至今。
课上得好好的,尾排这祖宗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许是因为是周五,他翘了自习课去校外野不说,还公然套着偶像的同款高价球衣回班谈天说地。
自己不学习还耽误别人。
“你像样吗?啊?你说说你像样吗?距离高考还有多久?你要是不想念书就直说。”
女老师蹬蹬跑到教室最后面,气到浑身发抖,嗓门不可抑制的越来越大。
桑渴原本捂着左耳朵专心做题,但是这天右耳出奇的乖顺,她听见了教室后方的训话声,一字一字清楚分明。
她眼底激荡,笔尖在草稿纸上骤然停顿。
似曾相识的对话。
相似到近乎令她寒毛直竖。
“你究竟是不是宁师附中的学生,明天把你家长叫来。”女老师训了他一通后,显然已经不愿意再跟他废话。
不料男孩子听完后无所谓撇撇嘴,像是这话问得有毛病,反问:“可不是,老师?”
那人舌尖顺着下唇荡了一圈,指着校服右胸上边的名牌徽章,低头看了一眼,一脸的笑意:“高三九班柏明宇。”
我当然是附中的学生。
说完他对老师昂起头,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桀骜得不行。
少年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学生,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班级中就更显得不着调且格格不入。
许是少年他压根就没有要低调,息事宁人的觉悟,嗓门正正经经,就正常说话那般的起伏。
越是这样,他给人的感觉就越狂妄。
桑渴已经没有必要再捂着左耳朵,反正一个字一个字都已经听进去了。
她觉得自己皮肉组织下的血液有些沸腾的趋势。
她是看客,一直都是看客。
胆小的,看客。
这一瞬间,透过时光狭窄绵长的缝隙,她仿佛透过这个少年看见了遥远灰尘剪影中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穿着黑色的篮球服,站在教室日光下面,清癯高瘦,黑色球衣致敬当年的迈阿密热火队,他最喜欢的球星奥尼尔,外号shaq,大鲨鱼。
在桑渴的记忆中,裴行端最喜欢两样东西。
篮球和游戏。
木色的桌面反射着暖阳光,那年的裴行端一双眼睛漂亮到出奇。
场景像是被复刻了一遍,近乎同调的步骤、陈词。
“可不是老师?初三一班,裴行端。”他像是觉得老师问他的问题十分好笑,懒洋洋地反问道,问完抿唇微笑,眼神寂寂,“您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裴行端。
是裴行端。
而今——
“你给我滚出去!”女老师终于忍无可忍。
也是这吼声将桑渴被搅乱的思绪给拉回头,手掌下的草稿纸上多出了好几道凌乱的笔痕。
而她身侧的同桌仿佛已然经常,这种场面习惯到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桑渴的呼吸声开始变重。
在女老师愤怒的吼声中,少年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挑眉双臂撑着桌面站起来,慢慢悠悠朝后门晃。
桑渴开学两周多了,只记得班里三个人的名字,柏明宇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的让桑渴帮忙打水,少年显然是刚刚酣畅淋漓完,秋天里穿着短袖的球衣似乎也不觉得冷,急匆匆的来,每次偶读将水壶往桑渴怀里一扔,咧嘴一笑央求道:“同学,行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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