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容慎川不知道,鬼才信。
迎着方疏净奇怪的目光,容慎川晃了晃酒杯,淡声解释,“我当时一心用在学习上,对这些事很少关注。”
手上动作停了停,他反问她:“你难道不记得,我收到的情书,以前全都是交给你处理的?”
“……”对哦。
一句话把方疏净残存的记忆尽数拉回来。
当初她和容慎川常年同桌,又因为从小关系不错的缘故,她无聊时总爱在他身上寻乐子。
容慎川是众人口中最为模范的好学生,而她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整日无所事事,鞍前马后帮他处理一身烂桃花,顺便看笑话。
那个时候情书都由她代收,她收得烦了,也知道容慎川从来不会拆开看,有的时候喜欢在信封上乱写乱画一阵,再交给他。
反正最后那些纸片的归宿都只会是垃圾桶。
那个时候她心思活络跳脱,骚话也一箩筐,听说有人犹犹豫豫想表白,她就笑嘻嘻过去递给号码牌,看见有人在信封写“致我的白马王子”,就在底下大笔一挥写上,“他是小公主,喜欢一下我这个正版白马王子不好吗?”。
也不知道容慎川发没发现过她这些小动作。
——看起来是没有。
指尖无意识地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方疏净的思绪被拉回来。
“但这样更解释不清了啊。”她身子往前倾了些,“你总不能无缘无故就干出这档子事儿吧?”
“他尾随你。”
容慎川手指放松地搭在桌面,“我记得很清楚,出校门右转第一个拐角,往前走有个小巷,他当时躲在那里,脚下踩着一箱啤酒。正好没事,就跟他拼了起来。”
语调轻松地一笔带过。
……
几秒后,气氛变得微妙。
“……啊?”
方疏净愕然地睁大眼,俨然一副“本来津津有味地吃瓜看戏接过发现主角是自己”的震撼反应。
任她怎么猜也猜不出来,当时容慎川竟然是为了她。
半晌,她才从喉咙里挤出句话:“可你当时放学,和我不走一个方向啊?”
自容慎川因父母的事故被接回老宅,放学后就有了专车接送,而方疏净家离学校近,恰逢方远亦出生,也没人顾得上她,她平时通常走路上下学。
两个人出校门之后,一个往左一个往右,甚至有种分道扬镳的意味。
那容慎川又是怎么知道,当时有人在尾随她的?
容慎川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偶然路过。”
偶然路过也不带这么路过的吧?
方疏净腹诽,但最终也没说出口。
——真的只是路过吗?
心头一股莫名的情绪涌流而过,她微微低头,掩盖住眼底升起的复杂情绪。
有些事情的真相,和她所听闻的,好像存在很大的差距。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脑中那个念头一闪而逝的速度太快,她抓不住。
好在又有一通电话打进来,让她得以略过这个话题。
看一眼屏幕,发现电话来自苏母,方疏净不太情愿地接通。
她猜,又是兴师问罪。
她已经习惯了夫妇两人没事不闻不问,有事净赖她身上的做派。
虽然依旧会生理性想要逃避,却也能忍。
强忍住自心底翻腾而上的不适,她端着酒杯,避过容慎川走到窗边,疏淡了眉眼。
电话接通。
“喂?”她喝一口酒,等那边说话。
没等到想象中尖刻的语句,苏母的声音竟然比平时温和不少。
“今年过年,要回家一趟吗?”
上一次听对方提到“回家”二字,已经是很多年以前。
方疏净听后,颇为意外。
她“嗯”了一声,“看情况吧。”
“你们夫妻一起回来吧,”苏母仿佛很满意她的回答,又道,“你也很久没回来看过了。”
不仅很久没有回去看过,更是连被这么好声好气地对待,都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就连“家”这个概念,也已经成了很模糊很久远的回忆。
方疏净对突然柔和地态度有点不适应,应了声后,问:“还有什么事吗?”
“你爸爸想跟你说点事。”
那边停顿几秒后,又是一个男声响起。
“女儿,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又是一反常态的问候。
方疏净越发迷惑,捏紧手机,答道:“一切都还好。”
“那就好,过年一起吃顿饭,毕竟是一家人,也该过个像样的年。”
说完这些,苏父状似无意地转换了话题:“这段时间有空的时候,你也跟容慎川提一提,关于荣夏那块地皮的事情。”
“……”
原本还诧异于对方突然温和的对待,在听见这句话后,方疏净倒是彻底把疑虑打消了。
果然,这对夫妇在没事的时候,是不会专程给她什么好脸色的。
荣夏那块地皮她也有所耳闻,地段优越,从而导致竞争强劲,松城几家占据龙头的房地产企业都对其虎视眈眈,而望江混在其中,只能说不上不下,几率渺茫。
而这一次给她打电话,大概率是想让她劝容慎川,让他给望江提供帮助。
她抿抿唇,语调没什么起伏:“容慎川他很忙,我最近可能也没这个时间跟他说。”
结婚这么多年,容慎川帮过苏家多少忙她早就记不清了,此刻她打心眼里不愿意让他再帮忙。
大约是听出了方疏净话语里不太情愿的意思,那边的苏父沉默两秒,声音明显沉下来许多。
“方疏净,这件事对苏家来说很重要,不要让我失望。”
“你明白的,这是你一个偿还苏家的机会,你也不愿意一直是苏家的罪人,不是吗?”
“……”
方疏净没说话,但捏着手机的指节已然泛出了苍白色。
“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不要再在过年时,当着家里那么多亲戚的面,为我丢脸。”
苏父说完,没给方疏净反应的时间,便强硬地挂断了电话。
方疏净也放下手机,却因之前用力过猛,一个没拿稳,险些往地上坠。
不知是不是刚才的那番话使她变得几分迟钝,她一下子脑袋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用另一只举着杯子的手去接,不曾想杯子就这样脱手,摔在了地上。
这杯子方疏净还挺喜欢,于是想也没想就蹲下去捡碎片。
一片片玻璃碎片纤薄锋利,在捡起其中一片时,指尖传来刺痛。
被划出了一道渗血的印痕。
滴落在地板上的鲜血红得刺眼,竟让方疏净有了种类似晕血的感觉。
她闭眼,尝试用深呼吸调解状态。
受伤的手指轻柔地被旁边男人牵过去。
在确认了伤口不深后,他放下心来,从电视柜下面找出药品,仔仔细细给她包扎。
方疏净有点呆滞地任由他帮她处理伤口,过了会儿,双眼有了聚焦后,她讥诮地笑了声,自言自语,“就喜欢拿这些莫须有的事威胁我呗,从小到大都一样。”
“明明是自己经营不善,却万事都推在我头上,说我是扫把星,不如说他自己。”
容慎川一言不发,转身去拿了清扫的工具,帮方疏净打扫地上的一片狼藉。
方疏净无聊地跪坐在地上,盯着自己包扎好的手指,脚尖随意动啊动。
纱布渗出一点血,便不再蔓延。
一旁容慎川仍在收拾,方疏净忽地问道:“容慎川,你家里有人迷信些什么玩意儿吗?”
“没有。”容慎川回答得简洁,“伤口疼吗?”
方疏净摇头,过了之后才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刺痛,忍不住轻嘶一声。
好在还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她晃晃手指,继续道,“那你们家挺好,不像我们家那群,不知道信什么信疯了,当初我出生的时候,刚好家里投资失败,找了个道士说我是扫把星转世还是什么,留在方家就是为祸一家,唯有把我抛弃,再生个男孩儿,才能转运。”
“他们脸皮薄,不愿意把我扔了,以为这就是对我多大的恩赐,我觉得吧,就是为自己的失败找个合理的替罪羊呗,我倒宁愿她们把我扔福利院或者别的地方,至少比在方家待得自由舒坦,至少不会用报恩威胁我,被逼着像个棋子一样哪里需要放哪里,不需要的时候又见不得光。”
“方远亦出生了之后,他们该失败还是一样失败,但每次还是归罪于我。你说扯不扯,放外面别人信不信?但这确实就发生在我们家。”
……
别的方疏净没有多说,寥寥几句听下来,仍能想象得出她到底过得是怎样的生活。
容慎川一边把碎玻璃扫走,一边沉下眼眸。
就算与方疏净从小到大认识了这么多年,他也从未从她那里了解到这些细节。
方家都是一群爱面子的人,也不会让他知道家里有这种事情。
从小到大,方疏净在他面前永远一副吊儿郎当,不修边幅的模样,他一直以来只知道方家夫妇对她有所忽视,她也对方家多有怨怼。
但他从来不知道,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处理好碎片,他走回来,扶起方疏净。
方疏净懒懒地把自身重量交给他,翘着食指一直盯着那块有点沁出来的血渍,满脸无所谓。
“这回打电话,又是想让你帮忙,荣夏那块地皮他们本就做不下来,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要打肿脸充胖子。”
容慎川把她扶稳,捏住她手指指根,观察伤口还有没有继续出血的迹象,顺口询问:“所以,我不管这件事?”
“当然不管,”方疏净想都没想,“谁情愿当这个受虐狂啊。”
如果说她被安排着嫁给容慎川,是为了报答前面那么多年苏家的养育之恩——
那便到此为止。
容慎川亲亲她伤口包扎好的地方,纵容道:“那就不管。你过年还要回去吗?”
方疏净仰头,笑得狡黠,“当然要,他们都邀请我了,我怎么也得回去看看。”
“说不定——能瞧见一出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周末恢复日更。
第26章 情诗
那件事后, 方疏净根本没再关注方家的一举一动,自己的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
手上的划伤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一道浅浅的痕迹。
某日。
C.H.酒吧。
方疏净低着头, 专心擦拭玻璃杯。
身旁小姑娘一只手拉着工作服的袖子,可怜兮兮地朝她走过来。
“Jinz姐……这身工作服对我来说太大了……”
前面是镜头, 方疏净没抬头“嗯”了声后, 跟她说:“你去问问那边的人,有没有别的尺寸的。”
服装是节目组那边提供, 所以就算跟她说,也没有用。
小姑娘这么明晃晃在镜头面前说这些,心思几乎快要摆在脸上。
放下杯子, 方疏净出于礼貌, 还是帮她挽了一下袖子。
这是一档明星模拟经营的真人秀综艺, 每一期会选择不同的店铺供嘉宾们体验经营, 而这一期方疏净作为临时嘉宾,拍摄地点也选在了她的店里。
她旁边这个小姑娘叫夏萌,是个小有名气的偶像,选秀出身, 刚满二十,走嗲精人设。
沉默地帮夏萌把过长的袖子挽上去,小姑娘动了动手臂, 虽然袖口还是略显空荡, 但确实合身了很多。
她甜甜地道谢:“谢谢Jinz姐。”
这时又有一个比夏萌大些的年轻演员过来, 瞧见这一幕,带点夸张地“哇”了一声,“萌萌,你这也太瘦了吧?”
这位方疏净不怎么眼熟, 似乎是个叫陈凝凝的十八线。
夏萌低着头笑了笑,“也没有很瘦啦,最近吃太多,又胖了一点,我正愁着呢。”
“是吗?你这也太优越了吧?”陈凝凝过去挽住夏萌的手臂,亲昵地问,“你平时都怎么保持身材的啊?”
“……”
怕这两个人聊着聊着就要往广告的方向而去,方疏净及时喊停:“离客人过来还早,我先教你们一点基本的。”
夏萌抢着应和:“好!”
由于只是一期综艺,嘉宾们大部分也都是带着玩票的想法过来体验生活,方疏净只随便教了几种简单的,便没再往深里教了。
平时白天酒吧本就不营业,所以客人也都是节目雇来的群演,有剧本在手,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两个小女生觉得新奇,自己在一旁玩得开心,方疏净转而去给其他人布置任务。
布置完任务后,她就清闲地退居二线,眼见节目按着既定的剧本有条不紊地进行。
她尽职尽责做好自己身为背景板的工作,只在中途需要的时候漏一会儿脸。
拍摄中途,遇到一位顾客的“刁难”,夏萌过来找方疏净帮忙。
女孩子眼眶红红,满脸透着委屈,过来找方疏净诉苦。
明明是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夏萌停在她眼前,满脸委屈地前前后后啰嗦了很多。
方疏净其实不太喜欢和这类表现欲太强的人打交道,感觉到镜头对着她的脸,她才抬眼看过去。
“走吧,”她起身,简洁地接道。
夏萌一怔,脸上还挂着几滴眼泪没来得及擦。
方疏净走了两步,专程停下来等她了一下:“你不过去吗?待会儿客人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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