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之被顾玦拎住了命运的后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口吐槽道:“小叔,你这是把我当成小婶婶养的那只猫了呢?瞧这手法,跟小婶婶拎她那猫的姿势一模一样。”
顾玦在亲哥和亲爹的严厉注视下,悻悻地放开了顾淮之,不自在地拍了拍手,小声说道:“我这不是担心二哥吗?一家人分隔两地,世道又乱了,谁能放心?”
顾玄很是欣慰,觉得小儿子虽然闹腾了点,品性还是不错的,十分看重手足之情。
见两位长辈没开口答话,顾淮之贴心地向顾玦复述了一遍他们刚才讨论的结果。
顾玦仔细想了想,觉得没毛病,也没继续揪着不放,反而期期艾艾地看着顾玄,别扭地问他:“那我能干点什么?”
见顾玄脸上明显露出惊讶的表情,顾玦又有点不爽:“你们接下来肯定要忙着帮赵使君谋划天下,干脆也给我找个差事吧。放心,我能分得清轻重,这个时候,绝对不会拖你们后腿。”
顾玄满脸欣慰地看着顾玦,半晌,顾玄抬手拍了拍顾玦的肩,感慨道:“真是长大了!”
顾玦有点不大适应,别扭地撇开眼神,心下高兴却没表现出来,只是催促顾玄:“您看我适合干什么,尽管吩咐就是,我绝对听从您的安排!”
顾淮之听着都忍不住感动了,他这个一向行事随心所欲动不动就闹脾气的小叔,终于开始醒悟过来,想要背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了。
这是何等可歌可泣的事情!
顾淮之作为小辈都这么感慨万千,顾玄和一手带大顾玦的顾琉更加不必多说,两人心下简直就跟大热天吃了碗冰盏似的舒坦。尤其是顾玄,之前一直为顾玦的离经叛道不着调头疼,这会儿见顾玦终于懂事了,顾玄激动地眼眶都红了,良久才点头笑道:“你有这份心,我还真是没想到。你的性子,不大适合做幕僚替人出谋划策,所以也不必进刺史府担个虚职。你在文人名士间颇有些名声,日后前来云州的文人肯定越来越多,文人一贯傲气,你先做好准备,再找几个人同你一起,真到那时候,文人要敢瞎闹腾,你们直接出手把他们治住!”
顾玦一琢磨,这就不是让他联合几个小伙伴给新来的刺儿头立立规矩吗?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啊,比出身,虞川顾氏四个字足以让顾玦站在顶端;比文采,巧了,顾氏子最擅长的就是文;比口舌之战,那就更是顾玦的一大杀器,这些年和人打嘴炮,顾玦哪次输过?
顾淮之都忍不住赞叹他祖父用人用得绝妙,别说,这活还真就该顾玦来干。
自古文人臭毛病多,很多腐儒瞎讲究还看不起人,才学越高的脾气越大,太平时期倒是可以捧着他们刷一波好名声,但是乱世之时,大伙儿争霸天下还来不及呢,谁乐意听他们整天为了芝麻大点的破事儿吵来吵去?
就该以毒攻毒,让顾玦这种杠精中狠角色去对付他们。
再说了,拿笔杆子的人煽动人心的本事可不差,要是不管他们,他们哪儿不满意了,写点文章对着百姓们一通逼逼,指不定还真能洗脑一部分人。
宣传工作同样重要啊。
既不能让他们太嘚瑟,也不能太过得罪他们。不然的话,看看陈世美那倒霉蛋,被他同乡黑成啥样了?
顾玦领了新任务,高高兴兴点点头,转身就准备出门找小伙伴一起商量商量这事儿,打算立马弄个章程出来。
顾淮之忍不住偷笑,默默给他祖父点了个赞。
云州境内基本没受什么影响,顾淮之跟赵猛和冯适几人混熟后,从他们嘴里套了不少话。这才知道,自从赵冀任云州刺史以来,一直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并有意增加人口。云州并不是富庶的地方,士族豪强势力不大,相比起宁州平州那些有顶级士族阀门在的地方,云州比较接地气,所以赵冀才能顺利地将整个州都握在自己手里。
没有较为强硬的势力从中干扰,赵冀这个刺史的命令还是十分有分量的,这些年来,云州百姓的生活水平在赵冀的执掌下一直在不断上升,良性循环之下,赵冀这个刺史在云州的威望也就越来越高。
云州本地的一流世家,在顾家搬过来之前,一个都没有。那些个二三流的世家,真拼起后台来,可能还不如赵冀硬。
私底下一过招,在被赵冀干掉一两家后,这些人终于发现赵冀是块硬骨头后,特识相地安静如鸡装鹌鹑,所以顾淮之来了云州后,看到的就是一片和谐。
陆平章还特自豪地向顾淮之介绍他爹的光荣事迹:“阿淮你来得晚不知道,当年赵使君刚到云州时,我爹还是刺史府的一个无名小吏,是使君一路提拔我爹任了长史。当年云州的著姓大族申氏一族对此很是不满,认为使君这是在羞辱他们,让他们士族屈居在寒门子弟之下,还说我爹媚上欺下,汲汲营营似奸鼠。结果你猜怎么着?”
顾淮之心说这还能怎么着,你爹现在好好的,肯定是对方凉了呗。想归想,顾淮之还是特捧场的问了下去:“怎么着?”
陆平章神采飞扬,手口并用继续向顾淮之讲述当年的情况,“申氏想尽办法要把我爹挤兑走,为此还串通刺史府的一些官吏做伪证,栽赃陷害污蔑我爹盗取公文财物图谋不轨,不想这却是我爹的将计就计之计。他们啊,不但没能把我爹给挤兑走,反倒被使君一锅给端了!”
顾淮之听得津津有味,却有觉得有哪里不对,这申氏也能算是二流世家,哪能这么轻易就被赵冀一锅端?世家人数之多,顾淮之心里可是有数的,再加上顾淮之这几年已经把谱系背得差不多了,一琢磨这申氏的谱系,好家伙,那也有小几千号人呢。这么多人,别说赵冀是个刺史,他就是个皇帝,也没法全端了。
这么想着,顾淮之忍不住问:“申氏全族几千口,全端的话……”
未尽之意,陆平章瞬间明白,连忙解释,“你误会了,使君那次就只是诛了首恶,但申氏的爪牙都被流放了,其他人也不敢趟这趟浑水,再加上使君和我爹他们又在其中加了把火,申氏本就在走下坡路,根本在云州待不下去了,索性举族搬迁,去了平州。”
“平州?”顾淮之不由挑眉,“那可是祁东王的地盘啊。”
陆平章点点头:“正是,据说他们去平州后,受到祁东王的礼遇,如今过得很不错。”
“全族都搬过去,这可是大手笔啊。”
顾淮之直觉这里头有蹊跷,还想从陆平章嘴里套点话时,一旁的冯适立即笑道:“申氏族人留在云州的也不多,加上奴仆部曲也就一千多个,倒也算不上什么。如今看来他们搬去平州还真是搬对了,至少比在我们云州强。”
顾淮之不由挑眉:“确实不错。”
冯适听顾淮之这语气颇有点意味深长,忍不住问道:“阿淮是觉得哪里不妥吗?”
“没有。”顾淮之笑着摇头,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就是好像听家父提过一句,好像还有申氏族人去了幽州梁使君那儿。”
“这也不奇怪。”冯适微微一笑,“世家人口众多,遍及兴朝各地。便是阿淮你们顾家,族人不也各州都有吗?天下十二州,哪州没有虞川顾氏之人?其他士族也一样,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顾淮之含笑点头,“阿适所言极是。”
冯适一时间猜不透顾淮之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向他投来略显疑惑的目光。
陆平章和赵猛两人也频频点头,赵猛还嚷嚷呢,“是啊,管他们去哪儿,去祸害其他人别回来最好!”
顾淮之低笑,见冯适还在打量自己,微微凑近了点,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我刚好听人说过,使君同申氏某几个人私底下关系还不错。”
冯适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愉悦的笑意,微微咳了几声,对着顾淮之笑道:“阿淮果然洞若观火,虞川顾氏,果真名不虚传。”
赵猛都傻眼了,眼神在顾淮之和冯适两人之间来回飘动,忍不住挠着后脑勺问:“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陆平章也露出了沉思之色,皱眉问冯适,“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顾淮之赶紧打圆场,摆手笑道:“没什么,我刚刚就是对阿适说,收拾申氏一族,指不定冯先生也有份。毕竟冯先生声名在外,我也就是随口一猜。”
陆平章了然,“你这是怕伤了我的颜面吧?这有什么好避讳的,当初我爹将计就计反将申氏族人一军,只不过证据尚且不足,确实是冯先生出手将他们都给收拾了的。”
提到冯克己,原本还精神奕奕的赵猛立即蔫了下去,疯狂摇头拒绝讨论这个人,语气还有点崩溃,“咱们能不提冯先生吗?你们是不知道,这位先生来了之后,成天压着我们兄弟念书,不念就板子伺候,我这手掌都要被他打出一层茧子来了!”
冯适立即给赵猛背上来了一巴掌,瞪着他道:“说的什么话呢?这要是让我爹听见了,非得再给你一顿板子不可。”
顾淮之眉头一挑,意味深长地看了冯适一眼,顺势点头表示同意,“没错,冯先生何等大才,天下皆知。他肯教你,你就偷着乐吧!名士们都有自己的气性,不轻易屈于权贵。毫不夸张地说,哪怕是我,顾氏嫡系子孙想拜冯先生为师,恐怕先生还不愿意收我呢!”
陆平章也连连点头,一脸羡慕地看着赵猛,眼里都要冒出光来,“就是,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不好好珍惜,竟还出口抱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赵猛觉得自己十分委屈,又被冯适瞪了好几眼,这么大块头的身子委屈巴巴地缩成了一团,声音都带了几分幽怨:“你们脑子灵活,爱读书的,当然觉得先生好。我就一傻大个,天生就没开窍,一见着书就想睡觉,成天为此被打,还不许我委屈一下啊?”
顾淮之表示理解,仿佛看到了吊车尾的学渣被教导主任一对一辅导疯狂被罚的样子,可以说是非常可怜了。
但陆平章理解不了,不但理解不了,还十分想跟赵猛换一换,“不如,以后冯先生授课时,你把我也带上?”
赵猛正想点头,冯适已经一脸为难地开口道:“我爹那性子……只怕不会同意。”
陆平章想想也是,遗憾地低下了头。顾淮之则含笑看了冯适一眼,对他微微点头。
冯适心下一紧,下意识地对着顾淮之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
*
顾家。
顾淮之回来时正遇到一脸喜气洋洋的顾玦,忍不住打趣他:“小叔,这是碰上什么好事了?”
顾玦美滋滋地一搓手,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透着喜气,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呵呵道:“你二叔来信了,说是虞川一切皆好,你二婶这个月十八生了,你又多了个弟弟。”
那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吧?顾淮之心下纳闷,忍不住挑眉问他,“还有更大的好事瞒着我吧?”
“有什么好瞒你的!”顾玦瞪了顾淮之一眼,又笑出一脸傻气,“你小婶婶有了身孕啦,我也要当爹啦!”
这确实是大好事!顾淮之也乐了,立即笑道:“那你还不赶紧去陪小婶婶去?当年我娘怀洄儿弟弟的时候,我爹可是一有空闲就陪着我娘的。都是一家兄弟,对媳妇儿的区别总不能太大吧?”
“就你爱操心!”顾玦给了顾淮之一个脑崩儿,“我刚从宋大夫那儿出来,正准备回去,这不就碰到你了吗?你倒好,还指挥起我来了。”
顾淮之冲他耸耸鼻子,挥手道:“那你赶紧回去吧,我就不过去讨人嫌了,一会儿让人把贺礼送过去。”
顾玦翻了个白眼,伸手捏住顾淮之的脸颊往两边拉,笑嘻嘻道:“这还用得着你安排?你娘早就备好了一应用得上的东西,你啊,该干嘛干嘛,别净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顾淮之回顾玦一个白眼,使劲儿把他的双手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见顾玦转身要走,顾淮之想了想,还是开口喊住了他,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赵使君以前好像对你提过两个姓申的好友,是原本云州申氏之人吗?”
顾玦仔细回想了一下,而后点点头,“是啊,好些年前就说过了,也不知道他们后来闹掰了没有。前几年申氏闹事,不都被赵冀挤兑出云州了吗?”
顾淮之眨眨眼,示意顾玦低下.身子,故作高深贴紧他的耳朵小声道:“那可未必,申家有部分人去了祁东王那儿,还有一部分人去了幽州投奔梁肃了。你说,这会不会是赵使君的连环计?”
“这我怎么知道?”顾玦摸了摸鼻子,同样压低了声音,“不过别看赵冀是武将之子,实则心思缜密,玩儿心眼,一般的文人还真不一定玩得过他。你这猜测,也并非不可能。”
真是好大一出戏,计中计,反间计,一环扣一环。顾淮之心下忍不住拍手叫好,只可惜自己没在当场看个清楚。
再一想赵冀最开始听到顾玄辞官的消息就直奔虞川请顾玄来云州,顾淮之不由再次在心里为他鼓掌,这位怕是早在多年前就开始谋划着篡位之事了,野心当真不小。
如此看来,顾玄当初给他的“枭雄”二字的评价,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顾淮之更好奇的是,名满天下的冯克己为何会甘心为赵冀所用。听赵猛今日透露出的消息,这位冯大名士不但勤勤恳恳帮赵冀出谋划策,还稍带把他儿子的教育问题也一并接管了过去。
哪怕顾淮之和赵猛已经成为关系不错的好伙伴,顾淮之也得摸着良心说,赵猛那人,天生就不是念书的料。要是让顾淮之来教赵猛念书,顾淮之绝对毫不犹豫地拒绝。冯克己还是世间有名的大名士,收学生都这么不挑的吗?
这么想着,顾淮之又神秘兮兮地问顾玦,“小叔,再跟你打听个事儿,冯克己名士和赵使君有什么关系呀?”
“良禽择木而栖呗,还能有什么关系?”顾玦耸耸肩,随口道:“行了,大争之世即将到来,这些个有才之士谁不想趁着乱世之机辅佐明主,成为一代能臣啊?咱们世家好歹还有个名头在,哪家当了皇帝都得用我们。他们这些寒门庶族,可不就得费尽心机为自己挑个好主家么?”
顾淮之一听就知道,顾玦现在的心思肯定不在时局上,不由翻了个白眼,嫌弃地挥挥手道:“行吧,我知道了,你不是赶着要去看小婶婶吗?快去吧!”
顾玦心里还有点纳闷,觉得今天顾淮之这话问的格外奇怪。只不过,顾玦现在所有的心思都被妻子和孩子占满了,顾淮之这个侄子也得往边上站站。于是,顾玦也没再多想,冲着顾淮之挥挥手,美滋滋地往他院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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