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厚颜,知道太子殿下说的什么‘隐世大师’就是臣女罢了。”
没想到她会直接拆穿,男人从喉中逸出一声:
“哦?”
“殿下这般,臣女就当是了。既是如此,臣女便直说,这满玉坊的玉器,却是唯有一样是臣女亲手所作,殿下既然想要臣女做的,那便送给殿下。”
她笑得说话,娇媚的眼波隔着帷帽隐隐约约,愈发显得勾人。
一旁的男人将原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稍稍移开,看着后面高高的架子,定定心神。他注意到了她话里的“臣女亲手所作”“送给殿下”……
唇边的笑意漾起来。
他今晚一晚上笑的,竟比往日数日的都多。
似乎有些高兴的忘形。
“如此甚好。不过,孤怎好白要你的东西,不如明日,孤做东,谣儿到东宫来,孤叫膳房做你最爱吃的芙蓉糕。”
“那就多谢太子殿下。臣女这就去取那样东西。”
阿谣也不拒绝。她说完这话,便转身走向后面的一排架子,那里放着新桃玉坊请的几位师傅赶制的“桓王同款玉扳指”。足足有数十枚,全搁在一起。
她站在这个架子这里,知道裴承翊根本看不清她手里拿的是什么,便随手从中拿了一枚握在手里,又转身走回了男人面前。
阿谣伸出手,还显得颇为郑重:
“殿下可要拿好了。”
“自然。”
男人也伸出手去接,阿谣将手里的玉扳指搁到他手里。
裴承翊看着迅速收回手的阿谣,又转而看向她搁在他手里的东西——
一枚玉扳指。
玉扳指?
他总觉得这两日听到“玉扳指”的次数过于频繁。
而且眼前这扳指的样子越看越有些眼熟。
男人在脑海里回忆着。
昨日上林苑草场上,阿谣送了桓王一枚扳指。
手下人来报,说阿谣开的这家新桃玉坊在卖一样“桓王同款玉扳指”。
还有这玉坊门口贴着的画报……
一件件愈发明了。
他看着手里的扳指,眉头略略皱起来,终是忍不住问她:
“这扳指,好生眼熟?”
“那是自然。太子殿下是见过的。”
阿谣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这是我们玉坊这两日主推的‘桓王同款玉扳指’,现下已经预定不到了,臣女这枚现成的直接送给殿下,殿下可还满意?”
……
-
第二日傍晚。
整个洛阳城最最繁华的街市,广云楼所在的南街上,一身素色华服的男子站在广云楼楼下,身后两三个随从跟着,俱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儿,似乎在等人。
这人瞧着面色阴郁,俨然是个不好惹的。
不过,来来往往的人都识得他。这等架势的,除了桓王府那位王爷,却还有哪位?
有些更了解桓王的人也在心中暗暗腹诽,一向爱好女色的桓王,此次竟然连广云楼的门都不进,就这么往门外一站。
跟门神似的。
只是这“门神”现下瞧着心情委实不大好,一些路过的人认识的也只敢恭敬地行礼离开,并不敢多言。
就连平日里花枝招展,巴不得得了机会巴上桓王的烟花女子,此时也纷纷只敢远远看着,没有一个敢上前来。
直到林家小公子,林相的幺子林锐与三五个纨绔一起,醉醺醺地迈着七扭八歪的步伐从广云楼出来的时候,桓王的脸色和姿势才稍微变了变。
……
变得更加阴郁。
林锐正和身边的朋友说着:
“好兄弟,下次咱们再、再一醉方休!下回本少爷带你们去个更……”
话还没说完,便生生被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拦住了去路。
紧着着,这两个桓王府的侍卫便一左一右,也不管这林锐一身的横肉,径直将人腾空架了起来,往桓王的方向走。
林锐这种性子,哪里肯这么乖乖就范。
不过下一瞬看到桓王的脸,还是惊了一惊。他挣扎的动作更大,冲着旁边两个侍卫作威作福:
“放开本少爷!找死是不是?我堂外甥在这儿呢?还敢在我这儿放肆??”
他说的“堂外甥”正是指的此时阴沉着脸看着这一切的桓王裴承衍。
这林锐虽然年岁小,足足比桓王还要小上两岁。可他是林相老来得子,辈分大的很。
乃是贤妃的堂弟。
是以,也就正是裴承衍的堂舅舅。
林锐虽然是个成日胡吃海喝逛花楼的纨绔,事摊到自己身上倒还算聪明,一直提醒桓王记得他们两个的关系。
可是桓王似乎并不吃他这套。
裴承衍昨日已经在这里等过林锐一回了,可是不知道对方从哪里跑了,叫他扑了个空,此时正是烦躁之时,哪肯接对方的茬。
就只冷着声,说道:
“放开他。本王看看,林少爷还能跑到哪儿去。”
一听他这话,林锐忙说:
“诶诶,阿衍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叫什么‘林少爷’这般生分,按着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小堂舅的。”
“嗯?”
桓王闻言,不禁冷笑一声,眼睛直直瞪过去,皮笑肉不笑道,
“小堂舅。那本王正好有件事要跟小堂舅好好谈一谈。”
他冲着方才那两个侍卫使了个眼神,说道:
“带走。本王的小堂舅喜欢广云楼,今日本王就将这广云楼包下来,让堂舅好好玩。”
“哎!堂外甥实在客气,不用不用!我现在想回府了!改日、改日吧!”
裴承衍冷着脸,林锐一向怕他,此时又见对方这副架势登时慌了,慌不择言,
“我真不是有意将你指使我故意摆姜二一道的事告诉太子的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岛今天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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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南街上张灯结彩, 柳绿花红,乃是洛阳城中最最热闹的一片街市。这里的女子打扮妖艳张扬,儿郎们把酒言欢。
来来往往的人, 全都注意到了街边一隅上,那位面色极差的桓王殿下。
桓王听见林锐这样说话, 登时眉心一跳,声音更冷了几分:
“小、堂、舅, 可要慎言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字一顿, 他原本就略显阴郁, 现下看起来更显得如同地狱修罗。
也难怪林锐这个天不怕地不怕作威作福的纨绔子也最为怕他。
此时, 被桓王堵在这里,林锐的恐惧更盛。
他略微有些发抖, 直看着桓王不敢说话。
下一瞬,便听见桓王阴恻恻笑了声,带着警告之意:
“什么姜二的事情, 跟本王可没有半点关系。小堂舅信口开河, 可也要讲究点证据。”
“你!”
林锐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想赖在我身上?”
“诶, 小堂舅此言差矣, 你我舅甥二人感情深厚, 怎么能用赖这个字呢?本王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桓王说着, 冲旁边两个正架着林锐的随从使了个眼色,然后才继续对林锐道,
“看来小堂舅很喜欢这广云楼,外甥今日得空,便陪小堂舅一起逛逛。”
他的话音落下, 两个随从便不由分说地架着林锐跟在裴承衍的身后,往广云楼里而去。
坐到包厢里的时候,林锐连双腿都在阵阵打着颤。
他之所以很怕桓王,就是因为他这个堂外甥绝对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温润有礼,桓王的心狠程度,恐怕连他老爹林丞相都比不过。
林锐想起幼时和桓王一起出游,两个人贪玩在山里走远了,晚上没有吃的,那时候还未封王,仅仅十一岁的裴承衍就将一直跟着他的那匹小马杀了,生生饮血食肉。
即便是现在想来,当时那种场面还是令林锐毛骨悚然。
此时此刻,桓王正举着杯,冲林锐道:
“喝酒啊,小堂舅。”
林锐实在忍不下去,便说:
“我、我去找太子解释还不行吗?我说事情全是我一个人干的,是我诬赖你的,行不行?桓王,王爷,你就放我回府吧!”
可惜桓王还不满意: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小堂舅当太子是个傻的?”
桓王捏着手里的杯子,因为太过用力,手指的关节隐隐发白。原本按照他的计划,只要林家一直扣着姜谈不放,不怕姜谣不就范。他原本就已经叮嘱过林锐,如果有姜家以外的人到林家要人,一定要通知他。
谁知道林锐这个蠢货,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太子只是派了个小小的东宫属官过去,这蠢货就怂到巴巴儿把人放了回去。
他和母妃苦心经营,到了关键时刻,竟然让太子白白捡了个便宜,和姜谣又搞到一起去了。
桓王光是想起这些事情,心中就怒火难熄。
林锐已然绷不住:
“那你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很简单。”
桓王放下酒杯,
“而且,这事一定是小堂舅喜欢的。”
林锐一听,心下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他便听见桓王悠悠说道:
“小堂舅不是口口声声跟人家姜二说,瞧上了人家夫人和妹妹么?”
“我、我那是故意激他的!”
林锐指着脸上被姜谈打出来的淤青,
“你看看我这儿被打的!”
“本王可从没教过小堂舅该怎么说,小堂舅却定不是借着激怒姜二,说出了心中真正所想?”
林锐花名在外,桓王早知他是个顶顶好色的。尤其卫国公府那两位赵氏和姜谣都是颜色极好,叫这林锐看见,动些心思也是实属平常。
听到这话,林锐憋得一张脸通红,努力辩解:
“不!不是!怎么可能,那是一个是人家姜二的夫人,他妹妹又跟太子有些道不明的关系,我怎么可能有什么心思?”
桓王已经懒得跟他多说,干脆直接沉了声:
“本王可不管你有没有什么心思。你有也得有,没有也得有。卫国公府不能和东宫结亲,若是哪一日,本王得了姜二姑娘要嫁进东宫的消息,小堂舅,你做的那些好事,就别怪本王不给你兜着了。”
林家人虽然处处都纵着林锐,但到底还是会管教他,若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会教训。这些年来,林锐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情他爹知道,可还有更多的事是他求桓王兜下来,连他老爹都不知道的。
这些事情若是被林家人知道,他的日子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舒坦了。
一想到这些,林锐的脸色就直发白。
桓王站起身,走到林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那,这么重要的事情可就交给你了。好好办。”
“我、我哪阻止得了他们?”
“本王只是要一个结果,至于过程是什么样的,可就不归本王管了。”
桓王说完,便睨了林锐一眼,干脆转身离去,不再多言。
他知道,绝不能让卫国公府和东宫结成姻亲。不过此时,虽然那姜谣又傍上太子,可到底也只是他们儿女情长的事只要没有过明路,就算不得棘手。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拖着他们。
拖下去,夜长梦多,他才好从中做些手脚。
-
翌日清晨。
映月阁,阿谣的卧房里。
层层纱帐中,纤瘦的女子缓缓睁开眼。她肤色瓷白,穿一件薄薄轻纱寝衣,通身的肌肤如同一只精雕细琢的白瓷瓶,细腻晶莹。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
阿谣头脑还有点恍惚,右手撑着床榻坐起身来,斜斜倚靠在床头。
不自觉地就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昨晚,在新桃玉坊。她将那枚扳指送给裴承翊,当对方知道扳指和她送给桓王的那枚一样的时候,那种失落,失望又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那一瞬间,阿谣觉得自己像在照镜子。
他那个样子,像极了从前那个懦弱卑微的她。
她时至昨日才弄清楚,原来从前的她在他的眼里,就是那么一个可悲、可笑,做什么都像在卑微乞怜的人。
阿谣想起自己当时禁不住愣了神儿,想起自己回过神来之后,对着那个男人不留情面地说:
“殿下为何这副样子?不喜欢的话,只管丢了便是。”
男人默默将那小小的玉扳指攥在手里,良久才苦笑一声,说道:
“孤没有不喜欢,只是没想到,你会送我这个。”
“哦?那殿下以为臣女会送什么?”
那时裴承翊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
“孤以为,谣儿会像从前那样送孤一块独一无二的……”
“臣女现在不喜欢琢玉佩了。”
对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谣生生截断。她还特意补上一句,
“现在也不做独一无二的东西了,臣女现在一模一样的东西要做好多件,还请殿下不要介意。”
“一模一样的东西……”
男人喃喃复述她的话,许久,有些艰难地问出口,
“从前的那块玉佩碎了,谣儿还能再做一块一模一样的么?”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阿谣一开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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