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段嫣知道,就算宜妃犯下大罪,这个时候只要她对昌平帝还是有用处的,她们就还不能动她。
不过,想到了什么,段嫣眼睛一亮,“您方才是说,江氏已经派人入宫了?”
若宜妃真的同其父不合,且做这些都是背着江氏做下的。那她们可以施展的空间就大多了。
“如今边界紧张,江氏大将军已经派膝下二子入宫。不日便能抵达京都。”
这个二子,说的是江氏大将军与其继室所生的第二子。而宜妃,是江氏大将军原配所出。
江氏次子名则璋,年十五,算是大将军老来得子。自小便跟在大将军身边,习武练兵,如今已是沙场骁勇善战的小将。现今江氏大将军将江则璋送入京都,不光是为了解决宜妃一事,也是为了向昌平帝证明江氏的忠心。要知道,宜妃的所作所为,就算现在昌平帝顾及颇多,隐而不发。可一旦到了事情了结得差不多之时,江氏在想挽救就太晚了。
江则璋于江氏而言,绝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棋子,所以江大将军让江则璋入宫面圣,实际上就是将自己的软肋一并送上去,期以此安昌平帝的心。
“虽然江氏这么做了,但我猜,父皇也不会放下戒心罢?”
帝王多疑,这句话可不是空穴来风。
所以即使江氏努力地想挽回自己在昌平帝心中的形象,并透露出无论怎么处置宜妃都没有关系的信息,但昌平帝肯定不会相信的。说不定,他不仅不会此时处置宜妃,大概率还会给宜妃造势,让旁人看到他对有功之臣是多么的恩宠有加。
“那这回封老将军也是替宜妃背锅了?”段嫣问道。
不怪她会这么想,那个时候会对自己动手也就只有宜妃同与她勾结在一起的赵国。而昌平帝留着宜妃还有用,又想拿赵国开刀,于是被迫留在雍皇宫内的封老将军就成了最适合的人选了。
但仔细一想,段嫣又回忆起了那日昏阙前听到的话。推测无误的话,那声小公子喊的应该就是殷疏了。
宁平伯不可能将自己手里的侍卫交给殷疏的,他一向视殷疏为无物。那么,在假设那人是赵国人的情况下,殷疏被赵国人尊陈为“小公子”。
段嫣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殷疏难道就是赵国一直在寻找的那位摇光将军之子?
这个猜测乍一看有些异想天开,可从结果上看却又极为合理。
为何殷疏能在赵国刺客的包围下逃生,还能将她带到千里之外的王家村?
若是有人在暗中帮助,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身世悲惨手段厉害,原先还被视为盟友的小伴读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帝国权贵之子。段嫣心内乍舌,倒是也没瞒着王皇后,毕竟殷疏在她心中还远远算不上什么重要的存在。
王皇后听了段嫣的猜测后,眯起了眼。她冷声道:“赵国国内,赵太子与其余几位皇子呈抗衡之势。太子身后有赵国皇帝撑腰,那些皇子则是身后外家可靠,且还招揽了大批朝臣。若殷疏真的是摇光之子,那宜妃同她联系上的那位皇子是一定不会想看到殷疏回到赵国的。”
“母后是说,将殷疏有可能是摇光之子的消息透露给封老将军?”
“没错。”王皇后换了个姿势躺着,“听阿嫣所说,那殷疏似乎已经与赵国太子的人联系上了。且,你父皇那边,看样子并不打算再囚着封将军了。看那动静,似乎近几日便有放人返赵的打算。届时封将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就算不知道陈氏家主同昌平帝的谈话,王皇后还是根据对昌平帝的了解,将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世间从来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段嫣也知道让封老将军带着殷疏返回赵国会有多大的后患,但大多流传千古为人称奇的事迹实际上都带着豪赌的成分。不能只顾着眼前的利益,瞻前顾后,既然做下决定,便要有承担失败的打算。
王皇后大概是想让她做这个决定,于是说完之后没有再出声。也没有任何催促,就像是睡着了那般,合上眼,呼吸清浅。
让殷疏去赵国,赵国国内几大对殷疏态度不同的势力必将矛盾升级,届时掀起大乱。赵国自顾不暇,宜妃便会失去助力,而昌平帝也不再只有宜妃一个选择,无需再将攻赵的借口放在宜妃身上,从而纵容她。
说实话,宜妃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人。不管是这么多年的韬光养晦,还是当初秋猎时的残忍手段,宜妃就好似一条毒蛇,盘踞于这雍皇宫之内。昌平帝纵容她,她便会气焰嚣张,到时候充当其冲的就是段嫣等人。
虽说如今姜太后坐镇后宫,昌平帝也颇看重王皇后腹中孩子。但相比较于他的江山霸业,段嫣不用想都知道自己同王皇后肯定是要排在后面的。如果给昌平帝一个选择,放弃王皇后,换来能吞并赵国的机会,昌平帝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放弃王皇后的。
于他与姜太后而言,最重要的是段氏江山,皇后嫡子这些,等成就霸业之后哪里还用发愁?
皇家就是这般,血脉亲情里利益占据大半,勾心斗角,权衡利弊得失。自认为值得的时候就连生母估计都能放弃,更何况是妻子儿女。
人不能将自己的性命交付给旁人。
段嫣很早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
因着侍卫们寻到段嫣的时候,殷疏也在,于是便一齐带回了宫,算是留下来询问一些东西。宁平伯府向来不关心殷疏的死活,殷疏失踪的时候也不曾发动人手去找,而此时被带进宫,他们就更没有反应了。
段嫣回宫后也没有多少歇息的时间,即使她身上还带着伤,依旧是乾清宫、慈宁宫、坤宁宫连轴转。昌平帝询问她这些时日在外过得如何,还问王氏桃园那日的过程。太后那边,即使姜太后不喜见人,也还是要去请安问候。王皇后这一胎又胎相凶险,每日吃东西都会吐,别说像往日那样整顿宫务了,就是连好好吃下一顿饭都难。那些有经验的嬷嬷倒是说熬过头三个月,情况会好上一些。
段嫣忙得晕头转向,等事情总算解决完才有时间来想殷疏的事。
她有八成的把握,殷疏是赵国摇光之子。虽然她同王皇后的想法,在旁人看来是杞人忧天,但段嫣并不这样认为,未雨绸缪,往往是初时不为人所理解,总是派上用场才有人夸赞一声厉害。
做下这个决定,段嫣打算去见殷疏。却没想到殷疏也正好要来见她。
御花园内,亭下。
段嫣示意殷疏坐下,随意地斟了杯茶,递到他面前。
“殷伴读找我有何事?”
殷疏双手接过茶,小巧的茶杯被滚烫茶水浸得烫手,他却毫无知觉一般,将其托在掌心。
“在王氏桃园内,公主本可以得救。”殷疏笑了下,清润的眸子弯着,好似在同挚友说什么舒心的话。
“但我自作主张,勾结赵国,将您带到了王家村那等粗鄙之地。”
没有想到殷疏会说这些,段嫣动作一顿,放下手中茶杯,抬眸看去。
殷疏神色不变,只是移开了眼神。他轻啜了口滚烫茶水,道:“只是想看看如公主这般的人,沦落乡野之地时会是什么反应。同我这样的人,相依为命时,又会是什么神情。”
说前一段话时,殷疏的眼神又落到段嫣身上。而后一句话,他却垂下眸子,看着茶杯中的倒影。
没有给段嫣说话的机会,他又慢条斯理说起旁的。
“您说过的话,我都一直记在心中。苍鹰与鼠,不分高低贵贱。这是您亲口说过的,希望您也一直记得。”
这话犹如在唇齿间绕了几遍,带了点缱绻温柔意味。段嫣一怔,随后挑了挑眉。
“你知道了?”
虽说是问话,段嫣心里却已经知道答案了。若是殷疏不清楚他自己的身份,又是如何与赵国太子派来的人相处,又是如何指使他们?或许不仅知道这些,还猜到了不久之后他将前往赵国。不然以殷疏警惕的性子,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些。
殷疏也顺势抬起头来,他视线落在段嫣脸上,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瞬间又移开视线。
“大概是知道吧。”他啊了一声,恍若才从某个想象中回过神来,抿着嘴角,羞赧笑了下。
“过几日,封老将军便会带你去赵国。”
段嫣扔下这句话,双手支着下巴,观察殷疏的神色。
但又好像完全没有变化,殷疏只是再次看了过来,那双眸子是极有欺骗性的清澈无害,他问道:“公主需要我去赵国?”
段嫣歪了歪头,说出的话却不似表面这么灿烂:“自然需要。”
“那便去。”殷疏终于放下茶杯,手心已经被烫出红痕,微微肿起。他站起身,低头看着段嫣,眼帘半阖着,然后从衣袖中拿出个用雪白帕子包着的东西。
掌心大小,看不出是什么。
段嫣打量一番,才接了过去。殷疏松开手,雪白的帕子从他指尖滑落,随后他往后退了几步,朝段嫣行了一礼,没再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步子迈得很大,转过身去的脸上没有笑,嘴角抿得紧紧的,耳垂却一点点红了,俨然是天的尽头随时间愈发通红的晚霞。
身后,段嫣揭开掩在上面的帕子,一个奇形怪状的木偶。
嘴角一抽,她拿着那个木偶左右上下端详,最后才发现这是个看不清五官与四肢的人形木偶。
她心内咯噔一下:这不会是……殷疏自己吧???
太寒碜了。
“宿主成功获得白月光身份,检测到‘信物’存在,白月光光环解锁。”
“技能……”
段嫣的吐槽戛然而止。
*
过了几日,昌平帝没有任何预兆的就将封肃从地牢放了出来。随后封肃又十分坚持,称殷疏是他们赵国摇光将军之子,并说要将殷疏带回赵国。
昌平帝没有任何阻拦,宁平伯听到这个消息后气得连饭都吃不下,直呼要将那个混淆他们殷家血脉的贱人拖出来鞭挞,一会儿又咒骂殷疏在他府里吃白饭吃了这么多年。总之压根没关殷疏的死活,也没阻止殷疏被带去赵国。或许在他们看来,殷疏去赵国就是送死,还正好让殷乐辛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子,上面也没人压着了。
于是没有任何阻拦的,三方立即达成一致。
封老将军带着殷疏启程那日,因着今后立场家国政事,就连段启都没吵着要去送行。那辆简陋的马车里,坐着一老一少,在大雍阴冷的寒冬里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殷疏的离去,并没有给宫里带来什么变化。要说仅有的,就是段启的伴读少了一个。不过按照昌平帝所说,反正江氏次子年前便能进宫,到时候干脆让他顶上这个空缺,虽然年纪差了十岁,却正好年长稳重,能让学堂里一伙人收收心。
可与昌平帝期望恰恰相反的是,江则璋此人,年长是年长,说稳重也稳重,但性子却是问一句答一句,你不同他说话,完全就是当你不存在的。也不是蔑视,就是完全的木讷不通人情世故。
与传说中那位骁勇善战年少成名的江家次子完全就是两个人。
段嫣等人初次见到江则璋那日,是昌平帝为他设的接风洗尘宴上。要说为一个未及弱冠的臣子办洗尘宴,那可就表明盛大隆恩了。寻常人怎么也要说几句好听的话出来,以表自己心中对天子的忠诚及敬佩吧?
可江则璋倒好,全程都是昌平帝在问,他答。昌平帝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场面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最后还是王皇后笑着圆了场。
宴会结束后,含细在段嫣耳边嘀咕:“那江氏二公子,看着同钟粹宫那位可是大不相同呢。虽说是长在边关,风吹日晒,可人却生的同那天上谪仙似的。但要说他好吧,那性子又实在是……”
最后含细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遗憾摇头。
段嫣则是更加关注宜妃那边,自殷疏随封老将军归赵,江则璋入宫后,她动作就渐渐小了下来。看样子总算是有些顾忌了。
因着王皇后孕期的反应越来越严重,段嫣近些日一直提着一口气,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的都警惕万分。好歹嬷嬷说的头三个月快过去了,宜妃那边也暂时安分下来,她才不至于整日在学堂上打瞌睡。
先生每回看过来的视线里都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气息,在这样的注视下,段嫣打瞌睡也是不怎么安稳。段嫣才刚恢复精力,打算端正态度,学堂里又因为一些事情乱了起来。
那日,天气还算好。
段嫣支着头翻看桌案上的书籍,就听到后面传来段睿的声音。
“你来宫里了,竟然不来给本皇子母妃请安,江则璋,你是不是不将本皇子母妃放在眼里?”
一些时日不见,段睿倒是说话越来越刁钻,一副小霸王样子,气势汹汹抻着腰堵在江则璋面前。
江则璋与宜妃虽是亲姐弟,却并不是同母所生。大部分人都知晓这事。对于段睿为何去挑衅也心知肚明。若是寻常人,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肯定就是打哈哈敷衍过去,或是好言好语赔礼道歉。就算与宜妃不合,礼数做到了就行了。
可江则璋就是有那本事,端着一张谪仙似的脸,面无表情,“宜妃娘娘并不想见微臣。”
听在段睿耳朵里,这就全是他母妃的错了。于是段睿猛地一挥手,打向江则璋抱着书的手。随后江则璋竟然拿出一条手帕,十分细致地开始擦拭自己被打到的右手。
指缝、关节、手心。
没有漏过一处,好像刚刚真的沾上了什么极为污秽的东西似的。
段睿当即就变了脸色,加倍闹了起来。连夫子进来了都不曾罢休,最后闹到了昌平帝面前。
段嫣这时才知道,这个自小就长在边关,上阵杀敌的江氏次子,竟然会随身携带五六条帕子,俨然是个洁癖。
除去这些无关痛痒的小小闹剧外,宫里的生活平静得犹如一湖死水。段嫣有时会想到曾经梅姑说得那句话。
“江湖很大,与在宫里透过宫墙看到的不一样。天无尽头,地皆通行。你会喜欢那个地方。”
但也只是偶尔出神的时候会想起,更多的时候,段嫣是在操心王皇后的身体。头三月已经过了,王皇后却还是吐得厉害什么东西也吃不下,人也越发清减下来。
张贵妃时常来坤宁宫看她,就连淑妃也隔三差五过来,手里还提着据说是某个故交送进来的吃食,模样看着是果干,细闻的时候却又能闻到上面的淡淡药味。
段嫣谨慎起见,让太医查看过,并没有什么问题。倒是王皇后一闻到那果干的味道,便觉得舒服不少,甚至还有些嘴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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