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人确实是恶行累累,其中有些人更是罄竹难书。但段嫣并没有被宜妃绕进去,张家是一回事,她要对付宜妃又是另一回事,不能将两者牵扯起来。再说宜妃设计张家,并不是她口中说得那样嫉恶如仇,只是张家人的身份正好适合她用来对付张贵妃同她们罢了。
段嫣也知道自己这回除掉宜妃的行为,势必会引起昌平帝的警惕。但事无两全之法,段嫣只能则其利而行,至于昌平帝的警惕,日后总有办法消除的。
她一直关注着宜妃的动静,这回张家出事,她第一个想起来的人就是宜妃。在宜妃联合张家人在外面散播她的谣言的时候,段嫣就知道,除去宜妃的借口来了。
作为嫡长公主,有什么比自己的名声更重要的东西呢?她只不过是因着一个宫妃下作的手段气昏了头,让人把她绑起来惩戒一番,却没想到里面混进了刺客,宜妃也在这场混乱中不幸身陨。
就算他们不信,可又有谁能拿出证据来,让她偿命?
段嫣感觉自己的心一点点硬下来,在这宫里,有想要护着的人,就必须狠下心。有些不稳的呼吸也慢慢平静,段嫣没有移开目光,她看着宜妃,轻声道:“去吧。”
一直守在段嫣身边的侍卫提着剑快步走到宜妃身边,挥起剑,剑光冷冽,眼见着宜妃就要命丧于此了,外边儿却传来声音。
段嫣眉头皱起,昌平帝怎么来了?还来的如此凑巧。
但事到如今,退一步便是满盘皆输,段嫣冷声道:“动手。”
只要在昌平帝进来之前除掉宜妃,事情就还不算糟糕。
下一秒,利刃破开衣物,刺进血肉的声音响起,那侍卫举着长剑,却就那样双目微睁地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屋内部分侍卫突然反戈相向,宜妃被离得近的一个隔开手上的绳子,然后很快站起身接过长剑,嗤笑一声,“你手段还是嫩了一些。”
外边昌平帝的动静越来越近,如今宜妃却恢复自由,显然已经是一副死局了。
段嫣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她此刻冷静得仿佛无法产生作为一个人该有的情感。
只要宜妃不死,昌平帝进来之后就一定会阻止她除掉宜妃,甚至以后她都没有可能再寻到像现在这样的机会。但从原本的目的上来看,她除掉宜妃也只是为了不让王皇后等人受到伤害。
那么,只要能达到某种平衡,就算不能除掉宜妃。但只要能说服昌平帝将宜妃软禁起来,让她再也不能施展那些手段,那也不是不能接受。
宜妃显然也是知道自己此时的处境的,她在侍卫的保护下,很快就往外面冲去。
她想逃出皇宫。
段嫣来的时候,就在外面留了人守着,按照一般情况,宜妃是冲不破那道防线的。但是想到以往宜妃的能耐,段嫣还是往前走了一步,冷声道:“宜妃娘娘难道不想知道,您方才送出去的人怎么样了?”
这话说得突兀,没头没脑的。
宜妃却是动作一顿,原本游刃有余的神情消失不见。她转过头来,脸色一点点变得阴骘。
“看来宜妃娘娘是不信了,莫不是想让我把人领到这儿来?”见她停住,段嫣松开了紧攥着的手。
这一步,赌对了。
这时,昌平帝的声音从后面传进来,“泰清同爱妃,这是在做什么?”
段嫣慢慢笑起来,转过身,“只是来寻个公道罢了。”
宜妃身边那个宫婢不见了,段嫣进来的时候一眼便发现了这件事情。她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吩咐下去,堵住宫中的出口,势必要将那人找出来。
在这个关头,宜妃竟然舍身留在宫中当诱饵,也要把那宫婢送走。里头不是藏着天大的秘密,便是那宫婢的身份不普通。
不管怎样,宜妃显然是极看重那宫婢的。就算段嫣其实并没有抓住人,只不过口头上试探,便让准备好一切,只差一步就能逃离雍皇宫的宜妃,束手就擒。
段嫣在昌平帝面前低着头,她眯起眼睛,对那个宫婢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第69章
即使宜妃对于昌平帝来说, 已经不能算是一枚好棋了,但昌平帝还是不会轻易放弃这枚棋子。他是个狂妄而又小心的人,只因为宜妃出身江氏, 有着那么一点安抚与威慑江氏的可能性,他就会一直留着宜妃。就算这个人犯了在旁人看来不可饶恕的错, 也能得到他的原谅。
段嫣大致明白昌平帝是怎么想的。也知道只要昌平帝插手这件事情, 不管宜妃做过什么,都能平安活下来。于是她退而求其次, 只要能将宜妃囚禁起来就行。
有着段妘的口供,与这回宜妃掀起张家大乱的各种证据。就算是昌平帝,也要顾及影响, 顺着段嫣给出的台阶下。
正如谈判之时, 比拼的不仅仅是明面上看见的东西。段嫣想要寻出一个平衡点, 让昌平帝接受对宜妃的处置, 也需要有自己的筹码。她身后站着王氏,有士族撑腰,王皇后诞下嫡子,后宫安稳。这一切都是她的筹码, 于是就算是昌平帝都得好好考虑段嫣的意见。
在段嫣条理清晰,列出了多条宜妃罪状之后。昌平帝看了她半晌,日渐威严的脸上让人猜不出端倪, 良久之后才似笑非笑道:“既然有罪, 便不能姑息, 就按泰清说得办。”
于是就这样,宜妃被软禁起来。
被人压下去时,她凶狠又冰冷地看向段嫣。看来是已经反应过来段嫣压根就没有抓住人,方才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但兵不厌诈, 此时胜负已定,说太多也没有用处了。
宜妃被压下去之后,段嫣立即开始清查钟粹宫中的宫人,发现确实是少了个宫婢,是日常跟在宜妃身边贴身伺候的,名儿叫作扶芽。听那些宫人说,宜妃待这叫作扶芽的宫婢十分不同,亲近得很。
段嫣让人口述了那扶芽的模样,又召了画师按照人口述的模样,画了扶芽的画像。然后将这些画像分到侍卫手中,让他们按照画像寻人。
段嫣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宜妃会让人护着段睿逃走,毕竟作为她的亲儿子,背着母妃叛逃的名声在这宫中可不好过。只是没想到,宜妃竟然完全没有管段睿,只是让人护着那个小宫婢出逃,甚至连自己的安危都放在后面。
段嫣隐隐觉得,这个叫作扶芽的宫婢身上,藏着个大秘密。
各宫的宫婢都是有数的,略微一查就能知道是不是多出了人来。段嫣得到昌平帝的准许后,令人在各处设置关卡,以验明通行者的身份。但为了排除有人趁着这个机会浑水摸鱼赚钱,段嫣将自己的亲信都放在了各个关卡,让他们亲自守着,避免关卡处有人被收买。
或许是这件事在宫内闹得太大,让那扶芽得知消息躲了起来。一日的功夫过去,没有丝毫消息传来。反倒是那些一天之内经过好几回关卡,被耽搁了时间的宫人敢怒不敢言,在私底下恐怕已经积累起了一层怨气。
段嫣没有因此而打算撤掉关卡,而是早就想好对策一般,让人在关卡处都放上时兴的绢花或是碎银,每个被盘查的宫人都能领上一份,还派人去各宫打点好了。这一番动作下来,那些宫人过关卡时就更加配合了,并且段嫣还在宫中有了一批好名声。
“今日并无发现可疑之人。”
侍卫面色羞愧,汇报情况的时候深深低下头。
派出这么多人只为了找出一个宫婢,却到如今还没有半点消息,这简直就是直接一巴掌打在他们脸上。那侍卫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羞愧难当。
“乾清宫可派人去查过了?”
段嫣倒是没有动怒,淡淡道:“年龄不要局限于十多岁的妙龄少女,不拘性别。年龄上至五十,下至十岁,都要经过巡查。”
侍卫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睁大眼,抱拳一拜,“是属下愚昧了。”
在段嫣的提醒之下,宫中大大小小,或热闹或冷僻的宫殿都被搜了个干干净净,连老嬷嬷都没有被漏掉。
终于在第三日,侍卫们在乾清宫抓住一个形态可疑的老嬷嬷。擅长伪装的侍卫上前一看,竟然是涂抹了东西,伪装成这样的。
人被送到段嫣面前,洗掉伪装后同画像上的人一比,果然是扶芽。
瘦瘦小小的,一双眸子虽然惊慌,却还能看出里头的柔软。段嫣一眼便看出来,宜妃确实待这宫婢极好,没让人受过一点苦。只有一直处于庇护之下的人,才会有这样柔软无害的眼神。
“你是扶芽?”段嫣没什么意义地再次问了一遍。
“是。”在一片寂静之后,扶芽低声开口了。
她面容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但神态上却纯然得似乎只有十二三岁,恍若不谙世事。
侍卫将她随身携带的东西递到段嫣面前,是一把弯刀。刀鞘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握把的地方原先是鎏金的,现在已经脱落了大半,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段嫣拿着弯刀细细看过,转而问道:“几岁的时候在宜妃身边伺候?”
扶芽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朝段嫣一拜,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求您饶过娘娘一回。”
段嫣翻转了弯刀,在刀背隐蔽的角落找到两个小字,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原来的模样了。她抬了眸子,看向扶芽,“你且说说看,我为何要饶她一命?”
段嫣很狡猾地没有说出实情,扶芽也就不知道宜妃如今只是被囚禁,并没有性命之忧。段嫣只不过想借此从她口中获得更多的消息。
无所谓卑鄙,从某个角度来看,其实段嫣也并没有说谎,她只不过是隐去了部分实情罢了。
扶芽咬着唇,面色纠结,看那模样已经动摇了。段嫣也没有催她。
有些人总是需要推一把才能往前动一下,但也有些人看似柔若,却总是在心中有一杆秤。她们早已经决定好要做什么,只不过是表面上惯性般的会显出一些犹豫来。
段嫣这时候要做的只是等待。
良久,扶芽坚定地抬起头,显然是已经决定好了。
不得不说这是个对风向局势把握得很透彻的人,不会做那些无用的抵抗。对手里的东西,能用上的都会物尽其用,充当筹码。
她没有逼着段嫣再三保证什么,直接就开始说自己知道的事情。
“您手上那把刀,是奴婢父亲年少时的贴身之物……”
在扶芽的讲述中,段嫣得知了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主人公就是宜妃同扶芽的父亲。
这事儿要从如今的江氏大将军,也就是宜妃的父亲说起。
江氏大将军江宏远,起于微末,从军中小卒一步步爬上来,后来得到上司赏识,娶了上司家的嫡出小姐,也就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婚后一年,两人育有一女,取名江梦,也就是如今的宜妃。但没过几年,那位元配夫人就因为感染恶疾逝世。而此时江宏远屡立奇功,官职已经慢慢超过原先的老丈人。说不上无情,为了稳定后院,也或者是为了稳固势力,江宏远在原配逝世半载之后,续弦了,也就是如今的这位江夫人。
宜妃的外祖一边大骂江宏远不念旧情狼心狗肺,一边将宜妃接了回来,亲自抚养。
就是在外祖家,宜妃遇见了袁介。
袁介比宜妃大上六岁,在宜妃还扭捏地躲在仆从后面红着脸不敢见人的时候,袁介就已经跟着袁家众人出入兵营,大笑饮酒,上阵杀敌了。
即使外祖爱护,宜妃在袁氏却过得并不如旁人想象中的好。在一大家子的袁姓人当中,宜妃这个外姓人,有着一部分的血缘关系,却又并不是真正的袁家人,她还是被同辈隐隐排斥着。
人在孤独的时候或许就会幻想出一个英雄来,当年年幼弱小的宜妃也不例外。
她长到这么大,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能见亲父江宏远一面。虽然袁家人都告诉她那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但宜妃心里并不这么觉得。江宏远沉默寡言,战功无数,每回见到宜妃虽说不是关怀备至,却总能让她感觉到自己是被珍视着的。
宜妃想回到江家,但那时候的宜妃却没有勇气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从小养育她的外祖。
就是这个时候,袁介闯入她眼中。同样的沉默寡言,骁勇善战。一眼看过来就让宜妃有了依靠,安定了下来。借着各种巧合,两人迅速熟识。
袁介教她排兵布阵,观测敌情,也教她如何同人结交,维护情谊。十几岁的少女就这样彻底沦陷进去。宜妃的性子一日日开朗起来,她在袁氏有了看起来无话不说的好姐妹,整日呼朋唤友,不再形单影只。她也学着那些表兄弟的模样,练剑习刀,身影飒飒,成了无数人追捧的对象。
但袁介再如何优秀,也只不过是袁氏的家奴罢了。他的父母,乃至往上数几辈,都是袁氏的下人。说得好听点,袁介这是是袁氏的亲信,但谁都知道,这辈子,袁介身上的世仆身份是摘不下来的。除非他有什么天大的际遇。
再者说,袁氏当年将自己的嫡小姐下嫁出身寒门的江宏远,最后却得来那么一个结局,这回说什么也不会将宜妃许配给袁介的。
在所有意料之中,袁介同宜妃被袁家人隔开,宜妃也被送回了她从小就想回到的江氏。
而且不知道袁氏同江宏远怎么商量的,两家一齐决定,将宜妃送进了宫。就在宜妃得知消息的那天,数月不见的袁介出现在了江氏。他问宜妃愿不愿意随他走。
已是青年,眸子却依然如少年时那般干净磊落。冬日里,下着雪,袁介只穿了一身青衣,静悄悄站在窗外等屋内的少女回答。他沉默着,浑身上下透着疲惫,但神情是温和的,千里赶来只是为了一句回复。
年少时总有那么一两个人,让你说不出拒绝的话,似乎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会心软得一塌糊涂,听之任之。袁介于宜妃而言,就是年少时,天上那朵最白的云朵。
但是最后宜妃还是拒绝了。
她看着袁介静静地来,静静地走,那个人的眸子一直那般包容,就连被拒绝时也是温和得出奇。
坐上马车,随着车队赶往京都的那日,雪下得格外的大。
白茫茫的天地之中,一人一马,青衣单薄。那人跟着车队,踏过风雪,最后被利刃穿心。鲜红的血四处飞溅,落在白雪上。
这成了宜妃入宫前最后的回忆。
袁介死了,死在袁氏同江氏的合谋之下。
第70章
听到这里, 段嫣想起宜妃同那位江氏大将军的关系。
两人明明是父女,关系却这般差。之前还以为是因着宜妃非如今这位江夫人所出,所以同另娶的江氏大将军之间有了隔阂。没想到实情竟然是这样。
不过, 段嫣笑了笑,她微微倾下身道:“若仅是这样, 宜妃也算是可怜人。但同我又有何干系?又同她草菅人命为非作歹有何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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