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嫣接过信,那信的封口已经被揭开了,说明王琦灵已经看过。她打开信,慢慢展开,看到那信上的内容,才明白为何王琦灵现在会是这副模样。
从王琦灵拿到信的时间开始算,这封信十之八九是在江则璋受伤之前寄出的。
这本来也说明不了什么,可一将江则璋重伤,蒋如戌趁机夺权,排斥沈清然的事情结合起来,就不对劲了。
在信中,蒋如戌并未说什么孟浪的话,只是受礼地问候了几句,在后半段提到自己如今远在西岭,思念京都之情。且还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对西岭之战,挣得军功的渴望。
约莫是能感觉到王琦灵对于这门婚事不冷不热的态度,蒋如戌也憋着一股气,誓要让王琦灵刮目相看。这信里便透着决绝,段嫣自己翻译起来,大致可以理解为“你往日看不起我,但如今我要在西岭之战里当大英雄了。待我回京,你且好好瞧着”的少年狠话。
有志气是好事,但蒋如戌终究未能当得成英雄。
“是不是因为我,他才做这些事……”王琦灵不安地抠着手指。她从小到大就心大,但这回还是忍不住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扯。
若蒋如戌真的只是为了在她面前出口气,才做出这些错事,那王琦灵可能一辈子都过不去这道坎了。
段嫣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没劝她,只是问道:“待蒋如戌押送入京后,你想怎么做?”
王琦灵愣了下,她抬头看段嫣,嘴唇动了动,几经挣扎,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按照王氏的谨慎,恐怕这时候已经在和蒋家商量解除婚约的事情了。
王琦灵同蒋如戌只是婚约关系,尚未成亲,这时候就算蒋家出事,也牵扯不到王氏。更不用说王琦灵本就对蒋如戌无意。
段嫣本不该担心的,可看着王琦灵的神色,段嫣还是悄然皱起了眉。
“你在想什么?”
这话说得很淡,听在王琦灵耳中却无异于警告。她神色猛地一遍,连连摇头,“没什么。”
但脸上的一些神色还是没有收敛干净,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段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王琦灵如今觉得西岭之战兵败是她的原因,将蒋如戌冒进不听劝的行为也算在自己身上。而一旦有了牵扯,再分开就很难了。
当初王琦灵想同蒋如戌解除婚约,如今大概就是王氏想解除婚约,王琦灵却放不下了。
未曾将一个人放进眼中的时候,对方自然什么也不是,想如何便如何。可一旦放进眼中,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事,终究是不同了。
“你回去后,同舅母好生商量。”
选择都是自己做出来的,段嫣不想干涉太多,到底还是提醒了一句。
王琦灵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胡乱点了点头,再坐了一会儿,便离宫了。
*
几日后,蒋如戌被押送回京,江则璋不宜走动,便留在西岭附近养伤,沈清然却是依旧没有半点消息。
段嫣没去过问蒋如戌的事情,她出了趟宫。
十月,正是开冬时,天起一点点转凉。
段嫣走在路上,身后一群人跟着。远远看去便觉得气势十足,街市上的人都以为这是哪个权贵家出来散心的小姐,故而也没有什么人敢往她身边凑。
含细跟在段嫣身边,她难得出一趟宫,即使这样漫无目的地逛着,也觉得兴致勃勃。
段嫣没有在什么地方停留格外长的时间,她走走看看,瞧那模样似乎对任何事物都不上心。但实际上,段嫣不动声色从不远处蜷缩在角落里的乞丐身上收回目光。
心中默默记下数字。
一百零三。
不过是这么一小会儿,她已经在这京都地界瞧见一百零三个流民了。
而段嫣敢说那是流民,是有依据的。
那些蜷缩在各个角落里的人,虽然同往日京都乞儿差不多,但仔细看他们的衣着就可以发现端倪。他们穿着的,都是西岭那边惯穿的五彩衣,袖口领口这些地方,都纹上了花草虫鱼图案。
还有一点,西岭比之京都,气候更加炎热,是以当待在京都的乞丐穿起破破烂烂的棉袍的时候,那些从西岭逃难过来的人还露着一截手腕。
从西岭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情况已经控制住,流民并未造成什么损失。但现在看来,恐怕是掩盖了大部分事实,什么都往好的方向说了。
段嫣脑中想着流民的事,一会儿是西岭那支战力不俗的流民军,一会儿又是面前这些无家可归,藏于京都的西岭流民。
都是流民……
段嫣眼睛微微眯起,还不等她再想清楚一些,一个人就跪在了她面前。
面前这个人穿着满是西岭味道的五彩短衣,露出来的半个胳膊肌肉扎实,麦色肌肤,脸却是张娃娃脸,看起来年纪不大。
他跪在地上,头低得很低,显然是耻于自己如今的行为。
“您行行好……”
那人低声说了几个字,接下来的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双手撑在地上,硬生生抠进了泥土里。
含细挡在段嫣身前,她实在是被前几次的事情吓出了毛病,每次见有人靠近,便草木皆兵。段嫣看着跪倒在面前的人,退后两步。然后转身走向一边的茶馆。
茶馆只是一间搭起来的棚子,简陋得很。
那少年看着镶了珠子的鞋从眼前移开,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料子做的,只觉得好看。一时之间心里升起点遗憾,连方才跪地乞讨的窘迫都忘了。
他愣愣抬起头,涨红了一张脸,不敢再往段嫣一行人那边看了,挣扎着起身的时候,却又听到声响。
“愣着做什么,快些进来。”
少年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指头指着自己。
“就是你。”含细笑着招呼他进来,又给茶馆老板递了锭银子,没再让旁人进来了。
等那人红着脸走进来,段嫣将面前的茶水递过去,随意问道:“从西岭来?”
良湘个子高大,坐在板凳上几乎是蜷缩着。他瞅了瞅段嫣,“嗯”了一声,又飞快地低下头。然后咽了咽口水,忍着直接对茶壶饮水的冲动,给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了一杯水。
末了,他小声问道:“您要喝水吗?”
西岭话偏软糯,说什么都带着一股撒娇的味道。
段嫣摇头,良湘便迫不及待地端起水杯一饮而尽,随后又给自己灌了好几杯,直到那水壶里的水都喝完了。
待良湘再次往茶杯里倒水,却发现里头都空了的时候,他不免抿了抿嘴,尴尬起来。
“含细,再上一壶茶。”
见面前的人脸上未曾露出鄙夷神色,良湘慢慢放松了身体。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一张稚气甚重的娃娃脸还是红得如同火烧云。
“您怎么看出来我是打西岭来的?”
含细听到他这话,本想岔过去,毕竟她极为明白自家主子的性子,万万不会耐心到为一个初见的人解惑的。
可段嫣却开口了,虽不是说得处处详细,却也十足耐心。
含细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面前少年一眼,明白过来主子另有计划,便不再开口。
段嫣确实是有些打算。
她问了少年一些事,知晓了他的名字与年龄,也知晓这回他当街拦人乞讨,是为了重病的兄长。
良湘一行人从西岭来到京都,老弱病残皆有,至今能好好活着,靠得就是队伍中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良湘同他们结为异姓兄弟,一齐帮扶队伍中的老人孩子。可这次病的却正好是那几个往日身强体壮的大汉,良湘想尽了办法,最后只能拦住看起来颇有钱财的段嫣一行人,希望讨些银两,救回那几人。
此时被良湘双眼放光地盯着,段嫣没有任何不适感,她说了句不相关的话。
“想回西岭吗?”
这话题实在转得太快,良湘一时没反应过来,歪着头,想问句“啥”,最后却说成了……
“嘎?”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啦。
第85章
蒋如戌尚未问审, 先压入地牢。
期间,段嫣曾听含细说起过,王琦灵找关系进地牢, 去见了蒋如戌一面。
到底说了什么,也没人知晓。
事情朝着段嫣曾预料的那样发展着, 只不过段嫣现在也没有插手的想法。人的路总归是要靠自己走出来的。
自从那回在茶馆遇见良湘之后, 段嫣便时不时派人帮他一把,潜移默化地在良湘那伙人心中留下自己的影子。同时, 她也在细细观察着良湘一行人,看他们是否符合自己的要求。
也是这时候,沈清然的消息传了回来。
之前曾提起过, 西岭那边的戎族骁勇善战, 在大雍军队败后抵挡住了流民军队。而沈清然, 则是流落进了戎族内部。
昌平帝听到这个消息, 命人前往西岭戎族之地,以赏赐之名,想顺带将沈清然接回京都。可当官员进了戎族之后,却被绊住了脚。
到底是真的被旁事绊住了脚, 还是被戎族有意扣押难以回京,朝中人人心中都有数。
那日,当着朝中众大臣的面, 昌平帝倒是没有失态, 只是回了乾清宫之后, 半日也未曾出声。吓得李历伺候都提心吊胆,生怕揣摩错了意。
含细听了一耳朵朝中事,转头便对段嫣道:“这戎族也太过猖狂,不过区区一小族, 往日依附咱们大雍,如今可倒好,转头就趾高气昂起来了。”
段嫣拿着本书往脸上挡,懒懒躺在榻上。
十月入冬,外头日头却是不错,暖融融的。
“只不过这般,你便受不了了。”段嫣笑着说了一句,引得含细连声问为何。
“一朝得志,可不得要些利息。如今戎族是摆着架子,但好处却还没拿到手呢。”
听了这话,含细掩唇惊呼:“戎族的野心,竟这般大……”
乱世枭雄起,段嫣虽不能断言戎族能成为一方大势力,却也能给对方极高的评价。戎族生存环境恶劣,族内除了老弱病残,皆是马上打仗的一把好手。凭借着这能力,若是谨慎些,说不定便是除了六国之外,第一个展露头角的势力了。
可如今,局势未稳,便大行挑衅之道,便也说不好未来如何。
昌平帝睚皉必报,这回为了换回沈清然,估计会答应戎族接下来提出的条件。而后便是忍气吞声,在该发作的时候绝不会手软,为戎族送上致命一击。
暖阳照进来,携着寒风,倒也不让人觉得不适。
段嫣打了个哈欠。
春困夏乏秋无力,冬日正好眠。
……
沈清然没能回京,戎族那边的要求已经提出来了。
和亲。
历来,两国联姻,结为唇齿之邦。都是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进行,或是实力较为弱小的一方向强大的一方献上公主。
但如今,区区一戎族,竟然主动要求大雍送公主过去和亲,这简直就是一巴掌打在昌平帝脸上。
宫中公主均未满十五,勉强适龄的,也就是嫡出的泰清公主,与二公主段妘。
戎族的话传回来那一天,谁都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一回事。
就算西岭一战,大雍战败,可他们也不是戎族能够欺凌的。确实,沈清然在他们手中,可历来哪儿有为了臣子牺牲皇族的事?
沈家人听闻那狂言时,也是心如死灰。
没人认为昌平帝会向戎族低头。
可在第二日,段妘就被李历亲自请去了乾清宫。
她站在门前,捏紧了衣袖。李历就站一旁,也不催促,低着头等她进去。
段妘松开手,衣袖皱成一团,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父皇。”她恭敬行礼,少了幼时朝昌平帝撒娇的痴愚劲。
其实心中也隐隐感觉到了这回是什么事。段妘藏在衣袖下的手一直在抖,没谁听到和亲还能淡定自若的。那种蛮夷之地,连杀人都不眨眼。
在和亲的消息传出来时,段妘就一直处于惊惶之中。
这些年的经历让她习惯了什么事都往最坏的地方想,旁人觉得昌平帝不会同意和亲的事,段妘却开始在想和亲的人选了。
但只是一想,段妘就知晓,这宫中唯一一个能去和亲的人,就是她自己。
所以当李历过来的时候,段妘并不觉得惊讶,只有一种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了下来的轻松感。
面前的人笑了下,似乎同她小时候看过的那张脸没有什么不同。
段嫣低下头,听着昌平帝说话。
“不过眨眼间,你便长这么大了。”
小时候段妘接话接得快,如今却更加谨言慎行。似乎是明白了多说多错的道理,她话说得越来越少。以至于昌平帝说完这句话后,书房内还是一片沉默。
过了会儿,段妘才扯起嘴角应和地笑了笑,极为僵硬地回道:“父皇却是容颜不变。”
李历伺候在昌平帝旁边,听着这两人的对话慢慢低下头。
“可想你母妃了?”昌平帝手执狼毫,在雕山砚里吸满了墨,一捺在宣纸上划开重重一笔。
他话说得温和,手上动作不停,白纸上落满横折竖勾。
吴嫔入冷宫时,被称为罪人吴氏,已经不能再称为段妘的母亲了。
现今昌平帝却当面提起了吴嫔,还用了“母妃”二字。
段妘咬住了昌平帝递过来的饵。
她颤着声道:“想……”
即便是知道咬住饵的代价是什么,段妘也拒绝不了这个诱惑。
“承乾宫主殿还空着,你便去迎你母妃回来罢。”
段妘等了近十年,终于等到了这句话。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此时并不去想之后的事情,也不想去戎族和亲会遭遇什么。她忍着泣声,连谨小慎微都忘了,跌跌撞撞,转身而出。
李历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
冷宫很大,空荡荡得仿佛这个天地都包裹在里头。
段妘身边跟着昌平帝的内侍,那内侍传完昌平帝的旨意后,斑驳陈旧的暗红色大门才缓缓打开。
扑面而来的是朽木夹杂湿气的怪异味道。
引路的宫女面熟得很,是段妘曾经试图闯入冷宫时遇到过的那个宫女。当初冷面嘲讽,言语刻薄。现在卑躬屈膝,十分殷勤地引着她往吴嫔住的地方去。
61/78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