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轻轻一笑:“呵呵, 既然我告不告诉夫子,夫子反正都要去贺寿壮行的。这不就结了嘛, 夫子何必训我?”
梁小峰实在忍不住,几步走过去,拿手指重重戳着安然的脑袋:“我说的‘要去’,能跟你说的‘要去’一样么?难道我训你还训错了?你还敢跟我犟嘴!我怎么讲你才明白, 遇到事情, 不能自以为是,不能任性胡为,要说出来,跟朋友商量!”说到后面, 简直咬牙切齿,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直接把安然戳得像死狗一样瘫倒在床上。
安然还不死心, 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若是夫子提前知道了我娘的警告,该怎么办?”
梁小峰又是一阵沉吟,才道:“请旨。杜老将军六十九岁高寿,此事本来就可喜可贺,圣上又刚下旨令杜老将军重新挂帅,镇守边防,可见圣上对杜老将军还是很看重的,再加上誓师壮行这个理由,你上本请旨,要求用歌舞为杜老将军贺寿,为京畿卫军卒壮行,圣上多半会准奏……这样,我们去为杜老将军献舞,就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就把我们两家私下亲近泰王派系的猜测撇清了。”
“……”安然不得不承认,梁小峰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土著人士,比他这个穿越人士更懂得怎么在这个时代生存,怎么行事才能生存得更加左右逢源。安然试探着问:“那我们现在请旨……”
“事后请旨?你这是想先斩后奏?你当别人都是傻的?”梁小峰叹道:“小五,要说唱歌跳舞这方面,你头脑是够灵光的,没人比得过你。可是,讲到为人处世,你真的不行啊。你听我一句劝,以后行事,要三思而行,多听朋友的意见。”
安然的行事风格,就跟他的性格一样,直来直去,自己认定的事,就死磕到底。这种性格,不能单纯地评价好或不好,但是,遇事不懂迂廻变通,总归会很吃亏。
安然这下服气了,虚心求教道:“夫子,我现在该怎么办呀?”
梁小峰坐下来,认真考虑了一下,说道:“舞已经跳了,寿已经贺了,这个亲近泰王派系的把柄已经留下来。我刚说过了,你留下了把柄,泰王那边的人,不一定会用。如果他们觉得你们两家没有拉拢的价值……”
说到这里,梁小峰也没法说下去了,方阁老作为两朝元老,他在朝堂上留下了大批门生故旧,他再是年迈赋闲,再是闭门谢客,再是出了个不孝外孙,令他晚节不保,受人垢病,可是他对朝堂大臣们的影响力还是不容小觑,他太有拉拢价值了!泰王一派的人,不抓住这个机会拉拢方阁老,那只能说明泰王这一派的人,太没有眼力劲儿了!
梁小峰见把安然吓唬得差不多了,又宽慰道:“这个事,你也不必太着急,不是你今天留了把柄,明天泰王的人就会有行动。再说了,能不能把太公拉拢过去,关键还看太公怎么应付。只要太公应对得好,你们家还是可以免于陷入这种朝堂派系斗争的。”
安然道:“我现在就担心,我这个时候回家,会不会……”挨打?
梁小峰正色道:“这是你自己闹出来的事,敢做就要敢当,令尊或太公责骂你,你只能受着,认真悔错,求得他们的谅解。”
“若是打我呢?”
梁小峰笑了笑,道:“小五,你太不了解太公太君和令堂了,有他们在,令尊不可能对你动家法。”
安然听梁小峰这么一说,感觉心头大定。
梁小峰又道:“今晚上估计令尊令舅包括太公都在气头上,你现在回去,以你的性子,怕又要跟他们硬扛上,这么做只会火上浇油,你不如先在寄园歇一宿,大家都冷静冷静,消消气,寻思个拒绝泰王府的办法才是当务之急。”
安然本来对回府就心头打鼓,听梁小峰这么一说,就趁机决定在寄园歇一宿。于是吩咐车夫先把梁小峰送回家,然后再赶回安府,跟方太太禀报一声,说自己跳舞累着了,且先在寄园歇一晚。
然而,这一晚,安然睡得十分心神不宁,一有个风吹草动,立即就惊醒了,总害怕是不是安家方家派人来寄园抓他来了。
问凝整晚都陪着安然,不过,她没像以前一样轻言细语地安慰安然。只点了盏油灯,坐在桌边,一边做针线活,一边淡淡说道:“已经二更了,各个坊门都关了,要到明早五更五鼓后才能开启,这深更半夜的,你们家的人,怎么从邑安坊到同宁坊来?除非你们家的人会飞。”随后,又轻嗤道:“呵,现在知道害怕了?”
安然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问凝哂落他,倒觉得安心。每每惊醒,看见问凝在油灯下做着针线,心头又觉得踏实了。
清晨,五更五鼓的鼓声敲过之后,各坊坊门开启,坊门开启后不久,就有几大辆装满了东西的马车急驰而来,在寄园门口等了下来。
冬月下旬,天气已经非常寒冷了,天色亮得也晚,冬月下旬的卯时,天色几乎还一团漆黑,绝大多数人还煨在被窝里,正睡得香甜,这个时辰在宽阔的长街上行走的,大多是需要早起的人,比如收夜香的,比如给各个豪门大户人家送菜疏的,除这些之外,就是要在大朝会上上朝的百官。
这么几辆满载着东西的马车,排成一列,车头挂着灯盏,在尚且漆黑的长街上驶过,十分引人注目。只不过清晨出门的人都行色匆匆,没那闲心打听别人家的闲事。
睡在外进的木尘被拍门声惊醒,匆匆穿了衣服跑去开门。门一开,看见从外面进来的全是安府的人,就吃了一惊:“你们来干什么?”
安府的人没有理睬木尘,只把木尘推开一边,自己动手把寄园的两扇门全打开,在一个管事的指挥下,七八个粗使仆役从马车上大包小包地卸了许多东西下来,全都小心翼翼地抬进寄园的大院子里,一排一排地规规矩矩地码好。
木尘是从安府出去的人,认得那个管事是安凌墨从林州老家带出来的仆人,是外庭管事里十分得安凌墨器重的一个。木尘忙问:“寇七叔,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搬的什么东西进来?”
那寇管事温声道:“木尘呀,好久不见你呢。你小子运气真好,跟了个好主子,还给你赎身从良了。”
“嘿嘿。”木尘嘿嘿笑着,又问:“寇七叔,你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说起这个,寇管事脸色略收敛了些:“去叫然哥儿出来,老爷有话,叫我当面转告他。”
木尘不敢担搁,忙去偏厅外拍了拍门,轻声道:“爷,起来了么?家里来人了,还搬了很多东西放在院子里,寇管事说,老爷有话,叫他当面转告你。”
安然的房间被安排在外进偏厅,本就睡得不踏实,早被院子里悉悉嗦嗦的响动惊醒了。
屋里,安然跟问凝在昏暗的灯烛中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心头的疑问:安府一大清早就派人过来,可以理解,关键一大清早就大包小包搬了许多东西过来,是个什么意思?
问凝一夜未睡,一边叫木尘去后进院子叫小丫头起来烧火煮茶,一边服侍安然起来穿衣。
虽然一晚上都睡得不踏实,到底休息了一晚,安然的体力都恢复了过来,为了不显得精神不济,问凝翻了件荷青色暗纹雨丝锦交领宽袖夹棉长袄给安然穿上,然后问凝快手快脚地帮安然拢了发,梳了发髻,发髻上插了根镂空衔珠云形簪。
问凝给安然这么一收拾,非常素净朴实的装扮,使安然看上去,既挺拔玉立,又不失俊朗飒落的气韵。
洗漱之后,安然来到外进客厅里坐下,凡一也起来了,赶紧去院子里传唤寇管事。
寇管事早在外面天寒地冻地等候了多时,不过,他是安府仆役,等候主子是正理,不敢不耐烦。听了传唤,赶紧进了客厅,一面向安然行礼相见,一面感受到屋里炭火散发出来的温暖,觉得好不舒服。
安然指了指旁边空着的客位道:“不是在府里,寇管事不必拘礼,坐下说话吧。”
寇管事躬身站在安然身前,道:“小的不敢在然哥儿面前落座。”不管在不在安府,安然都是主子,他都是奴仆,这个礼,他不能僭越。
安然也没心思跟寇管事客气,就问道:“老爷有什么话,说吧。”
寇管事道:“老爷叫小的带他传话。老爷说……”
安然站起身,垂手静听。寇管事是代安凌墨传话,等同于安凌墨向安然训话,安然只能站着听。
寇管事道:“……老爷说:安大人翼羽已丰,如鸿鹄遨翔九霄,壮志凌云,一飞冲天。安家自知卑陋,不忍禁锢,愿放安大人海阔天空,任其遨游。自今往后,安大人所作所为,均与安府无关。”
安凌墨的传话,这么文绉绉的,安然一时没听明白,兀自在想:“这话什么意思?”
第111章 应变
第111章:应变
作者:天际驱驰
一清早安府就派了管事, 搬了一大堆东西过来,还说带了安凌墨的话。因此寄园的人十分关心,除了客厅里的安然和问凝外, 其他人都躲在门后屋角偷听。
梁小峰不在, 大家虽然都开蒙识字了, 但文言水平都不高, 一时没人没听懂。
安然对安凌墨的话还没理解过来,又见寇管事, 从衣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帐册递向安然,说道:“院子里放着的,都是安大人放在清如院里的东西,老爷叫下人都给安大人收拾了搬过来,这是登记的帐册, 安大人可以照帐册清点查收。”
安然“……”他不过一晚上没回家,安凌墨就把他清如院的东西都给他搬来寄园了, 什么意思?
等等!一个念头猛地在心头闪过,继而,只觉得一阵奇寒席卷全身,安然一掌重重拍在帐册上, 把帐册拍落在地:“老爷什么意思?把我赶出家了, 不承认我是他儿子了?”
问凝和其他的人一听安然这话,也都惊呆了,大家顾不得遮遮掩掩,一齐都挤进了客厅, 看着安然。
寇管事垂手而立, 恭声道:“小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小人只是给老爷带个话。”
“走!回去, 我要当面问老爷!”
寇管事一脸波澜不惊地道:“老爷说了,安家蓬门小户,不敢劳动安大人大驾光临。”
“……”这意思是安凌墨拒绝见自己?果然是钦点的进士出身,说出来的话都这么文绉绉又疏离有礼,找不出一丁点不恭谨的意味来却又伤人于无形!
见不见这个便宜爹,安然不稀罕,安然心头稀罕的是方太太:“我要见我娘!”安然说着,便要往外面跑。
安然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哇凉哇凉,像失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穿越时空,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娘亲,不能就这么没了!
寇管事在后面叫道:“安大人且慢!”他又从衣袋里掏出一本小帐册来,递向安然:“这是太太托小人转交给安大人的帐册。”
安然接过来随便翻了翻,果然是个帐册,里面一笔一栏记录着一些银钱的进项出项,不过安然看不懂。
寇管事又道:“这间余韵茶点铺是太太名下的一间旺铺,每年会有两千左右的银子进项。太太说赠予安大人,请安大人保重。转让的地契文书等官府办妥了,过两天便送过来给安大人查收。哦,还有户籍问题,太太说,等官府办妥了户籍迁出手续,也会一并给安大人送过来,请安大人查收。”
听着寇管事用恭谨而平静的语气转述方太太宛如公事公办一般跟他交接财物和户籍的话,安然只觉得如钢刀利剑一般,一刀刀,一剑剑,捅在他心头,让他痛彻心扉,痛得手脚酸软,痛得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
一时站不住,安然往地上摔下去,手上拿着的帐册也掉在地上,嘴里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娘不会不要我!”方太太是安然穿越到这个时代,给予他的最大的温暖和慰藉。
问凝赶紧上前一步,稳稳扶住安然,冷冷朝寇管事道:“寇七叔,你可不要信口胡诌!”若是对证之下知道寇管事造谣生事,那他这个管事就不必做下去了。
寇管事神色不变,指了指地上的两本帐册,淡淡道:“太太说了,问凝姑娘的户籍会跟安大人的户籍一起办理迁出手续。外面院子里,还有不少太太和那边舅太太送问安大人的东西。”自从传完了安凌墨的话,他对安然的称呼就变了,从“然哥儿”变成了“安大人”。
问凝对安府不存在多少归宿感,被扫地出门,也没觉得有多么失落。可是,方府是他在这个时代的家呀,有疼他爱他的姥姥姥爷,还有舅舅舅娘们,他们怎么舍得不认他这个外孙外甥?
骤然之间被家族抛弃,对安然来说,是巨大的打击,他颤栗地斜倚在问凝身上,嘴里喃喃低语:“不会的!不会的!我娘不会不要我的!”
这话,像说给别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一遍遍坚定自己的认知:他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亲亲娘亲,不可能抛弃他!
安然心头又是慌张,又是烦乱,像个无助的孩子,失去了依靠,满心仓皇,他念叨了几遍之后,心头就只剩要一个念头:他要去找他的娘亲,他要回到娘亲的怀抱撒娇认错,他甚至觉得,他可以什么都放弃,哪怕是舞蹈!他只希望娘亲不要抛弃他。
不知道怎么的,这个时候,安然脑海里一遍遍闪过穿越前,安妈妈突遭车祸,弃他而去的场景,他的心,那么痛那么痛,他痛哭流啼地哀求她睁开眼看看他,理理他,可是,他的妈妈冷漠地躺在那里,对他不理不睬……
他不能承受母亲再次抛弃他的痛楚,安然念叨着念叨着,心头的念头越来越坚定明确,他转头就朝外面冲去,可是他骤然遭受如此打击,忽然发力外冲,身上酸软未退,结果带着问凝,一头往地上摔倒。
凡一等人环伺在安然身后,忙把安然扶住。安然深吸一口气,强摄心神,等身体上的酸软稍退,力气稍复,便推开众人,再次朝外面走去,说道:“我要去见太太。”
寇管事说道:“太太乃是官宦女眷,只怕不方便会见安大人。”
安然猛地转身,几步就走到了寇管事面前,一掌恶狠狠地扇在寇管事脸上,然后咬着牙,恶狠狠地叫喊道:“你家太太是我娘!她不会不要我!”说完,看也不看寇管事的反应,又一次掉头往外冲去。
问凝想拦,一个没拦住,忙叫道:“凡一,去跟着姑娘,不要劝,只跟着他就是!”
凡一应诺着跟着安然跑了出去。
问凝又吩咐道:“木尘,你赶紧去给梁夫子报个信,叫他去安府看看,最好能把姑娘带回来。”
然后,问凝从地上捡起两本帐册,朝兀自还捂着脸惊骇莫名的寇管事,用一种类似于寇管事的疏离客气的语气说道:“寇七叔请稍坐,我们要好好清点清点东西,若是帐实不符,或是以次充好,说不得,要请寇七叔回禀贵府描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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