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然然,有些事,不能光看表面。杜老将军垂暮挂帅,固然令人肃然钦佩,可你知道他是哪个的人?”
“哪个的人?”安然完全没明白方太太这话的意思,杜老将军就是杜宁启的爷爷啊,还能是哪个的人?
方太太一看儿子一脸懵圈的神色,就知道他不懂,解释道:“杜老将军是泰王殿下的人。泰王是今上嫡三子,是除了太子和明王殿下之外,第三个有机会觊觎那个位子的人。杜老将军是泰王殿下在军中最大的臂助,前几年,杜老将军上奏折请求致仕告老,你以为他真就是因为伤痛甘愿退隐?不是的。杜老将军致仕退隐,是被太子和明王两个的手下逼迫的。这几年,泰王殿下一直在找机会想让杜老将军复出,重掌兵力。知道泰王殿下为什么急着想让杜老将军复出吗?”
安然完全不知道这些朝堂派系内情,听得一头雾水,像个傻瓜似地摇头。忽然又想起在杜宁启的婚礼上,看见过泰王殿下送去的贵重贺礼,似乎又有点明白了,便又点头。
方太太又道:“今上半百登基,如今已经元和十四年了。”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说句不恭敬的话,六十多岁的人,长期案牍劳形,操心国事,能指望有多长寿?有机会坐上那个位子的几个人,都暗中卯足了劲。你如今硬生生推了韩大人的雅集,巴巴的上赶着跑去给杜老将军贺寿壮行,你说你这行为,让别人怎么想?”
安然不明所以:“我一个小小乐官,就是去给杜老将军贺个寿,壮个行,跳个舞而已,我管别人怎么想。”
面对心思如此单纯的儿子,方太太无奈地一叹:“然然啊,你要记住,你是安家的儿子,方家的外孙,本来你还没有及冠,你的行事,不能代表家族,可是,你已经做官了,乐官也是官,所以,你的行为就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上赶着跑去给杜老将军贺寿,人家就会觉得你这样做,是出于安家方家的授意,别人就会把我们两家算做是泰王一系的人,你这是拖累我们两家人下水呀。”
“……”安然不明白,跳个舞这么单纯的事,为什么会被人穿凿附会想得这么复杂?安然张口结舌了一会儿,才问:“娘,那咱们两家是哪一派的?”
方太太被安然的无知纯良气得又想笑又心疼,说道:“傻孩子,这个时候,正确的,是哪一派都不要渗合进去。”
虽然没有从龙之功,不是新帝亲信,但只要有能力,就能被新帝所用,中庸才是立身处世之道。
其实,朝堂中,大部分大臣,都是选择中庸处世,几不渗合,几不得罪,等新帝登基,就尽心辅佑新帝,实现政局平稳过渡。
方太太又道:“我给你选的请柬,都是不沾派系的人家,就是怕有人误会咱们两家。”
虽然安凌墨,方疏桐,方静石的官位都不算高,方阁老又致仕多年,但是方阁老在朝堂上还留下了大批门生故旧,方阁老对他们还是很有影响力的,只要拉拢了方阁老,相当于拉拢了朝堂上一批大臣。
因此,方安两家的人都小心翼翼的,绝对不敢透露出有亲近某个派系的倾向。
方太太见安然无话可说了,便总结道:“把杜老将军那场推了,就说你早已经答允了在那天去参加韩大人的雅集,抽不开身。”这也是实话,确实答允韩大人家的雅集在前。
安然道:“不!杜老将军垂暮挂帅,驻守边境,令人钦佩,我才不管什么派系不派系,我一定要去给杜老将军贺寿壮行!”
方太太沉脸道:“我跟你说这么多,你怎么就不懂呢?”
“我懂,到时候我会声明,我只代表自己给杜老将军贺寿。”
“……”方太太觉得安然简直太天真了,现在朝堂上的主流,不是争权夺利,而是三个嫡子争夺皇位的暗战。
跟争权夺利相比,争夺皇位的暗战,更加你死我活,斗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安然一个小小的贺寿声明,毛用都没有,自然会被有心之人忽略。
方太太拉下脸,说道:“我说了,不许你去给杜老将军贺寿。这事,不是跟你商量。老爷把你交给我教养,我一直没怎么拘管过你,但是这件事,不是闹着玩的,你必须听我的!”
安然蔫蔫地答应了一声:“哦,知道了。”
方太太兀自不放心,又紧钉一句:“不许去啊。就说杜老将军的寿辰,跟韩大人的雅集撞期了,抽不开身,跟你朋友道个歉。”
安然闷闷道:“嗯。”
带着问凝,从方太太那里出来,安然就在心头盘算:杜老将军的贺寿壮行是在中午,韩大人的雅集是从午后开始,一直持续进行到晚间,他可以先去给杜老将军贺寿壮行,然后再赶去给韩大人的雅集助兴。
只是一天之内,表演两场歌舞,不知道体力够不够?
在安然心里,他觉得方太太把他的歌舞,跟皇位争夺暗战联系在一起,委实牵强附会,危言耸听。
他才不会相信,就去跳个舞,方安两家就变成泰王殿下一派的人了?那这皇权斗争,也太儿戏了。
盘算清楚后,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安然都非常忙碌。
安然以前编的歌舞,偏于阴柔娇媚,婉约抒情,都不适合用来给杜老将军这样一个铁血将军贺寿,何况还要同时替兵卒壮行,而且,他又答应了杜宁启,要换作男装表演,因此,曲要新谱,词要新作,舞要新编,连舞衣都要新制。
于是,安然连日来,一大清早就出门,赶到寄园,临到天色快黑了才回家,吃完晚饭,略作休息,还要自行在练功室里揣摸一阵新舞,闹到很晚才睡。
在寄园里,安然不是跟阿辰讨论舞曲,就是跟梁小峰修改歌词,再不就是指导抚菡制作新舞衣,略有得空,就要构思编制新舞蹈。
凡一和木尘拿着图纸到处找铁匠打制舞衣上的饰件,大小,厚薄,形态不合式,又跑来跑去让铁匠一遍又一遍的重新打造。
连林素娇都被抓了过来,跟其他两个小丫头一起,连日连夜地绣制新道具。
林供奉看寄园的人都忙得热火朝天,他也不自觉地融入其中,帮着阿辰修改舞曲,然后一遍又一遍地给安然伴奏,帮安然的编舞找感觉。
在安府里,安然为了不让方太太生疑,则表现出一副闲得无聊的样子,慢腾腾地陪着方太太用饭,吃完饭,还要跟方太太黏黏糊糊地亲热撒娇一番。
这样的生活节奏,强度太高了,很快就令安然疲惫不堪,以至于在演出前一天,安然强打精神陪方太太聊天,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第108章 旗舞:男儿当自强
第108章:旗舞:男儿当自强
生平第一次, 他的舞蹈,不是助兴,而是振奋军心, 激昂士气
作者:天际驱驰
安然穿着一袭战衣走上京畿卫北营小较场前的高台。这套战衣仿照军中旗牌官的战衣式样, 上头戴着尖顶明铁盔, 盔顶饰黑缨花及皁绢盔旗, 盔下用青纻丝顿项,两边缀鼠毛护耳。
身上, 内穿铁红色虎绸道袍,束袖,外罩青纻丝方领对襟无袖齐腰甲,下穿青纻丝鼠毛缘边战裙,战甲和战裙上通缀金属丁, 下面穿着一双皁皮靴。
安然这身行头,看上去跟普通的旗牌官战衣差不多, 其实,为了便于舞蹈,做了很多细小的改动。
比如,头盔看着明晃晃的, 其实打造得薄薄的, 而且为了动作灵活,缩小了头盔尺寸,降低了盔顶高度,为了不在翻滚中, 头盔脱落, 还增加了颔下丝扣,用于固定头盔。
身上的战甲, 战裙,以及通缀的金属丁也做了相同的轻薄处理和固定处理。
安然本来就生得清俊飒落,只是眉眼偏于温润,安然便叫问凝把他的眉形修做剑眉,以增加英武之气,此外未再做任何妆饰。
一般而言,安然上台歌舞,都不会说什么话,觉得歌舞就是他要说的话。
这一次,安然走到高台前端,先朝端坐在高台一侧的杜老将军抬手一揖,深深一礼,大声说道:“晚辈安然,谨代表个人,和我的创作团队,向杜将军贺寿,祝将军身康体健,身心愉悦,多福多孙,花开不败。”
杜老将军听了这祝福,乐得呵呵直笑,摆手道:“承安大人吉言。”
安然又转向站在小较场的黑鸦鸦一片的京畿卫军卒,高喊道:“在下预祝众将士,奋勇杀敌,建功立业,驱逐番突,平安凯旋!”
台下军卒肃立,静寂无声。
安然退后两步,把手一抬,高台边的伴奏小乐队立即开始了奏乐。“咚”“咚”“咚”三声擂鼓,拉开了安然的歌舞序曲。
这次,为了乐曲更具有振奋情绪的效果,安然把问凝的木鱼,换成了鼓点,向教坊司借用了重鼓伎,击锣伎和唢呐伎,因此,乐曲一起,便有一种振动人心的悸动。
并且,这是一曲这个时代的人们很熟悉的曲子——《将军令》。这首曲子常用于戏曲中的开场音乐和为摆阵等场面伴奏,民间艺人也常吹奏此曲以增加节日气氛。
而《将军令》的散板引子,即是重鼓擂鼓三通,跟着乐声响起,强而有力的鼓点节奏,由慢而快,阵阵频催,立即就渲染出即将开始战斗的紧张气氛。也把现场的万余京畿卫兵卒的情绪带入到一种即将出征的氛围中。
凡一在乐曲中,高举着一面土黄色彩绣熊虎牙旗走过来,交到安然手里。
《将军令》的散板引子极短,正在此时,过渡到慢板段落。此段落的旋律庄严稳重,并采用“句句双”的重复旋法,琵琶轮弹有力,胡琴低音衬托,凸显出旋律所蕴含的内在力量,模拟出将军升帐时,那庄严稳重又威风凛凛的情状。
安然郑重接过,配合着乐曲声,高举旗帜,一步一步走到高台前端,宛如接到将军号令的将士,准备赶赴战场,神情肃穆凛然,视死如归。
走到高台前端之后,安然猛地双手翻飞,把旗杆围绕着自己的身体,挥舞得猎猎作响。
这旗帜看着跟军队里的熊虎牙旗相似,也是做了改动的,旗尖缩小,饰以火红缨花,旗长不变,旗面放宽,使得舞动起来越有气势,旗面末端饰以牙齿状垂旒,在舞动中,能发出声音的主要是旗面和垂旒。
安然挥舞着熊虎牙旗,大开大合,随后接着一连串的旋子,空翻,侧翻等高难度动作,直舞得旗影阵阵,旗风烈烈,令人眼花缭乱。
此时乐曲不知不觉进入快板段落,快板段落的乐曲其实是慢板段落的变奏,采用了快速的十六分音符节奏,并在拍子中的强音位置进行重鼓擂击,表现出将士们浩浩荡荡,雄姿勃勃地奔赴战场的情景。
在长长的序曲舞蹈之后,杜宁启举着帅旗大纛走上高台,这是一面真实的帅旗大纛,帅旗所在,便是元帅所在。
杜宁启稳稳托住帅旗大纛,缓缓从高台后面走到高台中间,代表着军队战线向前推进。
随后,凡一和木尘穿着真实的兵卒铠甲,举着真实的旌旗护卫在帅旗左右。
此时,安然亦站在帅旗大纛之后,乐曲忽又拉回到散板引子后段,安然高歌道:
“傲气面对万重浪,
热血像那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如精钢,
雄心百千丈,眼光万里长,
我发奋图强做好汉。”
唱到这里,在台下的创作团队的人,一起整齐地高喊了一声:“嘿!哈!”
“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
热血男儿汉,比红日更光。”
“嘿!哈!”
这首歌跟安然以往唱的所有歌的风格完全不同,单是歌词听着就有股子让人热血沸腾,气势昂扬的感觉。
再加上安然一改清亮的嗓音,故意微微沙哑着嗓子,使歌声透出一股悲凉苍茫之意,仿佛就是杜老将军一生的写照。
杜老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高台边,身姿凝重如松,一脸肃色,看不出他内心的波澜,他只是很专注地看着安然的歌舞。
安然一口气把前阙歌词唱完,在一段抒情乐章之后,乐曲转为激昂。安然围绕着帅旗,不断翻滚,身形矫健,身手利落,把熊虎牙旗挥舞成一片旗海。
安然宛然置身于一片旗海之中,挥舞虬劲有力,动作刚猛利落。
仿佛,他就是一个冲锋陷阵的军卒,精神充沛,斗志昂扬,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力量。
他是冲向敌群的长枪利剑,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他是屹立在边境上,永不退却,永不倒塌的一座城池!
安然再次高歌:“让海天为我聚力量,
去开天辟地,为我家邦去闯,
看!碧波高涨,又看碧空广阔浩气扬,
我是男儿当自强。”
“嘿!哈!”
“昂步挺胸,大家做栋梁、做好汉,
用我百点热,耀出千分光。
做个好汉子,热血热肠热,比红日更光!”
“嘿!哈!”
这一段,安然不再是一个人歌唱,那个教坊司的锣手站在高台下,一边伴奏,一边跟安然合唱。
这一段唱完之后,杜宁启缓缓高举起帅旗大纛,率领着两面旌旗手,缓步走向高台前端,最后帅旗大纛柱立在高台上,巍然不动。
两面旌旗被凡一和木尘高高举起,缓缓地左右挥舞摇晃。
乐曲中,安然也站到杜宁启身后,高举着熊虎牙旗,跟旌旗同节奏挥舞摇晃,这是胜利的旗语,代表着他们经过浴血奋战,取得了胜利!
乐曲进入急板段落,仍是慢板段落的变奏,只是拍节变得更加紧缩快速,旋律气势剧烈紧迫,却迸发出一股振奋人心的力量。
安然带领着几个教坊司调来的乐伎,一起大声高唱:
“让海天为我聚力量,
去开天辟地,为我家邦去闯,
看!碧波高涨,又看碧空广阔浩气扬,
我是男儿当自强。”
“嘿!哈!”
“昂步挺胸,大家做栋梁,做好汉!
用我百点热,耀出千分光。
做个好汉子,热血热肠热,比红日更光!”
“嘿!哈!”
唱到这里,其他人停止了合唱,而安然的歌声陡地拔高了一个音阶,用很高亢激越的嗓音,唱道:
“做个好汉子,热血热肠热……比!红!日!更!光!”最后五个字,几乎一字一顿,唱得铿锵有力,激情澎湃。
谢天谢地,幸亏穿越过来的身体年龄还小,安然一直坚持了声乐练习,开拓了音域。放在穿越前,这么高的音阶,他无论如何也唱不上去。
在安然吼唱出最后一个字时,乐曲亦在锣鼓全奏之中,在异常热烈的高-潮中结束!
台上台下,一片静寂。
杜宁启把高举着的帅旗大纛挥舞得猎猎作响,大呼道:“大唐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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