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窥探秘密的羞耻感冲头而来。
也不知他瞧见了些什么,郭瑾已顾不得仪态举止,忙飞身扑上前去,细白手指夹住无字书的外皮,而后回手一掏。
书倒是抢到手了,只不过郭瑾本人却由于着力点不足,而狠狠朝地面坠去。不吹不黑,这个姿势颇有几分花滑的难度。
郭瑾惊呼一声,本能地便要护住头部,谁知后腰处却被人及时牢牢握住,郭瑾顺势一扑,直接面对面,将无辜至极的荀彧扑倒在身后的坐席上,自己则实打实跌进他怀里。
惴惴睁眼,此时她与荀彧之间距离不过半寸,荀彧许是磕地疼了,护着她后腰的手势不动,只是轻轻嘶出一声,唇齿间暧昧的气音如此清晰,郭瑾忍不住埋下头去,面上不受控制地烫红一片。
以为她伤到了哪里,青年半撑起身子,急忙关切道:“可还安好?”
听见问话,郭瑾方匆匆自眼前人怀中爬起身来,本想伸手去扶荀彧,可又觉心中羞郝,遂理了理衣衫,躲至一旁拱手致谢:“愚弟行事鲁莽,幸得文若兄及时相助,瑾不胜感激。”
青年亦站起身子,像模像样地弯身对揖:“偶然之事,瑾弟无需挂怀”。
思及手中的无字书,郭瑾不再客气,转而试探道:“文若兄方才是在读书?”
荀彧坦然摇头,面上蓦地染上几分红晕:“瑾弟室内洁无杂芜、透净明亮,本无可挑剔之处,只是彧偶见书架微有散乱,便擅自动手为瑾弟整理一番,还望瑾弟莫要嫌我此行过于唐突。”
郭瑾疑惑地瞅向书架,只见上午还东倒西歪的各色书籍,如今已被人端端正正地摆放完毕,细看更是井井有序、各归各类。
郭瑾:“……”
拥有强迫症的神仙小哥哥?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似乎想起些什么,荀彧指向郭瑾手中的册子,疑惑道:“既是无字,瑾弟何以留藏此书?”
郭瑾心尖一跳,花痴的思绪瞬间回笼。果然除了穿越者,其他人都看不到无字书中的内容吗?
终于安下心来,郭瑾随口胡诌道:“此物乃家父所赠,是为提点愚弟万不可丢弃初心,沾染是非。”
荀彧恍然,惭愧道:“智者虑远,郭公高见。”
坦然接受了对方的夸赞,郭瑾未及开启新的话题,房门却被人自外侧轻轻叩响。声音徐徐,如同碧波万里的海面,任你天大的风浪也惊不起它一丝波澜。
郭瑾亲去开门。
天边晚霞将散,殷红的余光镀在门外的少年身上,就像开了柔光特效,少年本是棱角分明的线条突然就温柔下来,挺隽如松、霞姿月韵。
喉咙莫名有些发紧,郭瑾张张嘴,“兄长”一词还是没有说出口,倒是对面的少年弯眉笑笑,抬高手中的漆盘,厚着脸皮道:“我见荀兄未用晚膳,特地拿些桃花饼过来。”
郭瑾并未伸手去接,视线就这般凝在他面上。很奇怪,明明是那样洒落随性的无拘少年,为何此刻他的行为,却像是在对自己低头示好?
本是坚如烙铁的心几乎是瞬间便触动了一下,郭瑾扯起嘴角笑笑:“那便谢过兄长了。”
说着,便要接过面前的小食。手指触及漆盘时,还刻意避开了兄长,生怕与他亲近一步,便再难狠下心来逃离。
谁知就在她抚上托盘的刹那,却被眼前的少年固执地反扣住十指,他的声音暗哑,轻易便让人察觉出他心中的起伏不定,“阿瑾……”
心脏怦然狂跳。
郭瑾抬眸瞪他,眼尾却是红的,似乎若不是介于外人在此,她早便委屈地落下泪来。
许是有些急了,郭瑾脑中已没了思考,只觉握住自己的掌心滚烫惊人,让她不自觉便想后缩逃避。
如此想着,郭瑾当真踉跄着退后几步,盘中碟碗碰撞,发出几道清脆声响。
室内的青年听到动静,循声来瞧。郭瑾慌忙背过身去,胡乱合上房门,见着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荀彧微讶:“可有何事?”
郭瑾步行缓缓,将漆盘放至外间小案上,口中含糊其辞:“兄长见文若兄未食晚膳,特来关怀一二。”
荀彧了然笑笑,隔着手中的方巾捏起一块糕饼,认认真真尝上一口,“令兄费心了。”
郭瑾不欲再讨论郭嘉的话题,遂亲自燃起铜牛高灯,并与荀彧分席对坐,两人从最初相见,聊到茶会重逢,再到今日夜谈的奇妙缘分。
期间荀彧虽多次试图将话题引领到谈经论道的正途中去,但奈何郭瑾唇舌伶俐善辩,两人相谈甚欢,荀彧也便忘了论道这么回事。
话罢已至深夜。郭瑾回味了一下方才的谈话,杂糅古今中外之精华,间或志怪异闻之传说,深广兼备,就是没什么记忆点。
简言之,就是废话。
想着好歹糊弄过去一夜,郭瑾正要邀请青年内间就寝,谁知荀彧却突然低头自腰间鞶囊中搜寻着什么细物。定睛瞧去,荀彧竟拿出一只红木犀盒,打开盖子,里边躺着一柄工艺精巧的乌头半月短刀。
见她目露疑惑,荀彧将犀盒递到她面前,“明日我与从侄便要共赴雒阳,一别难会,特以短刀相赠,望瑾弟不弃笑纳。”
郭瑾怔了一瞬。雒阳?不就是东汉的首都了?
刹那间,董卓进京、废立少帝、火烧雒阳等等词汇统统钻进脑中,郭瑾正想着,便听荀彧继续解释道:“此刀名为初晏,喻有安然之意。”
荀彧话罢,满心期待地抬眸瞧去,本以为对面的少年总该接过短刀把玩片刻。谁知白衣少年猛地起身长揖,荀彧忙起身将他扶起,少年却保持揖礼巍然不动。
口中诚恳拜请道:“瑾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言?”
不情之请?
荀彧瞧着距离自己不过咫尺之遥的清澹少年,本以为这一夜已经对他有所了解,如今看来还是自己太过自大罢了。他就像是表面风平浪静的大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又会爆发怎样的惊浪涛天。
“瑾弟但说无妨”,荀彧拢袖而立。
见他应声,白衣少年继续开口恭请:“瑾自幼便听闻雒阳学风鼎盛,太学学子更是满腹经纶,惊才绝艳,愚弟早有求学之心,恳请文若兄携我一同前往雒阳。”
原是欲往雒阳?
荀彧并未全信,可他对这位小郎君相见恨晚,就算是吃亏上当,他也不想歪曲少年的本意。既是如此,荀彧虽惊又喜:“不过举手之劳”。
郭瑾还没来得及开心,荀彧便凝神反问:“令兄可知瑾弟雒阳之行?”
郭瑾:“……”
让他知道我还跑得了吗?
见她似有难言之隐,荀彧不再多问,只让郭瑾自行平衡好家中诸事,他不过是碰巧同行的外人,这种家事自不便过多掺和。
话罢已至深夜。
郭瑾将午后便备好的两床被褥并排铺好,忐忑不安地趿着鞋子走到外间。荀彧倒是利索,外衣早便褪下,整整齐齐叠放在箱笼旁,身上只着中衣,雪白无暇,更是衬得人气质超群。
郭瑾润了润喉咙,生涩地唤他进内间歇息。
青年大大方方阔步而入,直接与郭瑾肩并肩坐在榻沿处。突然想起明日几时启程一事,荀彧偏过头来,正要开口讨论几句。
视线不经意扫过少年露出的纤长脖颈,滑如凝脂,他不由回想起方才少年不慎扑进自己怀中时,那不盈一握的腰身,红润欲滴的双唇,他突然就明白了温香暖玉在怀,到底是何种意境。
俨然已忘了自己要说的话,荀彧只觉喉咙发干,胸腔中更似涌上一股奇怪的暖流,他不敢轻举妄动,见少年疑惑地侧首来瞧,更是禁不住面红耳赤地退后几步,后背直直顶住榻尾的横木。
郭瑾本还有些疑惑,她不清楚为何清风朗月的荀令君,转瞬之间便如受惊的小鹿一般节节后退,战战兢兢,似乎生怕自己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可瞧见那人面上藏不住的朵朵红晕,郭瑾恍然点头。
原是……害羞了?
男孩子同男孩子一起睡也会胡思乱想的吗?
恶趣味地凑上前来,郭瑾佯作疑惑不解地问:“文若兄可是热着了?可要愚弟开窗透气?”
荀彧屏住呼吸,只感觉少年过分秀美的面孔愈来愈近,近到一低首,便能轻松望进那人盛满明月清辉的瞳仁里。
这样不好。青年慌忙起身,“榻上拥挤,愚兄喜凉,于竹席铺被安歇便好。”
如此情态,活像是被人调戏的小娘子。
郭瑾险些笑出声来,心道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挑逗正经小哥哥更为有趣的事情了。
见他神态坚决,郭瑾假惺惺提议道:“瑾年轻力健,理应尊文若兄于正塌,瑾自当于席上铺被而眠。”
反对果然无效。
荀彧一再坚持,郭·骑驴下坡第一名·瑾:“好的呢”。
·
翌日清晨,郭瑾早早便起身收拾行装。
虽说自郭府带出的衣裳用具极多,花样繁杂,可真到了要轻装跑路的时候,很多东西便没了随身的必要。
收好几本用处较大的古籍,郭瑾将司马徽赠送的焦尾琴,同郭府携出的佩剑统统包好放进木匣里,又简单挑了几件素朴的常服,再清点完这段时日自己存下的一些“私房钱”,这才长出一口气,揩下额头的薄汗,想着出门向兄长简单道别。
临出门时,脑中灵光一闪,忙自枕下抽出那本无字小册揣进怀里。
如今时辰尚早,天际仅有几分朦朦胧胧的光,透出斑驳的树影晃进人眼里。郭瑾自庭中慢行而过,停在兄长房前,手指举起半晌,复又犹疑落下。
若是郭嘉问她为何要走,她又该说什么呢?说自己只是仰慕荀绲仁笃之名,想随荀彧回颍阴拜会二龙先生?
可郭嘉是那般通透的人,他不会信的,到时候她能如何?只怕光是瞧着他的眼睛,自己便会心软不忍了吧?
郭瑾定了定神,既已做了决定,便没有后缩的理由。
轻轻敲响眼前的房门,郭瑾轻声唤道:“兄长?”
室内并无应答,像是仍在睡着。郭瑾揪着的心脏莫名松快几分,既是如此,至少自己不必亲自面对他了。
郭瑾正要回身离开,二郎的声音却突然惊响:“先生?!”
侧身与他对视,郭瑾连忙冲他摆手嘘声,“兄长还未起身,二郎且小声些。”
二郎却不甚在意地撇撇嘴:“昨夜两位先生酌酒尽欢,此时皆于醉乡梦田,不会被你我惊醒的。”
原来他与戏志才一同饮酒了?
即是醉了,那一时半刻定是清醒不来。
郭瑾也不言语,只回屋取了张宣纸,又遣二郎帮忙动手磨墨。二郎屁颠屁颠跟在郭瑾身后,见她返回屋中后便端端落座于书案前,提腕执笔,似是在给谁写信。
二郎侍立在侧,眯缝着一双狗狗眼巴巴瞧了半晌,在郭瑾潇洒落款时,猛地惊叹一声,“简直如出一辙!”
郭瑾怔了一瞬,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二郎的意思。她的字体本就是模仿着那人一笔一笔练出来的,他二人的笔迹相似,又有何稀奇之处?
这样想着,郭瑾却偷偷勾起了唇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抵便是如此含义吧。
就算今后再不得见,每次提笔写字时,她总该会想到,曾经有一位隽雅散漫的少年,他虽嘴上嫌弃,却不舍昼夜地陪她练习过无数的字帖。
这样,就够了。
将信纸折起,郭瑾拉过二郎,将书信稳稳当当塞进他手中,捏捏他的小脸,柔声道:“二郎乖,哥哥去颍阴有事要办,可能要离开几日,你帮我把这封书信交给兄长如何?”
二郎应是急了,两只眼泡涨得通红,只见他抓住郭瑾的长袖,闷声道:“先生,我和你一起去!”
面前的小奶娃皱巴着小脸,似乎已经对她的去向心照不宣,郭瑾并未强硬掰开他的小手,而是将他拥进怀中,拍拍他的后脑勺,声音温柔至极:“二郎总也要离开我的,你还有自己的家人,对不对?”
二郎到底是个傲娇的性子,就算是泪意汹涌,仍是闷声抵着她的肩膀,倔强地不肯松手。
郭瑾任他抱着,怀中的奶娃似乎感觉出她心意已决,只伸出一双肉手摸摸她的脸颊,“先生亦是我的家人。”
话罢,便扭头跑开了。
荀彧一大早便出门去了,郭瑾将为数不多的行李搬至门口时,门外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辆足够四人坐的马车。
青年挽起车帘,笑容和煦,就这般自然而然伸手来扶。车夫已将郭瑾的行装尽数搬上车尾,她回握过去,利落登上马车。
车帘落下的那一刻,她似乎瞧见了那道熟系至极的身影,等她慌忙挽起再瞧时,院内外皆是空空荡荡,似乎比她来时还要寂寥无声。
见她心神不宁,荀彧提议道:“瑾弟若是身体不适,那便歇息片刻再走?”
郭瑾摇头笑笑,“许是第一次出远门,有些忐忑罢了。”
荀彧见此,并不戳穿,只吩咐车夫驾马启程便可。
途中恰巧经过司马徽的宅子,郭瑾特意停车前去辞别,司马徽仍是一副轩然霞举的模样,举着本书,一丝不苟地席坐于院中研读。
郭瑾如往常般自门外打了声招呼,司马徽闻声起身,两步走上前来,眸子晶晶亮亮:“瑾兄?!”
说话间,瞧见她身后的车驾,不禁疑惑道:“瑾兄要出远门?”
郭瑾言辞恳切道:“不过去颍阴办些私事,待我回来,再与徽弟学琴对弈。”
司马徽不愧是个单纯的小天使,听她如此一说,当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思及焦尾琴,郭瑾解下腰间的双耳白玉,强硬递到司马徽手中。
“君子之交,有来有往,徽弟定要好生收下。”
瞧着手中玲珑剔透、温润细腻的上好玉佩,司马徽眉宇微紧,正要说些辞谢的话,对面的白衣少年便已灵活跃至车上,并冲自己挥袖作别。
日出东方,晨曦无限。
少年的笑容融进春光里,竟比背后的风景更为夺目耀眼。
郭瑾坐回车内,对面的青年芝兰玉树、气质高卓,不知在想些什么,此刻竟似有些坐立难安。
郭瑾笑一笑:“文若兄直言便好。”
青年闻声郝然,在郭瑾的炯炯注视下,薄唇轻启:“瑾弟与令兄之间可是有何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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