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瞧出自己的异常,郭瑾诚实道:“兄长无意间确曾欺骗于我,瑾不敢说气度宽宏,但到底知恩图报,又怎会因此怨怪兄长,与兄长暗生误会?”
荀彧随之点头,他本以为眼前的小少年不过是与家中亲友怄气,这才仓促间便要同自己一道北上雒阳,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这个决定不像是偶然所得,反倒有种徐徐图之的感觉。这位少年处处是谜,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说出那番话后,郭瑾亦跟着回味了一阵儿。
恼他吗?自然是有的。可这个恼怒,仅限于得知实情的当晚。
再不济,在策马奔腾帮她分析过后,她就该解气了。她本就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就算是恼了,这个程度也是极浅的,并不足以支撑起她这几日的反常行为。
郭瑾透过虚掩的纱帘,静静遥望着阳翟的方向。
她大概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强化自己离开此地的决心吧?
否则她又该如何劝解自己离开这群可爱的人,甚至……离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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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白衣灼灼的端雅少年登上马车,郭嘉只觉心中微涩,正要强迫自己回身进门,谁知本该头也不回便驱马离开的少年竟蓦地侧首来瞧。
两人的视线险些相对,郭嘉眼疾手快地隐到柳树一侧,心中更是如擂鼓狂跳。他突然希望自己应该躲得慢一些,这样没准儿他便能瞧见自己,或许他会选择留下来……
直到马蹄声再度响起,郭嘉透过纷扬的柳条向门外遥遥望去,他还是走了。
郭嘉慢悠悠行到鸟笼旁,手指轻轻点上鹦鹉的软绒肚皮,笼中的小家伙扑腾几下,似乎得了命令,顺利将昨夜新学的词汇喊出声来。
“我错了……我错了”
突然就轻笑出声。你看啊,昨夜他还在想方设法,他还在咨询着二郎与戏志才的意见,问他们怎样才能哄阿瑾消气,思来想去还是寄希望于眼前的小鹦鹉。可今日晨起时,他却瞧见对方正在专心致志地收拾行装。
就连那把旧琴都带上了,又怎会是须臾几天便回呢?
他突然就很害怕面对这种辞别的场景,所以他找来二郎,与他串通装醉,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坦然接受如今的结果。
郭嘉冲着笼中活蹦乱跳的小家伙可怜道:“不必说了,他已经走了。”
“这样也好,两不牵挂,省得叫人日日忧心。”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手速太渣,以后会尽力存稿的!
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
第23章 京师偶遇
一路颠簸多日, 郭瑾一行终是赶在三月的尾巴抵达雒阳城内。
京师之地气势雄伟,城中更是人潮涌动,热闹非凡。郭瑾自窗外收回视线, 随之扫过对面闭目养神的两位青年。
荀彧一身苍青色儒袍,形若由夷、气胜幽檀,仿佛是饮月华琼浆而生, 君子如玉大抵便是用来形容他的吧?
正想着,荀彧身侧的短须男子恰睁眼瞧过。郭瑾猝不及防与那人对视,只微顿了片刻, 便冲对方颔首笑笑。
荀攸端地板板正正,见她率先示好, 亦随着点头示意。
观察着对面玄冠赤袍的严肃男人, 郭瑾暗自咂舌。她险些忘了, 荀攸是不爱笑的,甚至平日里总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深沉模样。
如果这幅表情出现在别人脸上, 那她一定会杠精地质疑几句。可对方是被称作“谋主”大人的荀攸啊,郭瑾觉得自己非但不配评论, 她甚至还有股提前抱住金大腿的冲动。
郭瑾:大神,带带我!
据说此次荀氏叔侄进京赴任,皆是受了朝廷的征召, 暂且不论这一举动到底有何目的,荀彧叔侄同时接受了任命,并即刻持“公传”赴京的事情, 其实更值得考究一番。
毕竟桓灵二帝期间,两次针对士人的党锢之祸对颍川荀氏而言,可以说是打击惨重。
“神君”荀淑急流勇退,隐世不出, 保全家族;荀昱被杀,荀昙禁锢终生;荀氏八龙之一的荀爽更是自此避祸多年,行踪不定。
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灵帝昏聩、奸佞横行,东汉已是强弩之末,多少名士硕儒只求守节避世、明哲保身。如此时候,怎么看也不该是个入世的良机?
荀彧不知何时亦睁开双眼,见她模样愣怔,不由地垂眸轻笑。郭瑾被他的笑声惊醒,面色微红,正要胡乱扯些什么转移荀彧的注意。
谁知本是端坐如松的青年蓦地倾身上前,郭瑾不自觉向后缩去,一时弱小可怜又无助,荀彧压抑着眸中的盈盈笑意,修长手指刮过她的脸颊,轻轻揩去她面上粘住的米粒。
就挺突然的?
许是这番互动扎了荀攸的眼睛,男子肃容清咳,活跃氛围道:“方今浊世,下民贫弱,叔父与小郎君以为,君子当以何为?”
郭瑾:“……”
大佬归大佬,请不要随随便便就给人出难题啊喂!
荀彧垂袖端坐,敛眉出声道:“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无论是诸侯或者大夫,不担心财富不多,只是担心财富分配不均匀;不担忧人民太少,只担忧境内不安定。
郭瑾微微挑眉,孔子的这句话,直接点出了社会的主要矛盾点,放到现代来看,似乎也并不过时。
见他二人洗耳恭听,荀彧继续道:“汉室衰微、社稷倾颓,阉官势炽、饿狼环伺,彧不过寻常文士耳,虽恐力不能及,然兴礼乐、正纲纪,芟夷鲸鲵之心却日不敢忘。”
害,果真是个忠心汉室的真挚Boy。
郭瑾觉得,自己就是缺少社会的毒打。瞧瞧人家的觉悟,现在的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出人头地,无论是苦心孤诣研究曲辕犁,还是费心费力结交名士,皆是服务于这个庸俗的宗旨。
荀攸到底年长,闻声,开口叹息道:“叔父拳拳之心,攸甚慕矣。”
话罢,转头来瞧郭瑾。
荀氏茶会当日,荀攸便对这位小郎君记忆尤深,小小年纪不仅改良出那般巧妙的曲辕犁车,君子六艺亦是样样皆通。这几日相处下来,又觉此人敦睦豁达、巧思擅辩,心中的好奇不免再起三分。
接触到荀攸探寻的视线,郭瑾脊背一凉,只差大喊一声“你不要过来啊!”
想着老子曾言: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郭瑾心底盘算,辩论这种事情,讲的是留白,要的是意蕴,别管旁人听不听得懂,装逼就对了。
思及此处,郭瑾清清喉咙,一本正经道:“瑾以为,智为民所用,方为君子之道。”
荀彧与荀攸闻声皆是一怔,郭瑾还没来得及舒出一口闷气,便听荀攸反诘道:“小郎君可否细致道来?”
郭瑾:“……”草,大意了!
生怕遇到平生第一次翻车惨案的郭瑾,快速搜寻着所剩不多的脑容量,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北宋大家张载的横渠四句。
妥了。
郭瑾面色无波,平静化用道:“证天地之心,立生民之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似乎怕自己的语气不够坚决,郭瑾复又跟上一句:“虽九死,吾心犹不悔。”
正当此时,午后的光影透过车帘,微微映在少年的面上。就如不见天日的湿冷角落里,突然折射出一缕春日的曦光,少年的双眸清澈坚定,让人莫名就觉得——未来可期。
人活着,就怕没了希望。
荀攸不知想到了什么,晦暗的眸光凝在郭瑾身上,一时竟分不出是褒是贬。荀彧却慨然长叹,不吝称赞道:“志不强者智不达。瑾弟有此卓见,彧受教矣。”
正说着,车驾似乎驶进了一片繁华之地。
车窗外更是人声鼎沸,郭瑾掀开布帘朝外望去,正南方似有一处广场,远看竟立有高高矮矮数十座石碑,石碑前已挤满络绎不绝的文人游客。
郭瑾暗叹神奇,荀彧亦俯身来瞧,见她好奇盯着石碑,只压低声音解释道:“此乃熹平石经。”
熹平石经?郭瑾闻声挑眉,青年见状,更是不厌其烦地与她细细道来。
原来,汉代立五经于学官,置十四博士,各家经文皆凭所见,并无供传习的官定经本,博士考试亦常因文字异同引起争端。
灵帝期间,蔡邕等人奏求正定六经文字,得灵帝许可后,这才带头书石,镌刻四十六碑,立于洛阳城南的开阳门外,太学讲堂前。
在这里各派士子可以相互诘难,互相答疑,开思维之深广,如此盛景,颇有几分当年稷下学宫的味道。
许是见她心向往之,荀彧出声叫停马车,亲自带她下车同赏。
郭瑾从善如流地跃下车驾,回头去瞧,荀攸却并没有动身的打算。他的眼神有种莫名的深沉,郭瑾拧眉去瞧荀彧,像是怕被人流挤散,荀彧自然而然地执起她的右手。
郭瑾:“……”
心想有谁能拒绝主动牵手的神仙小哥哥呢?郭瑾并未挣脱,只静静随在荀彧身后。待离得近了,郭瑾方才看清面前的石碑。
高约一丈许,广四尺,所刻经书有《周易》、《尚书》、《鲁诗》、《仪礼》、《春秋》等等。
郭瑾偷偷伸手摸摸石碑的表面,光滑凉润,触之便觉神圣庄严。正若有所思间,却听身侧的青年莫名笑出声来。郭瑾疑惑去瞧,荀彧本就容仪穆穆,笑起来更是一派风雅自在。
认定对方是在嘲笑自己,郭瑾被他笑得窝火,将将直起身子,便欲回身拂袖离去。
由于各地前来膜拜游学的士子过多,郭瑾猛然转身,并未看清方向,迎头便撞上了前面壮士的沉重长戟。
郭瑾捂着额头冷嘶一声,霎时间疼得泪光闪烁。前方的壮年闻声回过身来,郭瑾怒目而瞪,正要同对方理论,却见面前的壮汉膀大腰圆、身姿伟岸,百八十斤的长戟在他手中,竟如银针般收放自如。见她怒气腾腾,壮汉并不怎么友好的眉目一皱。
郭瑾低头瞧了瞧自己,她这瘦削的小身板与此人相较,活像根揉扁搓圆的面条。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郭瑾当机立断地开口:“适才在下有一题难解,幸得壮士长戟相助,如今竟是茅塞顿开。”
换言之,磕得好!
谁知闻此一言,壮汉身侧的玄衣少年亦跟着回身来瞧。见此情形,少年先是含笑作揖,替身边的壮汉开口致歉:“友人无心之失,还望兄台海涵。”
接收到壮汉的威胁警告,郭瑾坚定地摆摆手:“是在下失察在先。”
少年直起身来,郭瑾亦跟着抬头对视。对方与自己年纪相当,却生得宽肩蜂腰、王光剑气,一身玄色骑装更是清爽干练。
瞧着对方灿烂的眉眼,郭瑾脑中蓦地就蹦出这么一句话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也不知是谁家的潇洒少年郎?
没来由的,郭瑾总觉得,此人的脾气定是极好的。
对方应是个不差钱的主儿,见她自觉想要抱头鼠窜,少年提前握住她的手腕,只一用力,便顺利引得郭瑾与他对视,“兄台且随我去药铺瞧瞧,万不可掉以轻心。”
郭瑾最讨厌吃药这种自讨苦吃的事情了,闻声更是欲哭无泪:“在下年轻力健,不过蝇头小伤,几日便好。”
少年又待说些什么,荀彧便已跻身而来,见此形状,更是两步上前,手指抚上郭瑾泛红的额角,声音中尽是小心翼翼:“瑾弟可还安好?”
郭瑾暗暗掐了荀彧一把,荀彧感受到腕上的微痛感,疑惑地垂首瞧去,却见那位习惯了云淡风轻的清雅少年,破天荒冲自己露出几许焦急之色。
如此情态,似是在说……
第24章 闹市斗鸡
荀氏不愧为世族高门, 京师之地竟也盘根错节,遍布知交旧友。一番折腾后,郭瑾几人终是彻底安顿下来。
此处的宅院虽外观朴素、毫不打眼, 可进门便有回廊环绕,连房洞户、更相临望,实则另有乾坤。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郭瑾捶胸叹息一声, 抱起自己的箱笼包裹便闷头进了卧房。室内早便被人清扫干净,用“光可鉴人”来形容似乎都并不为过。郭瑾环视一周,只觉亮堂宽敞, 比自己之前的小卧房不知升级了多少倍。
将行李堆到一旁,郭瑾掀起衣摆跽坐于外间竹席上, 面前的书案似乎是以上好的檀木制成, 触之便觉意蕴甘醇。
从怀中掏出那本无字小册, 郭瑾本打算为自己做个规划,大致理一理目前的处境与思路, 忽觉手中无笔,郭瑾脱口唤道:“青童, 取纸笔来。”
话罢一惊,连忙回身瞧去,房门处除了自己自阳翟携来的几许旧物外, 再无其他。
蓦地嗤笑一声,郭瑾打开无字书,手指漫无目的地划动着。许是感应到她的心情, 策马奔腾适时地打来招呼——
【策马奔腾:怎么样怎么样?逃出升天的日子欢乐吗?】
【奋斗的小郭子:简直不要太开心!】
【策马奔腾: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奋斗的小郭子: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目前抱住了荀彧的金大腿!】
【策马奔腾:比起郭嘉,荀彧是不是堪称完美?】
【奋斗的小郭子:靓女哭泣,荀彧简直就是个小天使啊!】
【策马奔腾:虽然但是, 你怎么能这么忽略自己的哥哥呢?】
【奋斗的小郭子:因为我么得道德】
【策马奔腾:……】
策马奔腾对她道德绑架不成功,忿然下线而去,郭瑾心情大好,美滋滋收拾了随行的包裹器具,又捧了纸笔端坐而回,这才点开之前收藏的那篇帖子,认认真真寻找着灵感。
今日经过太学游览熹平石经时,郭瑾虽被汹涌的人流挡住大半的视线,可一圈下来,仍是瞧见不少问题。比如慕名而来的诸多寒门士子,虽跻身闹市,可心如止水,并不同其他人争辩激论,而是自背上的包裹中,取出几卷新制的木简,半蹲在不同的石柱跟前,兢兢业业抄刻着经文。
思及此处,郭瑾垂首瞧了瞧自己手中薄润轻便的宣纸,心下意动,快速划找着当前的帖子。也不知道楼主是哪位神仙太太,郭瑾翻找到三百多楼时,竟当真寻到了改良造纸的相关内容。
简直如获至宝!
郭瑾将造纸所需的原料工具尽数梳理下来,又大致熟悉了整个造纸流程,等她合上无字书时,窗外月牙高悬,已经良宵过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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