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戚话音一落,场内的人立刻有些骚乱起来,稀稀碎碎声音四起。这美妇人刚才的武功是烈阳真经吗?但似乎和江扬使的招数并不是一个路子,可是舒大侠这般说,应当也不会冤枉她。
江扬也在一边细细思量,刚才与这妇人对招之时,某些招式他的确觉得隐隐熟悉,但却又不像自己所学过的任何一种招式,舒戚这般一说,他才恍然惊觉,这妇人所使的招式中,竟隐含着烈阳真经的意。
洒脱,刚猛,大开大合,酣畅淋漓。
江扬忍不住狐疑的向着朱瑶看去。
朱瑶见了江扬的眼神,心下又是一叹,果然这孩子不知到底随了谁,耳根子这般的软,竟没有丝毫自己的主见,她心中惋惜又心疼,说到底,也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尽到责任罢了。
朱瑶这一时沉默,立刻被舒戚揪着不放:“你为何不说话?果然是心虚,你这妖妇是从何学来我派的烈阳真经?竟然还用来羞辱我派首徒,好不狂妄!若你不如实交代,今日舒某怕是难以容你走出静河。”
舒戚上前两步,浑身有些微微发抖,身后有弟子不断的在劝慰“舒大侠息怒”“门主请息怒”,然而只有舒戚自己才知道,他抑制不住的发抖,并非愤怒,而是恐惧。
他知道这女子是谁了。
不需要她揭开面纱,也不需要她禀明身份,他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她回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对……杀了她……杀了她就没事了!
舒戚平静下来,冷冷的一笑,“你不说也没关系,就算你说出花样来,也难以解释你偷学我派绝学的事实。江湖上向来对偷学者绝对不容,我终山派的立派武功,岂由得你这来路不明的妖妇玷污?今日我便为我派讨回公道!”
朱瑶深深皱眉,终于开口,清喝道:“慢着。”
舒戚根本不理会,“唰”的一声抽出长剑便向朱瑶袭来,他一出手朱瑶便知自己不敌,立刻旋身避过,扬声道:“舒门主好歹是一派之主,竟如此的草率吗?我还没有说出什么,你提剑便是杀招。如此行迹,倒像是杀人灭口,我且问问,舒门主这是何意?”
“偷学者死,无需你再多言,”舒戚冷冷挥剑,根本不愿再听朱瑶多说一句。她多说的任何一个字,都像是把他推近了摇摇欲坠的悬崖边上,足以让他恐惧到浑身血液都凝固。
朱瑶虽不如舒戚武功高强,但却也不至于一时半刻便死在他剑下,她挡了两招,微微用上了内力,将声音传的更远更广:“舒门主狭隘了,我会烈阳真经,便一定是我偷学吗?烈阳真经这门武功开创不久,舒门主就没有想过,我或许并非是偷学,而是……创造者。”
“胡言乱语!!”舒戚大怒,提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他的眼中渐渐聚集了红红血丝,让他像一个落魄又紧张的厉鬼一般,“你武功比我还不敌,你算哪门子的创造者?这门绝学乃是我师兄江玄风大侠所创,你不仅偷学此功,竟还大言不惭的侮辱他,今日我不将你碎尸万段,难以告慰我师兄在天之灵!!”
他怒气太甚,来的又如此的快,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解——一向温和受礼君子如玉的舒戚大侠,为何今日如此失态?
“何为胡言乱语?舒大侠也该听我解释,”舒戚怒意太盛,以至于剑招有些走偏,被朱瑶拿住了手腕。她得了片刻喘息,立刻高声道:“诸位,我此言非虚,烈阳真经乃是我与先夫共同创下,绝非谎言。我并不会烈阳真经的招式,那是因为招式乃是先夫冥思苦想而得,我从未练过,但烈阳真经的魂与意,皆是我来铸就的。”
“我乃江玄风江大侠的遗孀朱瑶,今日来此,只想认回我的孩子,一解这近二十年的相思之苦。”
她话音一落,场面立刻就炸开了锅。
“江大侠的夫人?江大侠的夫人不是死了吗?”
“你就会乱说,什么死了?我怎么听说,他夫人抛弃了她和孩子,是跟别人跑了?”
“怎可能呢,当时江大侠为了他这位夫人,连他师父都忤逆顶撞了,我听说这里边,似乎有什么苦衷。”
“传说他夫人是大漠神教的,这门派可了不得,是不是有什么教令在身,所以……”
舒戚听着四面八方的传来的声音,看着朱瑶那双神色淡淡的美目,心中的恐惧像是疯长了野草,又被一团火一把烧光。他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整个人显得有些呆滞,双腿隐隐发软。
世界太过嘈杂,好多声音不断的冲击着他的耳膜。其中最响亮的,却是来自他心底的那道自己的声音。
完了,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该怎么做?该怎么做?现在还要一剑杀了她吗?可她说她是江玄风的妻子啊,若是自己不管不顾的,连证据都不看就捅死她,那别人又该如何看待他?
堂堂舒戚舒大侠,听到他的师兄的遗孀归来,怎么可能一剑捅死呢?
舒戚没想到,这个问题他还没有想到答案时,更糟的境遇接踵而至。
“我没有骗你们,这是我的亡夫玄风的东西,想必大家都该认得。”
朱瑶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这块牌子虽然破旧,但却被她小心翼翼包裹的很好,想来也是时常摩挲的心爱之物。
这牌子乃是赤金所造,是当年他们师傅亲手给三位亲传弟子刻下的。终山派的立派祠堂里,有着为历代弟子留下的令牌凹槽,江玄风这块儿也是独一无二拥有一块凹槽的,只需将那令牌放入查验一番,便知这女子手中的东西是真是假。
“这是玄风唯一的遗物,见牌如见人。当着丈夫的面,无需遮挡。”女子温柔的喃喃道,忽然伸手抬至耳边,缓慢的、坚定的摘下了她的面纱。
她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一下子暴露在众人面前。
这容颜姿容无双,竟挑不出任何一点不妥之处,像一块浑然天成的璞玉,纯净无瑕却惊心动魄,是无论任何人见了都要为之心颤,为之倾倒的绝色容颜。
但也美的像一把剑,直直的刺进舒戚心中。
他分明感觉到,在朱瑶摘下面纱那一刻,原本嘈杂纷乱的声音,全部消失了。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
场面安静无比,静得连掉一根针,似乎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一章都没有男女主哎!我居然码的更顺畅了_(:_」∠)_
第86章 破晓曙光
在这一片死寂一般的安静中, 舒戚轻轻的闭上了眼。
他已经穷途末路了,这个时候若再不拼一把,他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可以忍受别人质疑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 他可以忍受大家指责他杀掉了江玄风的遗孀,他可以忍受别人说他太过武断、自以为是、沉不住气。
他甚至可以接受,大家以后的质疑和收回一些信任。
可他不能忍受他被扯掉面具。
他不能忍受自己像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所有人都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丧尽天良的畜生,他从天堂被打落无间地狱, 没有人再对他和颜悦色,没有人再对他恭恭敬敬, 没有人在匍匐到他脚边, 尊称他一句舒大侠。
舒戚赤红着眼, 提剑向朱瑶冲去,口中怒斥道:“你究竟是何方妖妇?不要侮辱我的师兄!你怎可能是他的妻子!怎可能?!怎可能?!”
他的剑招凌厉而杀气腾腾, 纵使朱瑶武功卓绝,也一时有些招架不来。
在场的众人几乎都看愣了, 这变故一桩接着一桩,实在是来得太快,他们还没有消化完上一个, 下一个便接踵而至——明明还没有从这女人这张令人惊诧的脸中缓过神儿来,舒大侠怎么就像疯狗一样,誓要杀了这人呢?
朱瑶终于察觉舒戚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 若是之前,她在他眼中是一个偷学者,桩桩件件种种行为她倒还能理解,可是现在他一不查探, 二不验证,提剑便要将她置于死地,这般行为,倒叫她有些琢磨不透了。
朱瑶一边闪躲,一边大声喝道:“舒门主为何要痛下杀手?难道是我拿出的证据不够自证身份吗?我懂列阳真经的精魄所在,也拿的独属于玄风的东西。我来此没有任何恶意,你为何要如此逼迫?!”
舒戚根本不说话,舞剑舞的更加的迅猛,一点余地也没留,招招都是要置眼前人于死地,他似乎已经管不得这么多了,能让这女人少说一个字也是好的。
只要切碎了这张脸,只要这张脸再不出现在人前,后续的事情都好办,他什么都可以瞒住,什么都会像从前那样。
“住手!!住手!!”
忽然另一边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众人的目光几乎都不知该往哪里瞧,这边舒戚和这女子打得不可开交,另一边竟然跌跌撞撞跑来了一个白衣男子,他一边挥舞着双臂一边大声吼着:“住手!!”
众人定睛仔细一瞧——脸生,都叫不上是哪个门派的。
“舒戚!你还不停手!你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人灭口?!”
这男子扫视四周,目光亮的吓人,大声叫道:“我乃蜀门派冯昆仑,大家请听我说!这位夫人明明自称是江玄风大侠的夫人,何以至于连查证都不查证,就要置她于死地?!就算她真的诓骗了大家,也总要证据确凿之后,才能处置!是与不是?!”
“况且……况且!大家看看她的容颜!大家看一看!!怎么能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让她死在这里?!”
大师兄难得长了一颗好脑子,越说思路越清晰:“大家瞧着夫人长得像谁?长得像谁?!此等谜团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如何对得住良心?!大家行走江湖,义字当头,怎么能不闻不问,任凭舒戚一手遮天?!”
他这一句话仿佛一声惊雷,原本模模糊糊,尚未具体初初成型的想法被他这一点拨,竟显出颇为清晰的轮廓。
他的话语忽然将安静的有些过分的场面炸得沸腾起来——并非大家都隔岸观火,而是在见到这女子容貌时,心中的惊诧太过,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都忘了如何反应。直到此刻,才被大师兄的话猛然唤醒。
大师兄的话更像是一颗种子,深深的埋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底,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质疑不断滋生,一个可怕的想法不约而同的在大家脑中慢慢描绘着。
是啊,像谁?
这倾世的容颜,这绝世之姿。
这人分明和易沉澜长得一模一样!
易沉澜……从小在终山派舒戚手下受尽屈辱的易沉澜!生活在无尽的糟践与折磨中的易沉澜!雪夜山魔头之子易沉澜!
此刻几乎每个人心中,都有着一模一样的念头,那个念头是什么,不必宣之于口,却也昭然若揭。
可也仅仅是怀疑,这些年来舒戚的为人处事温润和蔼,已经在他们心中牢牢的扎了根。敬佩与仰慕舒大侠,几乎是江湖人的一种本能,一种习惯。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疑虑与动摇,却没有人做那个率先走出来的人。
真相会是这样吗……
会是他们想的这样吗……
怎么可能……
如果想错了呢……
可如果,就是这样呢……
没有人说话,场面比刚才还要安静。
在所有人都迟疑的时候,大师兄焦灼的看了一圈,余光也瞥见朱瑶力不从心,他狠狠的一咬牙,忽然抽出剑冲了上去。
也许他的门派地位再高些,也许他的武功再厉害些,也许他的名气再大些,就会有人追随着他一起冲上去,拦住舒戚的。
可是他只是来自一个名字都让人记不住的小门派,他做不到一呼百应,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守得住自己的承诺。
“夫人,您快退开些!”大师兄冲了过去,出剑格住了舒戚的一招。
他在这一瞬冲她大声说:“你得活着!必须活着!”趁此机会,他将朱瑶向外围推了出去。
如果事情是像他想的这样,如果这就是令人作呕的真相,如果易沉澜才是……他绝对不能让朱瑶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大师兄极快的出招,几乎将自己毕生所学都使了出来。然而,他站在舒戚面前还是如同蜉蝣一般,身姿一时间竟显得有些悲壮。
他比朱瑶弱了何止一点半点,舒戚目光阴冷,反手一招挥来,削铁如泥的精钢宝剑带着乾坤之力,陡然斩断了大师兄手中的长剑!
大师兄掷开断剑,拼尽全身的力气合掌拍出,舒戚不屑的一笑,他的动作在他眼中就仿佛是幼童的反扑,可笑的温吞,他毫不费力的接下一招,捏住大师兄的手腕,另一只手一转,就将手中的长剑直直刺进了他的胸膛!
大师兄微微一震,嘴角慢慢的流下一丝狰狞的鲜血。他微微侧头看了后方一眼,朱瑶在数步之外震惊的睁着双眼,担忧含愧的看着他。
大师兄忽然缓缓的舒了一口气,他望着舒戚的眼睛,忽然福至心灵,顷刻间懂了他为何而战栗。
“就是这样。”他轻轻说道。
“就是我想的这样,那就是你最怕的真相,”大师兄重伤之下声音极轻,吐出口的全是气音,“真庆幸啊……”
他慢慢的滑了下去,却还死死望着舒戚的眼睛,“你知道么……我见过的、我见过一次他的真容。”
“我被人欺辱……险些被毒蛇咬死时……他路过了……他救了我……”
“其实他可以不理会的……其实他可以走掉的……好人有好报的……好人有好报……”
大师兄倒在地上,话音虚弱,眼中却尽是极亮的光芒:“舒戚,你丧心病狂,你一定会有报应,一定会——”
“噗”的一声,舒戚的长剑又往前送了几寸,大师兄猛然抽搐一下,唇边喷涌出更多的鲜血,他转了转眼珠,轻轻笑了一下,终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大师兄!大师兄!!”
林从淮通红着眼睛从人群中冲出来,他嘴角挂着一丝血迹,刚才大师兄冲出去前,似乎有所预感,点了他的穴道令他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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