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衣服,雪翠再抱她去梳头,鲜少有小孩子这么小头发就如此多的,若是不好好梳,就会像是小狮子一样。待好好养一养、顺一顺,以后小公主长大了,也会同她的娘亲一样有一把好头发。
她才梳到一半。
皇上已经穿好了龙袍,一刻都离不开似的过来看他的宝贝女儿,小公主更习惯爹爹,瞟了皇上一眼,又玩自己的翡翠玉球去了,几乎是在无视九五之尊,尊贵的父皇并没有她的玩具有趣。
皇上看着雪翠梳头,雪翠不免有点紧张,不免扎得紧了点,小公主都没皱一下眉头,皇上见了,却担心地插嘴说:“你轻一些,别扯疼了小公主。”
雪翠只好放轻一些,小公主还小,戴不了什么拆换,只用红绳扎小揪揪。前日,小公主刚在耳垂上扎了耳洞,戴了小金葫芦的小耳环,皇上想以此来保佑她一生福顺。
打扮好了,小公主刚生下来瘦瘦小小,叫御医、御膳房一道围着精心调养了一年下来,养胖了许多,像个白白圆圆的雪团子,皮肤似吹弹可破,脸颊总是透着桃花花瓣的粉红,尤其是一双眼睛长得和她娘亲好像,瞳仁又大又黑,算她现在还小,也看得出是个不可多得的小美人胚子,专挑她爹娘最美貌的地方长在自己身上了。
耐心地等着女儿穿好衣服、梳好头,皇上便让雪翠退下,抱起女儿去用早膳。
都不需要他们喂,皇上亲自喂女儿吃饭。
自找不到娘亲之后,小公主不爱喝奶娘的奶,幸得她那时也慢慢大了,差不多可以断奶。
皇上端着一碗鸡蛋羹,用个小银勺子,一勺一勺地喂她吃,她边吃饭还玩玩具,吃了一会儿不耐烦了,皇上一勺子递到她嘴边,她皱起眉,别过脸。
这也吃的太少了,皇上要再喂几口,小公主还敢伸出她肥嘟嘟的小手打过去。
皇上的动作便止住了,屋内的气氛一时间像是被冰冻住一样。
他们在边上伺候的都觉得害怕。
这就算皇上再宠爱女儿,但皇上就是皇上,怎么能被冒犯呢?
雪翠赶紧跪下来,磕头道:“皇上,还是让奴婢来伺候小公主用早膳吧。”
却听头顶上传来皇上的声音:“不必,宁宁大概是吃腻了。”
小公主一点没在怕的,还在那玩自己的,皇上把她的翡翠玉球拿走,让宫女收起来,板起脸教育她说:“宁宁,别玩了,先好好吃饭。”
小公主皱起眉,“球、球球”地说着,伸手去拿翡翠玉球,见玩具被放起来,又着急又生气。
她仰起头,抓着爹爹的衣服:“爹爹,球球。”
皇上不给她。
小公主甚是骄纵任性地说:“爹爹坏。”
皇上说:“吃饭。”
小公主生气:“不吃。”
皇上也生气,强行喂了下,小公主抬手就摔碗。
连皇上都拿她没办法,只好罢了,对他们道:“准备一些点心,等会儿小公主饿了给她吃。”
然后照惯例带着小公主去上朝。
小公主自还牙牙学语时就被她父皇抱着去上朝,朝臣早就见怪不怪,她也是个怪小孩,你说她还不会说话,她每天摇着腿坐在爹爹的怀里听一群叔叔伯伯爷爷讲话,也不会犯困,反而像是听得懂似的,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还能冷不丁冒出两句她在朝上学的话,像模像样。
在抓周礼上,小公主没拿胭脂水粉,她左手抓一个金元宝,右手抓一个印章,萧叡还拍手叫好。
那下面的人能怎么办?一起夸小公主聪明呗。
让萧叡忍不住想,不愧是他和怀袖的女儿,如此聪颖,与普通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宁宁尤其爱看大臣吵架,一吵她就乐,吵得越厉害她越乐,整得这些臣子最近都收敛了许多。
因为还要脸啊。
原本萧叡一见吵架就烦心,但女儿一笑,他也觉得好笑,心里也没那么生气了。
你说这在早朝上,谁敢无礼。
只有小公主敢,皇上纵容这个女儿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小公主现在会走路了。
小孩子嘛,坐不大住,一忽儿跑下来溜达一圈,一忽儿又要去恭房,她肚子饿了,就让人拿点心来,颇没规矩地吃,喷香。
让下面为了不出丑尽量少喝水用食的臣子闻到,个个都饥肠辘辘,但又不能跟一个小儿计较,小公主还不仅是小儿还是个女儿。
偏生小公主还长得如此可爱,你就是要对她生气,也不大气得起来。
萧叡在上头看见他们不舒坦,他心里就舒坦。
他现在权力愈炽,不耐烦规矩的本性渐渐暴露出来,虽在大事上不敢违背,但平日里越发肆意,没得让这群人总拿规矩来约束他,什么狗东西?
萧叡下朝便去御书房,他批奏章,看书。
宁宁被他不远处的矮塌上,由雪翠看着。
萧叡偶尔也会抱着女儿批奏章,但有回他一个不留神,就被宁宁摸了一把朱砂,一巴掌按在奏章上,完了这小东西还摸摸自己的脸,把自己的小脸蛋也涂红了,抬头对爹爹笑。
他气都气不起来,只是关乎大事的奏章却不好随便给宁宁玩,于是让雪翠把宁宁抱到旁边,宁宁会有样学样地也想要看书,她看也看不懂,萧叡就叫人画图画本子给她看。
在御书房不可以吵闹。
等萧叡处理累了,他就去陪女儿玩一会儿,给她念故事书,他现在念得可好了,绘声绘色,把宁宁逗得哈哈笑。
宁宁还爱看皮影戏,萧叡就弄了一个班子,有人负责写适合小孩子读的话本子,专门给她演,她每天都要看。
在蘅芜殿排戏。
萧叡有时带女儿睡在乾清宫,有时睡在蘅芜殿,就算蘅芜殿的女主人不在了,但这里的什么都没变,就好像怀袖还在一样。
这日看完了。
张磐端着放着绿头牌的盘子上来。
萧叡方才陪女儿玩,玩得心情正好,一看此物,就知道该去后宫坐坐了。他现在不宠幸女儿,但三宫六院摆在那,总得去坐坐,面子上必须过得去,他都过去喝杯茶,左右这些女人也不可能背着他互相试探有没有被幸。
房事册子上记着幸了就算呗。
萧叡随便翻了一张,竟然是何嫔的牌子。
萧叡想了想,把雪翠叫过来,让她今晚负责照顾小公主,叮嘱必得贴身不离,让她教宁宁读两个字,把宁宁哄困睡觉,然后便从乾清宫乘龙辇出发了。
雪翠抱着宁宁回屋里,拿了一本画了图画旁边写了字的本子,教宁宁读字。
明明屋子里没有闲杂人等,可她手心都在冒汗,她一边有些害怕,一边又很激动。
她一个小小宫女,竟然要与皇上作对。
雪翠看了看一无所知,手指指着一只图画鸭子牙牙学语的说“鸭鸭、鸭鸭”的小公主,尽管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她已经开始心跳加快。
她要把小公主偷出去给姑姑。
第89章
萧叡已有许久未见何嫔, 自被罚之后,她极少出门,不甚喜拉帮结派, 以前还常去太皇太后处抄写佛经, 自禁足以后也不大去了。
太皇太后生病后,她就在自己院子里抄经书祈福, 端的是清心寡欲。
萧叡过来在她这用了一道晚膳, 何嫔为布了两筷子菜, 也没再动过筷子。
待用过晚膳,萧叡进了里卧,何嫔还未问,萧叡便说:“你先睡吧。”
何嫔脸色不改, 也无疑问和怨言,却说:“臣妾还无睡意,臣妾抄会儿经再睡吧。”
两人便在屋子里一南一北, 各做各的。
何嫔在萧叡心里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指不定是在做什么把戏,萧叡懒得去想, 也没看她。
后宫这些女人求的无非是孩子和地位,相差无几,像贵妃、淑妃她们些个,每次他过去,都想方设法地挽留,不乏有俗艳手段。
也是,皇贵妃死了,一直霸着皇上的女人没了,空出了上头位置。
但凡有志气的, 谁不想往上走一走?
若能一举得男,说不定就能手握凤印。
他待满一个时辰,何嫔这儿跟她桌上的山茶花似的,清清冷冷,他觉得差不多,可以走了,临走前看了一眼何嫔在写什么。
一看,却怔了怔:“你不是礼佛吗?怎么在抄道家的经文。”
何嫔道:“这是抄给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信道,我便抄道家的经文。”
萧叡眸光瞬时冷下来。
借怀袖来邀宠吗?以为这就有用吗?怀袖都死了,还要遭这群女人利用,他一点都不想从别的女人口中提起怀袖。
何嫔见他不悦,反而微微一笑:“陛下恼了?臣妾并无以此取悦于陛下的意思。”
萧叡淡淡地道:“你为皇后抄经文,亦是一片诚心,并无过错。只是你一个礼佛之人抄道经,大抵没什么用处。”
何嫔道:“只是闲来无事而已。我礼佛是因为我祖母礼佛,我便跟着礼佛,神佛在我眼中都差不多。我为皇后抄经也不图什么,只是深宫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她胆大地道:“皇上或想,我曾因皇后获罪,定然心中厌恶皇后。我确曾厌恶皇后,但我早就不讨厌她了。”
“我想,若是我与皇后在宫外时相识,说不定还会结上手帕交。”
“我敬佩她。所以我要为她抄经。”
萧叡静默不语,他还是头一回从别的妃子口中听到有人敢提起怀袖:“你敬佩她什么?”
何嫔继续道:“皇上大抵不知道,皇后打理庶务的几个月,每月给各宫发放份例,却有不同。”
“她不一碗水端平,崔贵妃喜胭脂水粉,皇后便会多赠她一些新制的胭脂水粉,时常有新的花样,不甚贵重,却很精巧。我喜欢看书,她便会赠我书画。宫中嫔妃,依喜好性格,多多少少皆有一份。”
“即便我曾得罪过她,她亦从未刁难过我,每月送我的书都合我心意。后来有一回,我问过她为什么要送我那几本书,她说她喜欢,料想我应当也喜欢。”
“我看了她送我的书,便再不气她了。”
萧叡听着还觉得有几分新奇,之前他把凤印给怀袖,却没去看怀袖是怎么管后宫的,反正怀袖做过尚宫,料想她定能做得好,这宫中其他女子怎样,他一概没有兴趣,哪会特意去打听?
那几个月宫中也没出什么事,似乎有人不逊,悄无声息地就被怀袖对付过去了。
萧叡一想到怀袖就觉得心头绞痛。
怀袖说要凤印,办事却又糊弄,每日也没见她兢兢业业,惯是个会偷懒的。
萧叡记得自己有回跟怀袖开玩笑说她糊弄人,怀袖还理直气壮地承认了:“这皇宫上下自有自己的规矩,我又插手不了什么,让他自己照旧运动便称。难道要我标新立异不成?我还没那本事。这凤印谁拿都一样,就是放个西瓜在那都成。”
萧叡觉得她谦虚,也不是任谁拿了凤印,都能让下面的人都服气的,他又不是没见过奴大欺主的事情。
萧叡想起怀袖,不免有些走神。
他胸口难受,坐下来缓两口气:“皇后还与你说过什么?跟朕说说。”
何嫔道:“倒没别的什么了,我俩又不熟悉。”
“他们都说皇后妒性重,爱呷醋,我却觉得不然。这正是我佩服她的一点。”
萧叡问:“皇后都送了你什么书?给朕看看。”
何嫔道:“都在书架上。”
萧叡走到书架去看,倒并不都是甚个高雅的书,有诗书,有游记,也有民间的传奇话本,他莞尔一笑,怀袖就爱看故事。
蘅芜殿里也有许多,因他把怀袖拘在宫里,自觉愧对怀袖,平日里怀袖想要买书看书,他都由着怀袖去,偶尔还能抓着怀袖看艳本,他觉得是花好月圆,怀袖却总要辱骂主人公一番。
他觉得自己现在像陷入迷障,稍有和怀袖沾边的事儿,他就会不可遏制地想起怀袖来,一想就难受,却又忍不住不去想。
因心里惦念着怀袖,萧叡的态度便温和了许多。
何嫔平静地道:“先前,我心悦于您,也会因此而心生妒忌。所以我一时糊涂,犯下错事。”
“但我发现皇后不一样,她不在乎您。”
萧叡听到这,脸色骤然难看起来,他被戳中痛脚,沉声道:“……住嘴。”
何嫔像没听见,继续说:“臣妾甚至猜测,皇后并非因为疾疫去世,而是她不想再活着了。”
萧叡又斥责了一声:“朕让你住嘴!”
何嫔跪下去,却还在说话:
“我研读道教经书,在道教中,自杀亦是恶业,死者不得超生。我怜皇后娘娘心胸宽容,身后却落得如此下场,着实于心不忍,是以才擅作主张,要给她抄自杀经文,超度亡灵。”
何嫔说完,对他磕了个头,却没起身,道:“臣妾出言不逊,冒犯皇上,是大不韪,皇上现在可以罚我了,臣妾甘愿受罚。”
萧叡气归气,却不想在她面前情绪外露,转念之间,便慢慢地平复下来,他在气什么呢?因为被说中了,所以恼羞成怒吗?
他气有什么用?
萧叡没有让她平身,也没让人掌嘴,却说:“你既这样爱抄,那你就抄个五百份经文,罚一年月例,抄不完不准出门。”
何嫔俯得更低了,答:“臣妾知道了。”
萧叡虽没兴趣与这些女人亲亲我我,但遇见何嫔这样不逊的未免太过扫兴。
萧叡拂袖离去,才走出门,却看见今日皇宫上空的夜空与往日有些不一样。
南北角落的天空似乎比旁边要更亮一些。
那是蘅芜殿的所在地。
萧叡赶紧赶回去,还隔着几道宫墙,他已看到熊熊火光。
蘅芜殿起火了,宁宁还在里面。
第90章
雪翠带着小公主从蘅芜殿出来, 还没走出多远,接应的人都没碰头,便发现宫中乱了。
原是蘅芜殿着了火, 将宫人都惊醒了。
小公主睡前, 她给小公主用了一点宁神香,眼下小公主睡得沉。
可她往哪走, 都能听到人声, 连绕路都绕不得, 她现在逃出来的也不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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