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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中美人——寒菽

时间:2020-12-01 11:01:16  作者:寒菽
  尹通判觉得她这小大人的模样好笑,赞她:“兰姐儿好气派啊。”
  他的女儿兰姐儿哼哼两声,从小背带里掏出一个竹制的小食盒,给柜员递过去,看着他装满。
  尹通判由着爱女买糕点,那个小男孩因他们进了门,默默地站到了一旁。
  尹通判总觉得他有几分眼熟,眉目之间仿佛有几分挥之不去的熟悉感,便多看了几眼。他越看越觉得这个小男孩生得好,再仔细看,更能瞧出男孩家世应当很好,他穿得倒不算太奢华,只是棉布而已,但是一看就是上等的细棉,脖子上戴着一块和田玉玉佩,油糯润泽,但这一块玉估计就得千贯不止。他身边跟着两个仆人,身上背着褡裢,若是他没猜错,应该是富商家的小公子。
  但小男孩似乎身染疾病,一张小脸下巴尖尖,身形有些病态的消瘦,一直安安静静,他盯着柜台好久,也没说想要。
  兰姐儿也注意到这个没见过的漂亮弟弟,看他好可怜的样子,走过去,把自己的食盒亮出来:“弟弟,要不要?”
  小男孩摇摇头:“不要。我娘亲不准我吃外面的东西,要是又生病了,娘亲又要难过了。”
  兰姐儿说:“你娘管得可真严。”
  尹通判听这个小男孩说话的声音,却是京中的口音,说的一口好官话。不知他父母是京中的商人,还是家中有意从小教他说官话。
  正这时,听见有女子从糕点铺子楼上下来,唤了一声,略带着急:“复哥儿,你跑哪去了?”
  小男孩便循声小跑过去,跑了没两步就跑不动了,停下来喘气儿:“娘,我在这。”
  尹通判望过去,发现这个女子竟然还是他认识的,他问了个好:“白夫人好。”
  女子望过来,对他微微一笑:“尹通判好。”
  这个女子是近两年在临安城颇有名气的女富商,没人清楚她的来历,户籍似乎也不太准确,她平时说一口官话,但是又会各地的方言,说起来时都像是本地人一样。
  她有一支自己的海上商队,手下许多人,也不知她一个女子是如何收服的,每年她从其他国家运来商品,卖了钱,又换成陶瓷、茶叶、香料、丝绸等等,运到其他国家去卖。
  回到国内,又不声不响地开了钱庄和杂货铺子,瞧着都是小店铺,但尹通判看过税务账本,白夫人每年都要给官府送上不少收入。
  沿海有港口的几座城都有她的手笔,但这两年来了临安,带动临安的商家都比以前要更热闹了,知府高兴得很,管她是男是女,大齐律令又不禁止女子行商,能叫临安城的百姓有活可干、有钱可赚,那便是一个大好人。
  这位白夫人看着三十左右的年纪,相貌平常,打扮得也不出挑,可只是站在那,就能让人感觉到她身上不俗的气质,沉静老练。
  尹通判听人说起过,她似乎嫁过人,不过夫家死了,却不避免和男子打交道,有时候也有一些不好的传闻,譬如说她养面首之类的。
  但他还真不知道白夫人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她太神秘了,深居简出,由几位臂膀亲信出来办事,其中有男有女,她的私事如何倒没怎么打听过。
  白夫人微笑着对他颔首致意,微微福身,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
  尹通判牵着女儿走了,他坐上轿子上,好奇地多看了一下。
  见到白夫人把儿子抱起来,问:“想吃点心啊?”
  被叫作“复哥儿”的男孩子点点头,点心铺子的掌柜跟在一旁,殷勤地道:“小公子想要什么点心?尽管称就是了。我们近来还新制了蛋黄酥、玫瑰酥,也给小公子拿上吧。”
  不但白送,还翻出来一个螺钿红漆绘八仙图的八角盒,满满当当装了三层,亲自拎着给送上了白夫人的马车,那架势,跟供财神爷也差不多。
  这个白夫人到底有多有钱?尹通判心想。
  他把女子送到女塾,然后去了衙门,皇上这两年在查隐田、隐民,各地颇有是非。
  他坐下写送回京中的折子,写完突然想起来了,他想到那个小男孩生得像谁了。
  因为小男孩病恹恹的,他一时间没想起来,是长得有几分像皇上。
 
 
第92章 
  此念只在尹通判心中一闪而过, 便消弭不见。
  真是荒谬,他怎么能这样冒犯皇上呢?况且,以天下之大, 即使有相貌相似之人也不足为奇。
  他到了衙门, 椅子还没坐热,知府过来与他说:“尹通判, 你在京中时, 可识得顺王殿下?可知晓他的喜好口味?”
  尹通判道:“顺王来临安了?”
  知府捏了一把汗:“正是, 也未知会一声,都来了两日了,本官这才知晓。切勿怠慢了顺王!”
  尹通判点了点头,又摇头:“顺王在京中时深居简出, 从未见他出门应酬,我亦不知他喜好如何……但听闻顺王平易近人,应当不难接待, 只要诚心以对, 定不会出甚差错。”
  知府道:“只能如此了。”
  四年前,太皇太后崩。
  在京中侍疾的顺王在太皇太后下葬皇陵之后, 回仙隐观为母守孝两年,孝期到后,他结束了长达二十年的隐居,下山云游四方,结朋访友,好不逍遥洒脱。
  他虽自称出家人,但他皇叔的身份摆在那,他不上心,旁人却不能在意, 每到一处,都会受到当地官员的热情接待。
  别的道士出门都是风餐饮露,还要给人算卦做法事赚钱,他倒好,走到哪都是吃喝玩乐,除了满口道经,瞧不出哪是个道士了。
  他慢慢走,每到一处还要欣赏一下山川景色,写写游记,品尝一下美食,再写一篇食记。偶尔做两篇诗词歌赋。
  而他毕竟是皇家出身,纵是皇子中最不学无术的那个,亦有大儒名师教导的弟子,文笔自不必说,大抵是出于喜欢而手痒写的,笔下的文字都颇为有趣,叫人看了也仿佛随他一起游历山河、品评美味。
  写完印了书去卖,卖得甚好,不过顺王也不差这点钱,收到稿费多是拿去接济穷人,资助女孩儿念书。
  他觉得世间女子多可怜,该多念书,念了书,才会多出现几个像怀袖那样有趣的女人。女子与男子不同,总能做出一切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来。
  大抵因是如此,惹了一些误会,他一个“风韵犹存”的老道士竟然还招惹了几朵桃花,有时到某处,还没玩够,便不得已得逃之夭夭了。
  一路优哉游哉地逛到临安。
  他不隐瞒自己的身份,但也不会上赶着去官府递贴子告知。
  先前他在别处认识了一个临安的朋友,还在临安一百里开外,就有马车来接,直接送进大园子里接风洗尘,吃吃喝喝。
  他也不急着出门,又不赶时间,睡了两日才出去玩,这才被知府知道他的行踪。
  当地官员请他吃饭,他也不拒绝,施施然上门去了。
  顺王在当地酒楼被招待了一顿,酒足饭饱,知府送他下楼,要派马车送他回去,问他去哪。
  顺王道:“去霜晴山房。”
  尹通判闻言,那座山房不是白夫人的一处宅子吗?
  竟然……他竟然一点也没感到惊奇。
  顺王交友无论贫富贵贱,男女老少,和一个女商人有交道并不足为奇。
  顺王以往在别的地方也不止住在一个朋友的家里,他的朋友多,到处住。再说了,住别人家这回事,祝一两天欢迎,住得久了,就要惹人嫌了,所以他从不在朋友家久住,玩两天就走。
  他的商人朋友不止一个,女性朋友也不止一个,是以也没惹人奇怪。
  顺王一袭深蓝道袍,头戴道馆,面留美须,打竹林小径经过,竹风徐徐,颇有道骨仙风之感。
  白夫人早在等他,炉上热这一小壶桃花酒,她正坐席上,一手捻衣袖,一手执竹舀,舀了两杯酒,乘在水晶杯子里,粉莹莹的,甚是精巧。
  旁边摆着各种蜜饯,果干,糕点。
  顺王在她对面坐下,笑道:“我才吃酒回来,你又让我喝酒。”
  白夫人道:“这算什么酒?与蜂蜜水差不多了,喝上两壶你也醉不了。不然光坐着说话,多无聊。”
  顺王看她桌上有些水果,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这是什么果子?我怎没见过?”
  白夫人道:“从外面带来的,没多少,你尝尝?我已找人试种,如今还没多少产量,若长得多了,再送于你吃。”
  顺王饮一杯酒,爽快地长舒一口气,道:“好。不过我该怎么称呼你什么?……怀袖?秦娘子?还是白夫人?”
  这个相貌看似寻常的女人其实正是怀袖,她在家中卸下了易容,以真面目接待了老朋友。
  顺王打量她的脸,年华似乎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本就生得艳美昳丽,而不是稚幼之美,长了几岁也是一般模样。
  这几年怡情悦性,眉目之间的愁绪散去,不用常皱眉,眼角自然就不涨皱纹了。她放下酒杯,轻磕一声:“还是叫我‘白夫人’吧,或者‘月娘’也可。”
  “怀袖已经死了,死在京城。秦氏也死了,葬在皇陵。”
  顺王淡淡一笑:“那你是什么呢?”
  女子笑道:“我?我是弥留人世的亡灵,是无君无父的孽人。”
  顺王又问她这几年在海外的见闻,月娘就给他大致讲了一些海外新奇有趣的东西,介绍蔬菜水果,异域美食。
  顺王听得津津有味,但月娘此行见他,却不只是为了叙旧:“我都写下来,绘了图,改日我送给你。”
  顺王问:“外头那么好,你怎么回来了?”
  月娘道:“迟早要回来的,不过这次回来,是为了我的复哥儿。”
  “哦,对。先前你信中说复哥儿身子不好,不是请了名医医治,可有好转?”
  “好了一些,但是大夫说还需一味药,旁的都好玩,唯独其中的药引,实在不好找。”
  “什么药引?”
  “要他生父的心尖血。”
  顺王握着酒杯,怔怔半晌:“这……这我还真的不可能帮你办到。”
  月娘不慌不忙:“我自有打算。”
  她又问:“下个月便是宁宁的生日,我还想托您再给她送礼物。”
  顺王一口应下:“此事好办。”
  她想了许多办法,都没办法把宁宁带出来。蘅芜殿失火之后,萧叡看女儿比看眼珠子更紧,即便出宫也要把女儿带在身边,为此连远门都不出了,连夜里也不往后宫去了。
  月娘没办法,只得一次又一次地作罢,她每去一个国家,就会买些当地的珠宝华服,以皇叔祖的名义,在宁宁生日那天送去。
  宁宁现在是大齐最受宠的姑娘,不缺礼物,她送的东西都不算贵重,但雪翠的信里写了宁宁很喜欢,今年也在期待皇叔祖的生日礼物。
  入夜。
  复哥儿洗干净小脚脚,钻进娘的被窝里,母子俩一块儿睡觉。
  这孩子抱在怀里,小手小脚冰凉,像块小冰坨子似的,就算是如此盛夏,也是如此。
  复哥儿在她腹中时受了毒,身子骨极弱,她想了许多办法,找了许多医生,还是医治不好。
  复哥儿出生之前,她反复做一场梦,她在梦里见着一个小娃娃,与她十七八岁时没掉的那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
  小男孩扑到她怀里,她直想落泪,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不愿撒手。
  待孩子出生之后,她给小儿子取名为“复”,失而复得的“复”。
  大名秦复,倒是随她的本姓,她老家人都死绝了,正好有个儿子用以承嗣。
  月娘搂着复哥儿,给他唱小调子,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的宁宁。
  她走的时候,宁宁还那么小……现在也还是个小童,她知道宁宁长得多高,脚脚有多大,但是却不能把她抱入怀中,只能靠想象,去幻想抱女儿的感觉。
  不知道宁宁现在在做什么?
  月娘想,她使人去老家打听过,萧叡如今皇位坐稳了,不需要天天上朝,每年都会抽出十余日工夫,微服私访,带着女儿去给她扫墓,
  到时她就能见到宁宁了吧?
  在那之前,宁宁会先收到她的生日礼物,裙子和鞋子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做的,每年都是,不知宁宁穿上以后会有多漂亮。
  ~~~
  京城。
  还未到生日,但从各地送过来的庆生礼物已经往宫里送了。
  安乐公主今年六岁,她最近开始换乳牙,两颗门牙掉了,说话漏风,但仍爱张嘴笑,整日上蹿下跳,父皇不在就到处玩。
  萧叡一回来,就看到她坐在一张波斯毛毯上拆看礼物,已经等不及生日,喜欢的就摆在屋子里,不喜欢的就让人装在箱笼放进她的小内库里。
  她是个小财迷,旁人不得她喜欢的,就是怎么巧言令色地哄她,也休想从她手里骗到钱。
  倒是与袖袖一模一样。
  萧叡想。
  她今日在花园里扑蝶,跑了一日,头发都乱了,雪翠坐在她身后,正在给她梳理长发。
  安乐公主天生有一头乌黑秀良的长发,愈发衬得她一张小小圆脸,好生姣美。
  萧叡见她热火朝天地拆礼物,笑道:“小猴,又在搂钱啦?”
  小公主生性好动,萧叡也惯着她,至多亲昵说她一句“小猴”。
  安乐公主埋头拆礼物,胆大包天地不搭理父皇,雪翠提醒了她一句,她才敷衍地行礼:“父皇好。”
  萧叡问:“在找什么呢?”
  小公主头也不抬地说:“我在找皇叔祖送的礼物,他今年没有给我送裙子吗?”
  萧叡记起来了,皇叔每年都给小公主送裙子,属他最精明,东西不贵,但小姑娘喜欢啊。那些个奇珍异宝、珠宝首饰,小公主看一眼就完了,还不如九连环好玩,至于名人书画,她也不会欣赏,还没有皮影戏好看。
  最后竟然最喜欢皇叔祖送的小裙子,皇叔祖给她送了各种各样的裙子,小姑娘,甭管几岁都爱俏,有些说是从异国买的裙子,还有小靴子小皮鞋,颇有妙思,宁宁爱得不成。
  她好期待皇叔祖送的礼物。
  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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