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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南——陆归

时间:2020-12-02 10:48:35  作者:陆归
  “你说到郑修齐的时候,我心里很难过的。”她当时这么说来着。
  叶嘉文想起来了,提到郑修齐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们俩正双双昏了头,像两只猫一样滚在书桌上打架。眼下他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一点味道,弄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越想越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想什么呢?”陈季琰看他面色僵硬,在他面前挥挥手。
  “……吃撑了。”
  “白天去见甲方了吧,吃什么好的了?”她先吃完了,放下筷子托着腮,“周慧请客了?”
  周慧这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叶嘉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陈季琰立刻举起双手自证清白:“我开玩笑呢,我都跟你认过错了,以后不会再乱讲话了。”
  她被粉白相间的珊瑚绒居家服裹得圆滚滚,举手投足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叶嘉文别过脸去,“我又不是太平洋警察,管那么宽。”
  “你不是警察,你是这个家里的老师。”陈季琰原本就屈膝跪坐在椅子上,一本正经地给他鞠了个躬:“我什么都听叶老师的。”
  叶嘉文的耳朵肉眼可见地慢慢红起来。他站起来收拾碗筷,陈季琰紧随其后跟进厨房里,一边抓着他卫衣帽子上的抽绳玩,一边嘴上跑火车:“哎,说真的,我其实也觉得周慧不错。”
  “你对她好感度那么高,要不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陈季琰的表情万分真挚:“那倒也不必,不如我把她介绍给郑修齐。她跟郑修齐挺像的,都挺不错,就是不怎么合我眼缘。”
  “你究竟为什么不喜欢她啊?”叶嘉文大学的时候就有这个疑问了,一直没机会问。
  “为什么啊……”陈季琰歪着脑袋思考了半天,“你猜。”
  叶嘉文放下盘子认真答题:“她眼睛下面有个痣,你讨厌那儿长痣的人,比如索坤就是。”
  有够离谱,她忍着笑比了个叉,拉开一罐饮料。
  “那是什么?”
  “因为她喜欢你。”陈季琰摇头晃脑地说。
  叶嘉文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像个不听话的活物。
  “你喝什么呢?”
  “……冰可乐。”刚说完陈季琰就心想:大事不妙。这人实在太小心,病好后除了热白开和蜂蜜水,什么饮料都不让她碰,她偷偷买了两罐可乐解馋,一招不慎,在作案现场被太平洋警察叶嘉文抓住了。
  叶嘉文甩干净手上的水珠,面对她哀求的目光毫不留情:“拿来。”
  “我才喝了一点点,多浪费啊。”
  陈季琰的狡辩完全没用,叶嘉文脖子一仰,直接就着罐口帮她喝完了。那里还有她润唇膏的印子,桃子味的,他的嘴唇就贴在上面。陈季琰忽然想起那间弥漫着佛手柑香味的酒店套间,昏黄的灯光里,叶嘉文的眼睛里起了漫天大雾。她情不自禁地跟着悄悄咽了一下口水。
  叶嘉文把罐头一丢:“还有吧?留着我明天喝。”
  “啊……?”
  “你看不看电视?不看电视早点睡。”
  陈季琰被他弄得神魂颠倒的,等反应过来自己的储备粮都被叶警官搜刮走了,气得血气上涌,挥着小拳头狠狠打了他一下,他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你想看拳击节目啊?”
  “你,你都跟谁学的啊?”陈季琰气到结巴。
  “什么跟谁学的?”
  勾引我那一套。这话她没法说出来,最先开始搞这些小动作的就是她陈季琰本人,只是没想到叶嘉文今非昔比了,不但没上套,还将计就计,害得她差点翻了船。
  她气鼓鼓地撞开他往外走,叶嘉文跟过来:“哎,商量个事儿。明天晚上公司聚餐,你跟我一起去么?”
  “明天下雨呢,我不出门。”她讨厌这里潮湿冰冷的冬天。
  “那来接我回家,行不行?打电话催催我,这样我能提前溜。”
  陈季琰还在气头上,有意要拿一拿乔:“看情况吧。”
  叶嘉文没期待她一口应下,那就不是大小姐作风了。他该洗洗该睡睡,可大概是□□作祟,在床上躺到半夜一点半还没丝毫睡意。他干脆坐起来,在脑子里复盘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翻来覆去研究的还是那句两话:
  “你说到郑修齐的时候,我心里很难过的。”
  “因为她喜欢你。”
  答案好像就在眼前,但他看不太清楚,也不怎么敢去抓。
  外面下起夜雨,叶嘉文苦恼地挠着后脑勺,好像回到了为心爱的女孩意乱情迷的十六岁。
  刚回中国的头两年,关于南国的往事常常入梦。尤其是在下雨天,半夜醒来心里总是空空的。时间慢慢过去,他有意无意地让自己快步向前走,到大学毕业的时候,从前的人和事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脑海里了。有时候叶嘉文觉得自己在这里更快乐,上班下班,坐拥挤的地铁,在闷热的厨房做晚饭……热带长达四五个月的雨季、少年时代狂热的爱恋、她雪白的后颈肌肤,偶尔回想起来,像闪闪发光的垃圾。
  如今他又站在了这堆垃圾山的顶上,乐此不疲地开始搞废品回收,深更半夜不睡觉,满脑子都是一个问题:她到底什么意思啊?
  
  孟书妍已经无精打采大半个月了,气色看起来比大病一场的陈季琰还要差。她平时是个很开朗、很爱搞笑的人,可这大半个月里只说了一次烂话。
  那是陈季琰在医院打点滴的第二天,叶嘉文带着电脑坐在旁边跟孟书妍视频讨论方案,旁边小孩的哭声震天,震得屏幕上她的眉毛抖了三抖,捂着耳朵问:“叶哥,你生孩子了?”
  她是跑火车专家,但跑到这个程度还是第一次,叶嘉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还是你在兼职带孩子?”
  事实证明叶哥没有在带孩子,更没有生孩子,而是继续跟陈大小姐纠缠不清。孟书妍觉得自己已经PTSD了,不能见到任何跟吴明川相关的东西,哪怕是看到陈季琰,心里都说不出来的难受。
  还是琰姐有本事啊。叶嘉文之前要死要活的,现在两个人居然开始和平同居了,还有说有笑地商量晚上几点回去。
  叶嘉文打完电话转过来就见到孟书妍一张死气沉沉的臭脸:“晚上不是出去聚餐吗,几点回去由得你决定?”
  她在吴明川那里吃了不小的苦头,想到这个,叶嘉文就觉得自己还能再多忍她两天。“我让她过来接我,这样我能早点走。你也跟我一起走吧?”
  “你们俩坐一个车,我去干嘛呀?”她眼睛一翻,“我也有人来接。”
  她表姐上礼拜刚给她介绍了一个同学,俩人出去吃了顿饭,感觉还不错。其实她跟人家也不熟,可都在叶嘉文跟前嘴硬过了,没办法,趁午餐偷偷打了个电话求他帮忙,他倒是挺讲义气,当场就说没问题,孟书妍感激不尽:“下回请你吃饭。”
  “吃饭加看电影吧,怎么样啊?”
  “……行啊,再说吧。”孟书妍随口搪塞。
  晚上的饭局果然如叶嘉文所料非常无聊,唯一不算无聊的可能是甲方来的那个周慧,是叶哥的大学同学,很能来事的样子,竟然还打进了他们公司的内部聚餐,说是等会儿还有事得先走。
  孟书妍低头扒饭,眼角余光看到叶嘉文也在专心致志地往嘴里塞东西,时不时就看一眼手机,好像准备塞完就跑。她凑过去小声问:“你指使得动她吗?”
  叶哥给了她一个“求求你闭嘴吧”的眼神,看手机的频率却显著提升了。孟书妍其实说得没错,他没把握陈季琰真的会听他的话来接他回家,于是当她的电话号码终于在屏幕上亮起的时候,他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膝盖撞到桌面,饭菜碗碟齐齐一震,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叶嘉文镇定地说:“我接个电话。”
  站在包厢外面,陈季琰的声音听起来懒懒的,透着不情愿:“我在门口了,你出来吧。”
  叶嘉文心中有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窃喜。“开车来的?”
  “嗯。你朋友这车挺多年了吧?”
  “他朋友转手的,都三手了。”
  “难怪。”
  他进去跟老孟打了个招呼:“我得先走了,家里人在外面等我。”
  孟华方觉得有点扫兴,但人家家里有事,他也不好说什么,倒是周慧也笑着站起来:“我也差不多了,谢谢孟总,谢谢大家,这顿饭真的太开心了,大家有空再聚啊。”
  两个同事站起来说要送送她,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到门口,叶嘉文心不在焉的,可抬头就看到陈季琰正站在外面,手指间夹着香烟,表情倒是愣愣的,看着雨珠出神。
  他大步走上前去把她的烟掐灭,不快地说:“不咳嗽了?都好透了?”
  陈季琰已经在戒烟了,今晚站在外面有点冷,就点了一根闻个味儿,也没抽。想想终归是自己不对,刚要低头承认错误,就看到周慧从后面走来,微笑着问好:“是叶嘉文的姐姐吧?你好,我是周慧。”
  送出来的两个同事没参加度假村的项目,并不知道这位就是曾经成为公司热门话题的柬埔寨土皇帝陈大小姐,在旁边一个劲起哄:“叶工还有姐姐啊,我们都不知道!”
  陈季琰被这一棍子打懵了,反应过来之后自己都纳闷:我是病傻了吧?
  可她应该说什么呢?我不是叶嘉文的姐姐?那周慧管她叫姐,也没见叶嘉文跳出来反驳啊,她蹦跶什么?
  记忆回到那年夏天,赛后闷热的男更衣室里,篮球运动员们问叶嘉文她是谁,他说:这是我姐姐。
  叶嘉文还没想通这个关窍,只是下意识地对姐姐这个称呼非常敏感。他讨厌把这个词跟陈季琰关联到一起,会让他回想起很多不算美好的往事,比如他从十几岁起就很抗拒她把他当小弟弟,比如她站在狭小的储物间逼问他:对着姐姐的照片自/慰,很舒服吧?
  姐姐这个身份如同诅咒,往事都像垃圾。
  他往前一步把脸色惨白的陈季琰挡在身后,说:“不是姐姐。”
  同事愣了:“女朋友啊?”
  话讲到这里,叶嘉文才终于意识到陈季琰那张刻薄伶俐的嘴巴为什么突然就当机了。
  不是姐姐,那么是女朋友吗?还是普通朋友?饭桌上他可不是这么讲的,“家里人”三个字脱口而出,是一个含糊而又无比亲密的定义。
  那种胸闷气短的微妙感觉又升了上来。
  叶嘉文想了两秒钟,给出答复:“嗯。”
  
作者有话要说:
但凡你俩早点开口,这一章起码也能没羞没臊一下
 
第23章
 
 “听众朋友大家好,这里是FM938都市之声,欢迎收听晚间节目与我同行,我是主播赵昭。今天是真的很冷啊,根据天气预报,晚间八点至九点,小雨将会转大雪。这是信川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各位听众朋友如果出门在外,要多加衣服、多加小心……”
  伴随着广播里的音乐声,雪花片片落在挡风玻璃上。
  半个小时前,面对似乎根本无解的难题,叶嘉文给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肯定回答:“嗯。”
  他顾不上那些人的反应和周慧玩味的目光。陈季琰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因为听到了他的回应而略微抬头,他破天荒头一回从上面读到了惊惶。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拉着她走向室外停车场,两个人双双浑身僵硬,走路像在踢正字。车内的空间小到连呼吸都窒息,陈季琰实在受不了,伸手打开广播。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天上开始落雪。她开口打破沉默:“这个节目也太不靠谱了,刚预告完就下雪,什么意思啊,让我们瞬间转移回家?”
  “嗯。”叶嘉文表示赞同。
  “猫粮快吃完了,这两天去超市的时候记得买。”
  “好。”
  “走吧。”她松开安全带。
  副驾驶上叶嘉文的表情很复杂,情绪莫辨。“……嗯。”
  两个人之间的平衡关系来之不易,这些天来,双方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陈季琰自问虽然不算老实,但也努力规避着任何危险操作;可今晚叶嘉文那一点头就好像一步子跨过了太平洋,跨得太大了,她一头扎进大海的中央,连朝哪儿游都不知道。
  偏偏他好像并没有要进一步做解释的打算。
  这算什么呢?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又要后退回到原点了?
  陈季琰站在浴室镜子前认真琢磨,琢磨了半天,绝望地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但如果把今年夏天那种剑拔弩张的状态视作起点,那么因为起点着实太低,眼前这个状况好像也没那么差劲了。
  想到这儿,她又把自己安慰好了:前路曲折,再接再厉就是了。冲着镜子捏了捏拳头,外头传来敲门声,是叶嘉文问她:“你洗完了吗?”
  “穿衣服呢。”
  陈季琰匆忙地把自己塞进睡衣里,不料叶嘉文像堵墙似的就堵在门口,打开门,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洗完了?”
  这不是废话吗。陈季琰得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面无表情,眼神游移,恨不得把眼珠子安到后脑勺上去。
  她在心里悠悠叹了口气。
  说他没长大吧,有定力了,轻易撩拨不动了;说他长大了吧,还是这个样子,又虎又愣,直冒傻气。她解决问题惯常快刀斩乱麻,但对这个小朋友不敢这么干,怕逼急了他又撒腿就跑。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把夜空倒映成红色。陈季琰翻来覆去换了一百种睡姿,每一根手指头都还清醒着,好不容易酝酿出了一点睡意,突然窗口的一根树枝被雪压断,轰然地发出巨响,把这一丁点宝贵的睡意赶了个精光。
  她干脆套上衣服起来,决定溜去厨房冲一杯热可可。厨房的灯开着,叶嘉文就站在水槽边发呆,猫在他脚边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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