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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南——陆归

时间:2020-12-02 10:48:35  作者:陆归
  孟书妍这才意识到他还在这儿,但她脑子已经转不动了,粗声粗气地说:“不是,是朋友,你,你别管了。”
  邵成禹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物种,不依不饶地打破沙锅问到底,孟书妍都快被他问发疯了,求爷爷告奶奶地恳求他快走吧。可吴明川好像是瞬间移动过来的,说话间就推开了病房门。邵成禹还没走,见他进来,眉毛一挑。
  吴明川以为他是来查房的医生,把手上的东西一放,问了个好,眼前的白大褂青年却笑了:“我不是她的医生,是她朋友。”
  他胸前挂着名牌,吴明川扫了一眼,迅速记住了这个名字:邵成禹。
  陈季琰的话犹在耳畔:“孟书妍要有男朋友了,你知道吗?是一个医生……小川,你好好想想吧。”
  吴明川自己都没察觉,跟白大褂握手的力道没来由地大了三分。
  白大褂出去了,这儿又只剩下了他们俩。孟书妍躺在床上,身体好像还是很虚弱,大概这个手术也并不如叶嘉文说的那么轻松。没等他开口,她就急着辩解:“那个是我表姐的同学,在这个医院当医生。”
  “我知道。”
  她傻乎乎的:“你怎么知道啊?”
  “他胸前挂着名牌呢。”吴明川笑笑,指着床头,“给你带了一束花。”
  一束小雏菊配满天星,用牛皮纸包裹着,小小的很可爱。孟书妍小声地哇了一下,眼睛弯起来:“好漂亮啊。”
  那个活力四射的傻瓜又回来了。这个女孩子太好哄,一束花就能让她喜笑颜开,这种毫无负担的喜庆感让吴明川也忍不住笑起来。
  孟书妍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身边的事。公司里来了很漂亮的前台小妹,天天都有人送奶茶小蛋糕,全分给她吃了;叶嘉文家捡来的猫竟然会放屁,还专在有人抱着的时候放,难怪叫豆豆;还有爸爸最近又迷上了二十四点,自己买了一套筹码天天在家玩牌,赌场是不会去的,他抠成那样,一辈子都不会去的……
  她的天地就这么小小一点,却有无穷趣味,吴明川边听边给她削苹果,偶尔应上两句,被她的形容逗得直摇头。
  “你呢?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我啊……”
  相较之下,他的生活乏善可陈。陈季琰瞒着他的事更多了,父亲也不再给予全部的信任,这两个他最重要的人现在背着他各打各的算盘,拿他当盾牌、当缓冲,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该逼着他站边了。
  吴明川不想把这些事说给孟书妍听。她是傻乎乎的小女孩,是枝头羽翼未丰的雏鸟,没头没脑地就要往低空俯冲,他应当警告她、保护她,让这个凶险的世界离她越远越好。
  想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说:“大小姐在暹粒的文化村动工了,预计明年就能开放,到时候给你留个门,什么时候想来就跟我说一声。”怕她觉得无趣,又追加解释:“会很好玩的,可以去参观高棉式民居,还可以看当地居民制作手工艺品。”
  “那你跟我一起去玩吗?”
  “你要是来,我当然带你去啊。”
  她伸出手:“那拉勾吧。”
  这样幼稚的游戏,让这个承诺看起来像小孩过家家。吴明川笑着伸手。指尖相触的瞬间,孟书妍感到他的温度和他的味道像空气一样包裹着自己。窗外,下午三点的阳光明媚,她悄悄说:“小川哥,明天来接我出院好不好?我,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吴明川的发声系统不听使唤:“好啊。”
 
第27章
 
 金边的旱季艳阳高照,陈季琰一脚踏到门外,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又缩了回来。年轻的女秘书从后面冲上来为她打伞,被老板摇摇头拒绝:“直接走吧。”
  甘帕薇今年二十一岁,正在读大学最后一个学期。
  中学四年级时,她在暹粒的公路边向游客兜售纪念品、带他们去吴哥窟内参观解说,一个假期可以赚六百美金,这笔钱除了补贴家用,还支撑着她不管父母的阻挠,在当地破破烂烂的公立高中里勉强继续学业。
  语言学校的费用太高,压根就没在考虑范围内,甘帕薇借着一本旧书和坚持不懈地同游客沟通学会了流畅的中文,英文也会说一点,但说得不好。那个四月的下午,老师命令同学们把脸洗干净、穿上干净的衬衫,把他们聚集在运动场上,一个年轻女人在官员和校长的簇拥下走进来,把学校的每一栋楼、每一间教室、每一块砖头都看了个遍。
  甘帕薇听到校长说:“陈小姐,我们用去年的资金配置了投影仪,教学环境得到了非常大的提升……”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些投影仪从买来起就没打开过,因为校长不愿花钱改善电路。
  陈小姐一直微笑着点头,走到操场上,阅兵似的把每个学生的面孔都一一看过,最后在甘帕薇跟前停下,问:“投影仪怎么样,不好用?”
  甘帕薇摇摇头。她笑了:“撒谎。再给你一次机会。”
  这一次,甘帕薇用中文说:“这些机器从来就没开过,因此也没什么不好用的。”
  校长听不懂中文,陈季琰眼角细小的纹路却一点点舒展开来。
  这就是甘帕薇人生中的贵人。她被带到大城市、送进最好的学校,有专业的教师来补习,助她考上大学。陈季琰很喜欢她,假期就把她叫到自己身边帮忙,见一些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有些时候她的助理吴明川在场,有些时候他对此一无所知,甘帕薇跟她出去了几次,心里就有数了,陈季琰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你是我的人,听我的话,将来为我做事就可以了。
  这一天来得比计划中更快。
  陈季琰派人把她从学校叫出来,中午十二点钟,她踏进陈公馆的大门,老板正在吃午饭,见到她就叫她坐下一起吃。甘帕薇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诡异,未等她开口探询,陈季琰自己就说了:“我给吴秘书放假了,接下来的一个月,你来当我的秘书。”
  甘帕薇镇定到陈季琰本人都有些吃惊:“都听您吩咐。”
  陈季琰没什么心思去多关照她。如果说吴明川是她最好的搭档——或者说曾经是——那么这个女孩就是她精心培养的一杆枪。一杆枪就该指哪打哪,甘帕薇聪明、机敏、野心勃勃,更重要的是,她对自己忠心不二。
  她还太年轻,本应该历练两年再出场的,可现在吴明川已经不适合留在这里了,陈季琰别无选择。
  把吴明川打发走,她才可以腾出手来办事。
  坐在吴家的会客厅里,对面是缩手缩脚的陈季宁,吴森就挨着他,对他嘘寒问暖,神态慈爱到陈季琰几乎怀疑陈季宁根本不是爸爸的儿子,而是姓吴的塞进陈家的。
  她对这种奇异的父慈子孝场景感到生理不适,清了清嗓子,陈季宁迅速地瞟了她一眼,觉得她脸色不善,又飞快地把头低下去了。吴森代他开口:“他连续两个学期成绩低于标准线,学校决定予以退学了。”
  陈季琰盯着弟弟:“陈季宁,是这样吗?”
  他嚅嗫着低声说:“是。”
  陈季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的成绩单每学期末都会按时送到她那里,没见他真的有哪一科不及格,想来是特意找人伪造了寄过来的。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学校不要他,学生身份也维持不住,不回家就是在美国非法滞留。
  “他自己拿了现金买的机票,上飞机前才告诉我,还求我先别告诉你,就是怕被你骂。”吴森这话她听懂了:这事跟我可没关系。
  陈季宁的脑袋恨不得埋进胸口去。
  吴森的话真假难辨,但陈季宁是绝对不能留在他家的。把这个倒霉弟弟拎回了陈公馆,陈季琰扭头跟甘帕薇商量:“学校课业多不多?”
  “最后一个学期了,我只要等毕业,没有课。”
  “今天起,你就住到这里来,帮我看着他。”
  陈季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无意识地咬着指甲。她像一只动物,直觉和本能让她嗅到了空气中危险的味道,但没有任何事实的蛛丝马迹可供她作文章。局势越是风平浪静,她越是焦躁不安。
  她在椅子上坐下来,甘帕薇犹豫了一下,手落到她肩膀上。她从没见过这样焦躁不安的大小姐,心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陈季琰知道她想安慰自己,笑了笑:“应该让你早点出来的,拖到现在,你出门去,也不知道人家认不认你是我的人。”
  “大小姐你二十岁的时候不也是单枪匹马给你父亲报仇?”女孩也笑了,“我二十一岁了,帮您看个门还是没问题的。“
  陈季琰没再说话。那一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扑杀确实很有震慑力,起码帮她镇住了那群手脚不干不净的叔伯,但代价也非同寻常,单是她受制于郑修齐那么多年,交的学费就够丰厚了。
  “不过总不能让他在这里住一辈子吧?”甘帕薇轻声问,“我这两天看看,能不能送他去日本读个语言学校之类的?现在还赶得上开学。”
  陈季琰一锤定音:“就这么办。”
  甘帕薇得了她的许可就走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人。
  这栋房子处于金边的郊外,给爸爸发完丧后,陈季琰花了大价钱把周边都改建了一翻,重金请来一队保镖二十四小时巡逻,力求此处固若金汤。即便如此,她还是有好长时间晚上睡不好觉,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惊醒。
  一天晚上,窗外跳过的野猫触发了警报,她几乎瞬间就从床上跳起来,提着□□跑到楼下。保镖和佣人们迅速地集结到大厅,向她汇报说是一只猫,她却神经质地要求他们再三排查。安排了半天,突然想起自己没顾上叶嘉文,血液立刻涌上头顶,声音都颤抖:“嘉文少爷呢?有没有人叫他?”
  叶嘉文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闪出来的,手掌厚实又温热,罩住她冰凉的双手,低声说:“我在,我就在你边上呢。”
  原来警报一响他就醒了,一直都跟在她背后。虽然从不曾问过,但陈季琰毫不怀疑,叶嘉文时刻准备着替她再挡一枚子弹。
  他们就是这样相依相偎着长大的。
  陈季琰闭着眼,在脑海里勾画他的模样。
  眼睛的线条很好看,眼神却有点咄咄逼人;鼻子很挺,嘴巴肉肉的,下颌又窄小,看起来就有点幼态。这样的五官,不知长到四五十岁会是什么样子。
  电话响起来,正是她在脑海中幻想的人,好像他正在远程监视她的大脑。
  “吃饭了没有?”叶嘉文的语气很放松,听起来已经到家了。猫粮哗啦啦地倒进不锈钢小碗,猫一个箭步冲过来,差点打翻饮水机,被叶嘉文拎住教训了两句。陈季琰听着他像训孩子似的训猫,不由得笑了:“没呢。”
  “都几点了?”
  “也才六点。”她看了看表。
  “什么时候回来?”
  “少爷,我才刚到没两天,气都没喘匀呢。”陈季琰盘腿坐在椅子上,饶有兴味地问,“你想我了?”
  这是陈季琰最近特别喜欢的一个把戏。从某些方面来看,叶嘉文好像高中以后就再也没成长过,比如特别容易被她逗得脸红心跳,越是如此越口是心非,死活不肯认。陈季琰就常常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又在将将过界的地方紧急刹车,弄得他无所适从。
  这样的把戏她玩了好多次,看他却也不恼,几乎成了他们之间乐此不疲的一个新游戏。
  按惯例,叶嘉文应该会别别扭扭地开始转移话题,可这次交出的答卷出人意料——对着电话,他低声回答:“对啊。”
  陈季琰看不见,说完这话叶嘉文就靠着墙坐了下来,抹了两把脸,耳朵尖红红的。猫的吃相太差,把猫粮搅得哗哗响,作为一个严父,叶嘉文伸手在它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以示教训,没想到这个猫逆反心理不是一般的重,当场崩了他一个响亮的大屁。
  陈季琰不说话,叶嘉文几乎以为断线了,捏着鼻子试探着问:“喂?听得到吗?”
  “……听得到。”
  他也看不见,千里之外,陈大小姐捂住了脸趴在书桌上。窗外晚风习习,她在心里暗暗地想:真可恶。
  
  接到陈季琰的电话时,吴明川正带着孟书妍从医院回来。
  老孟两口子的心眼都比井口还大,愣是让她这个刚出院没几天的人自己去办医保报销手续,孟书妍开始还忿忿不平,突然灵机一动,借此东风,求到了老好人吴明川亲自开车带她出门。
  她还远远没恢复到能活蹦乱跳地带着他上街暴走的程度,也不能吃正常食物,却急着履行自己的承诺,说一定要带他去吃她最爱的馆子。起初是小女孩式的胡搅蛮缠,软硬兼施,说到最后吴明川岿然不动,她的神情近乎恳求:“你就放一礼拜的假,等我能吃东西,你早都走啦。我带你去尝尝,我自己不吃,行不行?”
  吴明川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由着她胡闹。
  “这家老字号,点心特别特别特别好,全国各地都有连锁店的,可是就信川本地最正宗……”
  孟书妍的嘴皮子上下翻飞,简直可以去裸考导游证。吴明川感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赶紧叫停:“我接个电话。”
  “小川?”孟书妍住嘴得不够及时,陈季琰已经听到了她的声音,“你到信川啦?”
  “嗯。”吴明川觉得莫名羞耻,但这事也没必要瞒着她。她见好就收,迅速切入正题:“跟你商量点事,假期给你延长到一个月,怎么样?你过完年再回来。”
  吴明川的第一反应就是父亲搞什么幺蛾子了,他脱口而出:“季宁出事了?”
  “没有,你别操心了。”她笑嘻嘻的,辨别不出真实情绪,“之前我说放假就放假,劳累了你好久,现在轮到你休息了,我是不是天下第一好老板?”
  陈季琰的意思吴明川都明白:现在她和爸爸之间的关系太紧张,他夹在当中两边不是人,只会进一步激化矛盾。可他忍不住:“你一个人……”
  “你留在那里别动,就是帮我大忙。”陈季琰一句话堵死了他的退路。
  通话不过三五分钟,他却心不在焉了半个钟头。孟书妍躲在菜单背后暗中观察,看了半天,拉拉他的袖子:“点个桂花糖藕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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