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修齐的手指头夹着香烟,指指自己,又指指她,“你和我,我们都是彼此择偶范围里的最佳选择。”
陈季琰收拾好表情,又退了一步:“那块土地白给都行,你看够不够赔你的?”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我们要结婚,你这时候想毁约啊?晚了。”郑修齐笑了笑,话说到了这里,他反而轻松了,“我不会逼你的,你再想想吧。我们都还年轻,再玩个五六年不算什么。”
“……谢谢你。”
“别谢我,我也还想再潇洒几年呢。”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四点,外面还在下雨。陈季琰今天出师不利已经很懊恼,又被潮乎乎的大雨淋了一身,进门看见叶嘉文坐在厅里,倒是奇了:“不打游戏了?”
叶嘉文脸上一点笑都没有,“你跟郑修齐要结婚了?”
陈季琰心里没来由地一紧,好似弥天大谎突然被拆穿。转念一想,她也没瞒他啊,新闻铺天盖地,上网搜搜都知道,再说了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大马金刀地坐在这儿兴师问罪。
想到这儿她的腰杆又硬了,“是啊。”
“我怎么不知道?”
十七岁的叶嘉文,被嫉妒、愤怒和难过冲昏了头脑。但凡他神志清醒,就会想起陈季琰的人生信条乃是关你屁事和别管我,生平最讨厌别人对自己指手画脚,他这句话简直像特意瞄准了她的逆鳞,狠狠扣下扳机。
陈季琰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结婚当然是我自己做主。我爸都不知道这事儿,我得先跟少爷你汇报?”
她看到叶嘉文的手掌攥成拳头。他是天生白皮肤,平时在学校运动而晒成小麦色,这几个礼拜在家养伤不见太阳,就迅速白了回来,有一次陈季琰凑近了观察,惊讶地发现他的皮肤很薄,连关节都是粉色的。如今他将十根手指头捏得泛白,自己都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陈季琰的怒火略微平息了一点,又有点后悔自己把话说重了,主动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下半年要开始申请了,你有没有意向?如果要去我那所大学,我可以帮你要教授的推荐信。”
“你跟我一起去上学么?”
她失神了一秒。这里的事情放不下,她已经写邮件给学校申请无限期休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我走不开。”
“因为要结婚?”
他又哪壶不开提哪壶,阴阳怪气的,脸上挂着讥笑。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陈季琰就会发现这种表情正是师承于她自己,但她是不可一世的暴君,只允许自己嘲笑别人,而绝不能容忍别人嘲笑她。
陈季琰的脑袋飞速运转,直觉地知道什么话能让叶嘉文暴跳如雷,于是轻描淡写地说:“是啊。”
“那我怎么办?”
“我说了,你去美国上大学。”
叶嘉文的脸色发白:“你要把我也发配边疆,是吧?”
“什么叫也?”
“你弟弟不也被你送去美国了吗?”
两个人相处得太久,都能准确地摸到彼此的七寸,三言两语把对方逼疯。那一个星期的屈辱和恐惧霎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陈季琰不假思索地抬手对着他的脑壳打了一巴掌,声音响亮得如拍西瓜,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这里的雨季从五月开始,大雨要一直下到十月。一屋子潮湿的空气里,叶嘉文轻声说:“我要回去。”
“回哪去?”
“我要回中国。”
陈季琰恍惚之间突然想起来了。他本来就是被她千里迢迢拐过来的,这里对他而言,从来就不是家。
次年夏天,叶嘉文收到了信川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七月就打包好了行李。
他的飞机下午四点起飞,陈季琰说自己要开会,躲到办公室里捧着个茶杯发呆,吴明川拿来资料让她签字,叫了她好几遍她才反应过来。
“他第一回自己出远门,你不去送送他?”吴明川向来把她的心事看得透透的。
陈季琰说我还要开会呢。
“今天没有会啊。”
“我有另一个会,”她赶他出门,“你烦死了,离我远一点,行不行?”
唯一还在她身边、能跟她好好说话的吴明川也被她赶走了。偌大一个房间里,只剩下她。
陈季琰愣愣地想,自己怎么这么狠心啊。不过她向来擅长自我宽慰,这就开始了:小兔崽子没良心,甩脸色给老娘看,我也不理你。
“你不理我,我还不要你呢。”
她喃喃地说,可那个人在千里之外,听也听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不会写谈恋爱(但很爱写吵架)
第9章
叶嘉文在信川上学的第一个学期,硬是忍住了没跟陈季琰说一句话。
刚上大学时他对自己有莫名自信,一口气选了三十个学分,结果整个考试周没一天是在半夜两点前睡的,好不容易都考完了,同学拉他去KTV玩,他连张嘴的力气都没了。
不知是谁点了陈奕迅的《好久不见》,十八九岁的男生拿着麦克风扮演情圣,唱得荒腔走板,深情如人工香精般浓郁而令人不适。叶嘉文躺在角落里陷入昏睡,数字、公式和陈季琰的笑脸在脑海中反复交替出现,他觉得不舒服,却怎么也醒不过来,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叫他,睁眼一看是刘章:“你有电话。”
屏幕上一串陌生号码,叶嘉文接起来,电话里的人声被KTV嘈杂的背景音盖住,只能隐约听见是个男声,断断续续地说着金边。
他一下跳起来,推开刘章往外面跑。
跑到楼下,对方已经挂了。叶嘉文拨回去,这回接的是个女声:“在哪儿呢?”
陈季琰。
“在,在学校呢。”他结结巴巴地说,末了又对自己生气:就说在外面和同学玩儿呗,只许她满世界潇洒,不许他跟朋友来KTV了?
“你们学校教唱歌啊?我看唱得也不怎么样。”陈季琰的声音懒懒的,带着她一贯逗趣的语气。
“你在哪儿呢?你来中国了?”
“我在你宿舍楼下呢。”
叶嘉文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
他不说话,陈季琰也不急,优哉游哉地等着,只听他憋了半天说:“你知道我宿舍在哪吗?”
“我怎么不知道?蓝田六舍4052,一楼大厅里有个沙发,旁边是几张桌子,宿舍阿姨姓李,是这儿吧?”陈季琰没耐心跟他兜兜转转,“我一会儿就得走,等你十分钟,挂了啊。”
攥着手机愣了五秒,叶嘉文哗啦啦地从兜里掏出自行车钥匙,捅了半天捅不进锁眼,他气得把车一扔,看旁边刘章的车没上锁,捞过来就骑走了。一月的风又潮又冷,沿着领口往脖子里灌,叶嘉文好像失去了知觉,大口呼吸着江南冬夜冰冷的空气,一颗心快活得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与此同时,陈季琰坐在男生宿舍楼下,旁边吴明川身姿挺拔,西装革履,俨然一个精英美男子。
两个女生嘻嘻哈哈地进来贴社团海报,其中一个从进门起眼神就一直往吴明川身上飞。她的朋友长着双大眼睛,看起来很机灵又有主意,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就被撺掇着过来发传单了:“你好,我们是潮音社的,这是我们社团的新年线上演出,正月初六我们在网上直播,请多多支持!”
吴明川接下了,对她们微微一笑。陈季琰看到小姑娘红了耳朵根,笑着凑过去:“什么节目啊?能不能给我也看看?”
那个爱撺掇人的姑娘见她感兴趣,立刻给她也递了一张:“我们有清唱,弹唱,合唱……”
陈季琰一眼看到宣传单的右下角写着叶嘉文的名字。但她假装不认识:“你们这图片设计挺好看的,花钱找专业设计师做的吗?”
脸红红的小姑娘说:“这是她们班同学自己做的,”说着看看朋友,“是吧周慧?”
“是的,叫叶嘉文,”周慧与有荣焉地说,“我们的海报、宣传单全是他做的。”
“还挺厉害啊。”陈季琰装模作样,吴明川看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叶嘉文把刘章的自行车随手往草丛里一丢就冲进了宿舍大厅,却只看见浑身僵硬的吴明川,旁边还坐着一个长发女人,正笑吟吟地跟自己的同班同学周慧说话。再定睛一看,那女人正是陈季琰。
印象里的陈季琰连眉毛都懒得描,如今踩着高跟鞋,把嘴巴涂得红红的,他一下都没认出来。
叶嘉文走过去叫了一声:“小川哥。”
吴明川点点头:“来了?”
陈季琰笑眯眯的,“长脾气啦?当我透明人?”
一旁的周慧探着脑袋,想在叶嘉文的脸上找蛛丝马迹,但他眼里完全没有她:“你怎么把嘴巴涂成这样?”
这人嘴巴长得漂亮,可惜不会说话。看在好久没见的份上,陈季琰大人不记小人过:“时尚潮流啊,不懂了吧?”
叶嘉文的脸又板了起来。
“你住哪儿啊?带我去看看宿舍吧。”陈季琰主动说。
叶嘉文点了点头,转身要带他们上楼,周慧趁机伸手拉住他:“叶嘉文!”
他好像终于发现身边还有她这么个人,挠了挠头说怎么了,周慧没话找话:“我们部长说要给你结设计费,明后天就打钱给你。”
他嗯了一下,说:“行,我先走了。”
陈季琰跟在他后面,听见周慧的朋友低声问:“部长没说给钱啊,你哪来的钱?”
她在心里笑了一下:叶嘉文还挺受欢迎啊。可惜这个人天生不开窍,走路都恨不得能踩两个风火轮,小姑娘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再给他一个脑子也想不到。
叶嘉文的宿舍是四人寝,左边一排书桌,右边是上下铺,几间宿舍合用一个公卫。叶嘉文考完试就被朋友拖出去玩了,复习资料和图纸还在桌上摊得乱七八糟,椅子上堆着换下来的毛衣和裤子。陈季琰看他手忙脚乱地想给她收拾出一个能坐的空间,说:“别忙了,我站着吧,等会儿就该走了。”
“这么急?”他愣了,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失落。
“你以为我天天在家闲着呢?”
“那你特意来找我一趟?”
“你是大少爷啊?”她笑,“我来信川办事,顺便看看你。”
两个人半年没联系,她也没在中国念过书,对他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一无所知,两人你来我往地把能说的都说完了,尴尬和沉默来得猝不及防。
外面突然有人敲门,是叶嘉文对门的室友,说公共洗衣房里的衣服洗完了,让他去拿一下,见里面有个烈焰红唇的高跟鞋女人站着,下意识道:“阿姨好。”
陈季琰这辈子被人叫过大小姐、小妹妹,最多也就到漂亮姐姐的程度,今天拜叶嘉文所赐一口气就升级到阿姨了,她惊得都忘了发怒。叶嘉文也愣了,反应过来之后居然开始笑,被陈季琰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笑什么?”
他想忍都忍不住,直到陈季琰一屁股坐在他床上,双手抱胸开始冷笑。
“你生气了吗?”
“眼睛不好使的话我帮你弄个新的来?”
“……对不起啊。”
“你错哪儿了?”
“我不应该不跟你联系的。”他小心翼翼地挨着她坐下,垂着眼睛。
他都已经长成这么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了,又后悔、又难过地站在面前跟她道歉,陈季琰一下心就软了,自己都没察觉。
她摸摸他的后脑勺,“我过会儿就得走,你送我到楼下吧。”
叶嘉文点了点头,“我去上个厕所,等我一下。”
他跑出门去,陈季琰终于可以细细打量他蜗居的这间小屋子。算来不过十几平米的空间,竟然塞了四个人,室友生活习惯也不怎么样,叶嘉文是全寝室唯一一个叠被子的,枕头边还放着一本线性代数。
真看得下去啊,陈季琰在心里笑他。
叶嘉文像炮弹一样冲开寝室门,见她正站在书桌前翻看自己的复习资料,半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咽了咽口水。陈季琰皱眉:“冒冒失失的,别摔了。”
“不会摔。”
“嘴硬。”她走过来捏了一把他的脸颊,“走吧,小川在下面催我了。”
她说只有十分钟时间,还真的只留了十分钟。叶嘉文有些懊恼,却又有秘密不被发现的隐隐庆幸。
吴明川把车子开到了宿舍楼下,陈季琰都已经坐进去了,突然又降下车窗叫他。
“寒假回家不?”
叶嘉文挠挠头,“我也没别的地方能去啊。”
“陈季宁出了点事,我得去趟美国,不一定能赶回来。你要是想回就让小川哥帮你订票,不想回的话也说一声。”
叶嘉文心中有无穷的失落,两人刚刚和好又要分开了。
“我下回还来看你,行不?”她的声音难得温柔。
陈季琰说到做到。
她在信川附近的城市有生意,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一趟,吴明川就在密麻麻麻的日程中见缝插针地给她找两个小时的空隙,排了半天直皱眉:“来回就是三个小时,你何必呢?”
陈季琰正在做发型,“叶嘉文是大少爷啊,我要是不去,他指不定又在心里骂我呢。”
“他比你想象的懂事。”
“他懂什么,小屁孩一个。”
吴明川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陈季琰的主意大,从前是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他又拗不过她,只能听指挥。
一百多公里外的叶嘉文正和同学们集体在西湖边上写生,中国古建筑史课的老师在边上敲打,提醒他们这份作业上完课后就要上交。叶嘉文画得很快,进度大约到百分七十的时候,陈季琰的电话打了过来:“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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