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淮去书房拿了卷前朝的律法,随后半躺在床,为女人拢好衾被后,便借着殿内的烛火,细细读着书卷。
容晞这时困意渐失,她睁目悄悄打量着身侧的俊美男人。
她想,慕淮可真是个勤政好学的储君,之前做皇子时便是,就算阴雨天气双腿不爽利,却也从不辍学业,强撑着病体亦要去翰林院治学。
男人认真起来的模样,瞧着更英俊了,他单用青玉簪半束着乌黑的墨发,又穿着素白的寝衣,瞧着竟有种芝兰玉树的书卷气。
说来慕淮的性情虽然强势,但相貌却一直是极清俊的。
容晞眨了眨眼,就单是这般安静地看着他,心情都是极好。
慕淮自是觉出了身侧的女人没有安睡,而是用那双勾人的眼睛直直地打量着他。
他不悦地问:“看孤做甚?还不快睡下。”
容晞嗓音甜柔,用极低的声音道:“夫君生得好看,妾身忍不住看。”
慕淮听罢,心尖顿如被蜜淋。
却仍是强自抑着笑意,用书挡着自己的侧脸,又伸手将女人的脑袋扳了过去,复又命道:“闭眼,睡觉。”
容晞只得阖上了双目,她怀着身孕很是辛苦,蜷在衾被中,不经时便入了梦乡。
梦中,慕淮一身月白斓衫,戴白玉冠,手执折扇,一副世家公子的装扮。
气质清隽且文雅,眉间却不失男子的英朗,身上没有那些阴戾之气,目光亦不凌厉,看着很随和。
她在梦里同慕淮走在夜间汴京繁华的瓦市中,欣赏着大齐的盛世美景,因着二人的相貌都极为出众,许多小娘子都纷纷看向了二人。
二人就像一对最寻常的夫妻。
梦中的她,竟是唤了慕淮的表字,芝衍。
慕淮亦是语气温和地唤她晞儿。
容晞知道眼前的场景不是真实的,却仍是在睡梦中笑出了声,她语气甜柔,喃喃地唤出了他的表字:“……芝衍。”
她将自己的心愿深埋于心,不敢流露。
容晞希望能同慕淮做一对最寻常的夫妻,而不是做他的妾室,想要跟身侧的男人白头到老,甚至贪心地想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现实这心愿虽不可能实现。
但能在梦中同他做夫妻,容晞亦是满足的。
慕淮听到了这二字,将视线从书卷移向了床上的女人,凉薄清冷的眼中透着淡淡的宠溺。
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终于也躺在了床上,亦将女人小心地拥在了怀中。
慕淮低首亲了下女人柔软的眉心,闭上双目后,低声地唤着:“乖晞儿。”
第41章 孤都陪你
盛春汴京天气渐暖,雍熙禁宫内葳蕤的花树悄然间显露了新嫩的绿意。
这时令,容晞这胎已有四月, 开始显怀,害喜之症再没犯过,食量亦比从前大了不少。
许是因为肚里胎孩发育的过快,她身子却比从前更容易疲乏,容晞时常容易盗汗,小腿亦总是突然抽搐,身子竟是比头几月更娇弱了。
现下汴京的天仍带着稍许的寒意, 容晞这一月中就没出过东宫, 好在东宫占地不小,若觉得烦闷也可喂喂潭中游鱼,日子还算过得舒心。
容晞在心中掐算着日子, 她和慕淮的孩子应会在今年初秋临世,不管它是男是女, 都是她珍贵的宝贝。
一想到初生婴孩的模样,容晞的心中便软做了一团。
因着她腹部愈隆,汴京又即将迎夏, 慕淮便唤了尚衣局的人来东宫为她裁量体形, 制几身新的衣物。
以往为普通妃嫔裁量衣物,唤几个奉御来便够了,这还是位份较高的妃嫔才有的待遇。
但容晞却没想到, 尚衣局的主官竟是也亲自来东宫为她量衣,此番,还来了两个奉御,四个衣工, 阵仗不小。
东宫中的下人见此暗觉,这容良娣当真受宠,享尽了太子予她的天家殊荣。
慕淮命这么老些人过来,本意是觉得女人应该都喜欢打扮,容晞这一月如笼中莺般乖顺地待在东宫,从未与他抱怨过。
本着女为悦己者荣的想法,慕淮便想用这些衣饰,讨她欢心。
他前世做皇帝时,并不奢靡,亦憎恶那些骄奢淫逸的君主。
尤其是那种为了美人豪掷千金,搜刮民脂民膏的昏主。
今世的他,有了容晞这个美人,终是未能免俗。
不自觉地便想娇养纵惯着这女人,有什么奢侈宝贵之物,都想赏给她。
慕淮想,如今他这举动也如常理。
毕竟那女人生了副祸水模样,他自然而然地便想予她红颜祸水应有的待遇。
尚衣局来了这么多人,容晞自是兴奋的,却并不是出于女为悦己者容的那种兴奋。
俞昭容殁了后,她差点便做了尚衣局的奉御,之前在俞昭容身侧做女官时,她与内诸司六局那几个女官的关系都不错。
容晞最喜欢的,便是研究衣饰图样,亦对织布刺绣有着浓厚的兴趣,若当时慕淮和慕芊不缺下人,那她现在便该在尚衣局做着自己喜欢的差事。
可谁能料到,她一个小小的宫女,竟是成了太子良娣,还怀了太子的子嗣。
思及,容晞无奈摇首。
她过段时日腹部还会更隆,所以其中一位奉御亲自为她量身时,得留有余地,制衣需要时日,衣物自是要做大些。
尚衣监命衣工向容晞一一展示着各式名贵的绣品和锦缎,她原以为这位容良娣是民间来的,自是不识哪样是哪样,却没成想这良娣竟是识得每一样绣品。
何为韩仁绣,何为蜀绣,又何为织彩绮罗,样样熟稔于心。
那尚衣监微讶之际,却也暗忖,这容良娣既是那冷傲性桀的太子宠爱之人,纵是从民间来的,却也绝不会是个头脑空空的绣花枕头,这番她带着属官们来东宫,可得谨慎恭敬着伺候她。
容晞挑着锦缎,却听见尚衣监语带谄媚道:“这些绣品大都是用良马同燕国和邺国换的,每样都名贵得很,良娣生得貌美,就当衬这些华缎。”
说罢,尚衣监打量着容晞的神色。
却见容晞的面容很是平静,她语带唏嘘,轻声道:“怎的大齐本土就拿不出几样举世闻名的绣品,这些年,汴京贵女所着华衣的缎子,竟都是从别国买的。”
她嗓音很是娇柔,竟让那尚衣监听着有种熟悉感,暗觉这副娇嗲的嗓子与之前伺候俞昭容的那位大宫女很像。
尚衣监很快收敛了心思,恭敬地回道:“这些绣品制作工序繁冗,就拿这邺国国绣韩仁绣来说,数位绣娘连日纹绣,亦要耗时许久方得一匹。若要得一匹珍品,需耗的工序和工时更久。”
容晞嗯了一声,看着那些耗了千金的缎子,只让尚衣局的人做了四身衣物。
平日常服两身,寝衣两身。
至于参宴的华服,她穿良娣的命服便够了。
尚衣监一怔,都传这容良娣是个恃宠生骄的跋扈女人,她本以为这番来此,这容良娣不得至少制个几十件华衣才够。
可没成想,她竟是只让人制了四身衣物!
尚衣监不解,又问:“……容良娣,不多制些衣物吗,这宫女每季,都有四身常服呢。”
话刚毕,容晞面色未变,丹香却是横了那尚衣监一眼。
尚衣监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怎么能蠢到拿太子良娣同个宫女比,好在这容良娣没难为她。
尚衣监岔开了话题,将一叠画着簪式的图样递给了容晞,又道:“衣工还拿了几块上好的玉料,亦有些珍贵的宝石东珠,良娣喜欢哪样,便挑出来,奴婢回尚衣局后便命人去寻工匠打出来。”
容晞垂眸,随意翻了翻那些图样,她原是不想打簪饰的,可慕淮要赏她这些,她得顾及他的面子。
她最是清楚,男人赏女人玩意时,都存着什么心思。
便随意挑了几样,递与那尚衣监的人,轻声道:“衣监按照这几个图样随意打几个簪物便成,至于镶什么宝,我信任衣监的眼光,都由你来选。”
尚衣监恭敬应是,临行前,还觉得这位容良娣,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尚衣局的人离开东宫后,丹香呈来了东宫这一月开销的账簿,交由容晞过目。
容晞半绾乌发,髻边只簪了一清雅的玉兰发钗,皎丽的侧颜看着很是沉静,她羽睫浓长,看账簿时垂着眼目,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如此美人图,自是让人欣赏万分,亦移不开眼目。
丹香眨了眨眼,总觉得容良娣很像从前的那位容姑姑,姓氏一样,嗓音亦一样。
她入东宫后,从未向她询问过下人的姓名,却能识得每一位宫女和太监姓甚名甚。
这一个多月中,也做着容姑姑之前的差事,替太子打理着东宫琐事。
丹香为容晞呈上了清茶,置于檀木小案后,轻声劝道:“良娣…您怀着身孕辛苦,先歇一歇罢。”
容晞颔首,美目却没从帐簿移下。
见丹香仍站在她身侧,容晞不禁淡哂,细声回道:“过段时日,东宫有了正妃,我便能做个闲散的良娣,现下还是要替殿下料理好这些琐事的。”
丹香见容晞提到正妃二字时,表情很是平静,不禁有些沮丧。
前阵子礼部的人来,教容良娣修习礼仪,她学得极快,到如今那一举一行亦是典雅雍容,丝毫都不像从民间来的,气质反倒像世家小姐。
她生得又如此貌美,不就是身份差些。
若论旁得,容良娣哪一样,都配的上太子。
丹香在心中为容晞不平,低首又道:“良娣放心,就算有新人进东宫,太子心中最重要的女人仍是良娣,谁都越不过您去。”
这话语罢,容晞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账簿。
虽知丹香是在替她这个主子说话,但容晞亦不想让她有这种失格的僭越想法。
她语气稍作微沉,对丹香道:“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讲,若让旁人听去,会给太子添麻烦。”
丹香立即认错应是,不敢再多言半句。
容晞将丹香引为自己近侍的宫女,便是信任她的。
但纵是信任,亦要懂御人之术,不可让她身侧近侍的女使逞口舌之快。
因为日后,丹香的一言一行,即代表着她的一言一行。
丹香虽然比旁的宫女聪慧,但这性子还不是太沉,她还得好好提点她。
容晞见丹香有些赧然,语气轻了几分,又命她:“去看看午食有没有做好,太子今日要回东宫用。”
丹香得令后刚退下没多久,慕淮便归了东宫。
每逢朝臣休沐的日子,慕淮却仍是忙碌,没有休息的习惯。
他今日未穿冕衣朝服,只着了身黯色斓衫,身姿高大挺拔,面容极为俊朗。
容晞总觉,他穿深黯的衣物,瞧着气场过于凌厉,甚至有些迫人。
走入偏殿后,慕淮将视线移向了女人微隆的小腹,想起昨夜二人均感到那处有了胎动,犹自觉得很是神奇。
两世为人,他做人父和人夫却都是第一次。
昨夜容晞胎动,他兴奋之余,又有些手足无措。
他坐到容晞身侧,低声问道:“孤今晨走后,孩子有没有闹你?”
说着,便握住了女人纤软的柔荑,却觉这娇弱的小良娣的手心中,竟是渗出了冷汗。
她今日身子比之前更虚乏了,好在他想法子将她是罪臣之女的流言压了下去,亦将嚼舌根的宫人重重惩戒,这才不让她因外人的碎嘴之言忧神。
容晞靠在他怀中,摇了摇首,回道:“宝宝很乖的,并没有闹妾身。”
慕淮适才还有些冷肃的面容渐变得平和,他瞧见了罗汉床处的纹样,又轻声问怀中的女人:“今日尚衣局呈的簪式纹样,都喜欢吗?”
容晞颔首,细声附和道:“有好几样,妾身都很喜欢。”
这话让男人很是满意,亦有足足的成就感。
她喜欢便好。
慕淮见容晞那张绝色脸蛋瞧着有些蔫蔫的,不禁锋眉微蹙。
他之前是想着,将这女人抓回来后,便将她圈养在东宫中,让她做一只笼中雀。
可这娇雀在金丝笼中待久了,美则美矣,瞧着却总是有些可怜。
女人身上的馨香因着孕事,更让人沉醉。
慕淮亲了下她的额头,低声道:“这几月且忍一忍,等孩子生下来后,无论你想去远郊狩猎,还是登高望远,亦或是在湖心游船,孤都陪着你去。”
第42章 加更
容晞乖顺地点了点头, 这一月未出东宫,却然快把她憋坏了。
她刚要说声多谢夫君,肚子竟是咕噜地叫一声。
容晞略有些赧然地将手覆上了微隆的小腹, 最近的她,却是总容易饿,原本尖尖的下巴,瞧着也圆润了些。
不过丹香和其他宫女都说,她之前有些过瘦,现在的模样比之前瞧着更美,纤秾合度。
容晞姑且信过这些话, 却还是不想让自己变胖, 近日也有意控制着食量,尽量少食多餐。
慕淮见她这副模样自是忍俊不禁,抬声唤了下人备菜。
他陪着容晞用午食时, 一旁立侍的宫人见太子身上的气质全然没有平日的孤冷和阴戾,对容良娣的态度很温和。
二人间的相处方式就像一对寻常的夫妻。
若真来个太子妃, 怕是也很难撼动这位容良娣在太子心中的地位。
如果日后东宫有妻妾之争,需要下人站队,他们还是想在容晞身上押注。
午食用罢后, 容晞便按照太医的叮嘱, 小憩了一会儿。
待清醒过来后,便去了书房为慕淮磨墨。
慕淮今日于暗,派人掉来了当年礼部主持妼贞皇后丧仪的账簿, 他觉出女人已站在书案旁,颇有红袖添香之态地为他细细研磨着墨汁。
虽未抬眼目,却低声命道:“这些事日后让下人做便好,你既已是良娣, 不必再亲自做这些事。”
容晞细声回他:“夫君习惯妾身伺候了,妾身亦喜欢为夫君做这些,夫君放心,妾身帮你磨完墨便离开,不碍你的眼。”
慕淮无奈,掀眸看了她一眼后,复又看着那账簿。
上面记载的文书很详尽,包括皇后陵墓要雕刻的石翼兽、棺木所用的木材,和妼贞皇后所有的贵重陪葬品。
这些陪葬品大多极为名贵,因为先皇后生前便最是受宠,成帝赏给她的御赐之物几乎都被埋在了地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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