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筱,你回答我,”
没有回答,他像抱着个沾着她气味的枕头。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他抱着她曾经用过的枕头,将它当成她抱在怀里,它就是这样纹丝不动,他一把将她松开,他要确定他没有作梦,他也没有犯糊涂。
他冰凉的手指捧了她的脸颊,暖的,她的脸是暖的,她的眼睛在看着他,“你把外套脱了吧。”她说。
他想听的不是这个,他看着她,她却垂了眼睛不看他,长睫毛轻轻颤动,“你给我点时间。”
傅荀手指紧握着她的肩膀,眼睛在她垂着的双眼间游移,深深的注视,他想从她的眼中捕捉情绪,她的真心是什么,她的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傅荀找她要答案,她又能找谁要答案,林恩筱看着视线里他的衣料,大半都湿了。
“你把湿衣服脱了吧,”她抬起了眼睛来,他的样子竟然是可怜的,可怜这种词竟然和一个这样的人挂上了钩。这个人真如他所说的他在爱着她吗?她爱着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副可怜样么?他穿的黑深深的,原本该是严肃冷竣。她鼻头发酸,“如果有一天我想接受了,我也不想要一个不健康的人。”
他便开始脱衣服,脱的只剩了一件黑色衬衫。
她拾起衣服,顶着他的目光木讷讷的从地上起身,她眼睛不看人,垂着,握着湿冷的衣服转了身。
她朝洗衣房的方向去,眼睛里开始淌泪,她说不清这泪水因何而流,她头昏得很。她迈步,身后却传来脚步声,越来越急促,一股力量猛的朝她撞上来,她身子轻轻一晃又稳稳的固定住了,傅荀从身后抱住了她,肩膀上一股力压来,他的脸埋在了她的颈侧。
“你不要我我会死的,一周前我真试过,我住的房间,连窗户都被他们钉死了,他们都当我疯了。”傅荀抱着人的手臂打着颤,因为他抱的紧,因为他将所有力量都用在了手臂上。
他看她转身离开,他就冲了上来,他见不得她的背影,见不得与他距离越来越远的背影,他紧紧的抱着,就像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
屋外风雨飘摇,海浪击岸,他声音沉的快被它们给淹没,“答应我,你答应我,”
始终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他便急了,他害怕下一刻她再对他恶言相向,像对仇人,像对一个疯子,“我爱你啊,筱筱我爱你呀,给我一点回应,给我一点回应让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好不好,”
“我帮你把衣服哄干。”林恩筱不动声色的咽下喉咙上的哽噎,淡淡的说。她听得清抱着她的人的语调,他何以至此,他的嗓子里竟冒出了这样的哭腔。她心脏揪紧,难以想像他此刻是如何的一张面孔会发出这样让她心脏酸痛的声音。
他向来高高在上,向来体面的受人敬仰,在会议室他说一不二,手里握着那样大的权力,有那么多人在仰仗着他生活,他自己却脆弱到了如此境地,就像她若要再说出一句恶言,就会将他击倒。
“你抱着我我很冷,你松开好不好。”她语气软下来,紧抱着她的手松了,覆在她身上的身体也急急的离开了。
他竟然变的如此听话了,一股泪从心头直冲出来,林恩筱没有回头,不愿被看见。她直直的进了洗衣房,将手上的衣服扔进了烘干机。她返回,傅荀却站在门口,高高的,像一道门。
他的双眼再没了如刀锋般的那股锐利,眼眶子红通通的,苍白着一张脸,衬衫领口随意的散着,“为什么不回答我?”他神情悲伤,比悲伤还要悲伤,比凄凉还要凄凉。
他急着要她的答案,可是她还没有答案。
林恩筱空着一双手无措得很,她的头还在痛,可是现在它不重要了,她也凄凉的回他,“你要我说什么,”
她的话似乎让他产生了什么误会,他脸上的凄凉立刻就缓和了,缓和了却很怪异,他急急的迈了一步,伸手抓了她的一只手握住,“我明天搬过来好不好?”
林恩筱看着他就笑了,一股眼泪从眼角落下,她唰的垂下头,抽了自己被握住的手,她摇头,她说不出话,就摇头,眼泪猛掉。
“你知道我曾经有多爱你吗?为什么你那个时候不给我一点回应?”她开了口,却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她垂着头平静的说话,眼泪平静的掉。
“你以为我生来别扭,还是我本性凉薄,就见得一个人因为我而受苦,见得曾经被我爱过的人,曾经做过我丈夫的人卑微到尘埃里的来求我,我也不妥协。看你把自己折腾的要死要活我也不眨眼。”
林恩筱抬起眼睛来,一双泪目看人,他在她的视线里模糊成一片,看不清他是以一副什么样的神情在看着她。她继续,“你以为我心里是好受的么,我也难受,我这儿疼,我看到你这样我就这儿疼。”林恩筱手指抬起指着自己锁骨下方。
“为什么你当初要那么对我?我那么爱你,我是那么的爱你啊,我恨不得变成你身体的一部份,我想二十四小时都跟着你,”说着她又笑了,连哭带笑的笑,“就连你穿过的衣服我都爱不释手,我像个变态一样嗅它沾着的你的味道,我对着你掉在衣服上的头发说过话,我对着你不小心落在家里的文件说过话,我说我羡慕它,因为就算被你忘了你也会很快派人回家取它。”
“那个时候你的眼睛就看不见我吗?你不知道,我就告诉你,我告诉你了,我不断的在提醒你我爱你啊,我好喜欢好喜欢你的啊,我好想每天都跟你在一起,就只是能看到你也好,我希望你下班能早点回家,我希望你别总是等我睡着了才回家,我就是简单的想看见你啊,”
“我猜着你的喜好,我把自己活成你或许会喜欢的样子,我尽力的取悦你,你喜欢什么样我就做成什么样。可是我始终也得不到你的回应,我想要你的关心,我好想你认认真真的抱抱我,可是你每次抱着我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你想想看,你抱着我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
她眼睛里的泪水太多,实在多到视线全糊了,她只知道身前的光线有变化,地上沉沉的一声闷响,她惊的闭了一下眼,眼皮将泪水挤出,再睁开,看到他跪在她的跟前。
她的双手被他握住,拉到他的脸下,手上湿了,被他的眼泪沾湿。
“筱筱,你现在告诉我,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你要我怎么做,才能重新开始,”
第64章
烘干机运转的声音淡淡的传来, 洗衣房外,灯下傅荀身上是漆黑的衬衫,他双膝跪地, 将脸埋在林恩筱手背上, 垂着的头脖子后的头发很短, 短发下的皮肤冷而白,脖子与衣服相接,黑白明晰。
他跪的端正, 头埋的连脸也看不见, 他乞求原谅的声音与窗外的风雨声、海浪声混成一团。
林恩筱睫毛打颤, 泪水晶莹的在眼眶子里转, 她惊讶又惊愕他的跪,她想躲开想拖回自己的手,他不放, 她不端正的站的, 因为对他的跪十分的无措, 而随着他不断的乞求,她便也慢慢习惯了, 到最后她木讷讷的看着他的头。
“我去给你找身衣服穿,你放手吧。”他一直在要她的答案,她却文不对题。
傅荀抬起脸来,眉毛挤着眉心, 眼眶子通红, 眼神饱含着某种热切的希望,“筱筱,回答我啊?”
“以前在这儿准备过你的衣服,应该可以穿, ”林恩筱垂着眼睛,将自己的手一点点从他手中抽离。“我不知道,你别逼我。我困了,我想休息。你睡客房吧,冲个热水澡也早点休息,”林恩筱转身走了,没有管仍跪在地上的人。
“林恩筱,”
这一声呼喊又沉又悲,她转头看见他就那样跪着,高高的,身上是他一惯黑深深的穿着,下颌青青的,在英气之上倒添了几分不羁。
她对他弯了弯唇,转回头,上了楼。
她将衣服给他便自己回了房间将门锁了。
她总算好好的吃了感冒药,药效来的快,很快就犯困了,进入了梦乡,即便那个人此时此刻就在她的家里。
她做了个梦,梦里回到了十八岁那年,她看到了那个天真快乐的自己和那个在她心里还是完美的,独一无二的他。
小年夜那晚,江城澜澄酒店有一场商业聚会,与她一般年纪的人在这种节日,绝不会参加这种全是大人的无聊聚会,她却硬跟着爸爸去了。
因为她知道他回国了。
她扮成大人的样子,穿了一身长裙,手里握着酒杯以他为中心四处游荡,她看他站在他父亲的身后,她看那些老头子都在夸赞他,他父亲连眼睛里都是笑,她看到爸爸和他说话,她看他与旁人交谈,她看他仰头喝酒,看他喉结滚动,看到室外的烟花将他的身体渡了一圈金色。
他从这头走到那头,她在大厅的另一处模仿他走路的样子,最后她握着酒杯朝他走了过去,站到他的身后,看见他的西装衣料在灯光下有隐隐光泽,背脊端正宽阔,“荀哥哥,”她出声。
他转过了身来,高高的面对着她,灯光落在他短短的头发上,落在他利落的西装上,他将她略略一打量,眉眼英俊摄人,他不认识她,但是他知道她认识他,所以对她礼貌的弯了弯唇。
“新年快乐!”她按捺住心尖的荡漾与耳朵里因为紧张而突来的轰鸣,顶着他的目光甜甜一笑。
“新年快乐。”他声音沉沉的,很好听,是她喜欢的声音。
饱饱的睡了一夜,感冒症状好多了,天刚现出第一道晨光林恩筱便起了。梦里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梳洗好,她轻手轻脚的离开房间,她从烘干机中取出傅荀的衣服,衣料柔软,衣服上有属于他的味道,很淡很淡。她好好的折了放在了客房外的柜子上,最后拎着行礼箱进了车库。
摄制组订的早班飞机起飞的时候傅荀才刚从梦中醒来。
他身上穿着他的女人为他准备的衣物,他睡在她每天居住的房子里,他已经知足了,他睡了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的好觉,他对她的离开还毫不知情,以为她与他只一墙之隔。
两个半小时后摄制组便到了目的地所在的市区,摄制组早租好了车,下飞机便直奔目的地。因为当地冬天多雪,他们要赶在大雪封山以前将这期节目完成。
采访地离市中心足有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山路盘旋遥远,两辆车翻过一座座高山,穿过一条条掩映在参天树木中的公路。
林恩筱坐在副驾驶,天色阴沉,她看着车窗外高的避日遮天的树,编导坐在后排担心,“看这天不会真要下雪了吧?”
司机是当地人,叹息了一声,“前两年都是12月底下的雪。今年冷的这么早,还真是说不准。”
“可得再坚持几天,等咱们出去了再下,不然你看这山路十八弯,雪一下这车可怎么开。”
骆之辰坐在编导身旁没吭声,对这种没有计算好的行程无话可说。
林恩筱舒服的窝在副驾驶,被车里的暖风烘着很舒服,感冒症状都烟消云散了。
采访对象是一座深山里女子高中的校长。
在如今开放文明的年代,为何还有女子高中,这个问题林恩筱早在资料中找到了答案。
校长原是个退休教师,她亲眼见识了这座贫穷大山里女孩儿不被公平对待的命运,能念完九年义务教育已是天大的幸运,十几岁的年纪辍学打工甚至嫁人的比比皆是,何谈接受高等教育。所以她便专为这些被环境限制了世界的女孩办起了免费高中,她希望这些可怜的女孩都能走进大学校园,用知识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学校不大,学生百名,教师不过数十,地处闭塞的大山之中,交通十分的不便利。
校长是一位六十岁的老人,她每天清晨五点钟便起床,在简单的收拾过后就会去叫醒学生,摄制组便在四点就开始收拾准备,他们用镜头跟随着这个老人记录下她的生活,和她们的生活。
艰苦的条件,却成就了不平凡的成绩,因为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女孩们都很珍惜,从上到下是一条心的刻苦,本科上线率竟高达90%以上。
镜头一直跟着她们,融入她们的生活,从天不亮直至夜里12点,作为主持人的林恩筱当然也得如此,从晨练到最后的晚自习。
摄制组就住在学校,清晨学生们五点半就在洗脸池前排着长龙洗脸,“为什么不用热水,”林恩筱问一个学生,条件艰苦,但大山里并不缺少柴火。
“这样能让自己瞬间清醒啊,你要不要试一试?”一个学生调皮的端了一盆水放在林恩筱面前,她笑了一下,她不能说自己感冒才刚好,几个孩子像看好戏似的围着她,她伸手下了水,惊的脑子一激灵,用冷水浇了脸后,真是瞬间清醒了,但喷嚏也立刻就来了。
女孩子们哈哈大笑,艰苦不会夺走她们的天真。一股冷意直蹿到心底,林恩筱也随着她们爽朗的笑。
大山里生活惯了的孩子们又用惯了这种让自己清醒的办法,而林恩筱这副感冒刚好,又在温暖里住惯了的身体,真是不争气的很,几个激烈的喷嚏后,感冒症状很快又重回了她的身体。加之随着镜头东奔西跑,从早上四点起,半夜12点半才能息下,接连两天下来,她不抗病的身体就彻底病了,又咳嗽,又发烧。
好在节目好歹在她彻底病倒前录制完善了。
编导商量着起程的事,“其实也就是四五个小时,车开快点四个小时,小林吃了药,坚持到了市里就好办了,病的厉害也可以住院。”
“我可以留下来,你们留辆车,等她好一点,我们明天再走,明天不行就后天。”骆之辰提议。
编导琢磨了一阵,倒也没有别的办法,回市里不近,路又不好走,带着一个生病的人硬上路看着也真是可怜。但是她这感冒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又不能让大家全滞留在这儿。“那就辛苦你了,你监督好小林吃药,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一有好转就赶紧进城,这雪很有可能说下就下,进城了一切都好办。”
骆之辰答应了,摄制组便走了,挤了整整一车人,留下了一辆四座轿车给他们。
下午,学生都在上课,破旧的宿舍在教学楼之侧,骆之辰走到林恩筱住的那间门前,伸手敲了门,敲了半晌里面才叫进。
林恩筱睡的昏昏沉沉,骆之辰抬了个凳子坐到了床前,他身上的羽绒服随着他的动作窸窣作响,被窝里的人也没有半点反映。
他看着她,她深深的窝在被窝里,只剩了个脑袋。“果果,很难受吗?”
她的头轻轻动了动,“商量好什么时候走了没?”她答非所问。
骆之辰眉毛压的低低的,“你好好休息吧,大家先回去了,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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