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炤便换了个问题问她,“那位大人是谁?为什么要我们长出七巧妖心来才会准我们飞升成仙呢?若是妖可以飞升为仙籍,那就说明,妖族本身就是可以成仙的。”
这个问题,火狐狸没有回答她,只是愣住了,久久都沉默着,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如今还小,等你长大后就知道了。”
窦炤还来不及长大,就跟着火狐狸一起竞争灵气,她不知道去哪里找浅雪,可是总是要离开这里的,而且,只有飞升才能离开这里,而飞升要长出七巧妖心,还要是最厉害的。
这黑黑的深渊洞窟不知道是哪里,没有阳光,整日都是黑漆漆的,空气里常年都有血腥味和腐烂的气息。
她皮糙肉厚的,很难受伤,苍龙族的龙鳞是她最好的保护,可她还要小心翼翼藏着苍龙后裔这个秘密,所以,总也要在身上划几道,流出一些血来。
她可怕疼啦,轻轻一个伤口都要叫她疼的眼泪都流出来,可是她只能忍着,忍着,去努力,去抢夺灵气,一点点长大。
火狐狸很快就变成了一堆腐肉烂骨头,看来她的九尾狐血脉并不是那么强盛。
还有好些她眼熟的没有说过话的妖,逐渐的也成了她脚底下踩着的这些腐水烂肉和骨头。
逐渐的,她也和其他妖一样,整日整日的不说话,心中也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一定一定要飞升。
她逐渐长大了,化作了人形,开始她真的很小,大约就是几岁娃娃的样子,经常被那些已经很厉害的大妖姐姐抱在怀里,她们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她。
可惜,她们后来都死了,到她们死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想来真的是很难过的。
有一只大妖姐姐从外界带回来了一些花种,并给了她一颗。
她说:“炤炤,你见过花吗?呐,给你花种,你种下来,每日浇水,或许会开花呢。”
窦炤真的种了花,只是,还没等花开,大妖姐姐就死了,她死的很快。
花养不活,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水,只有腐烂的血水,有些妖的血水有毒,她怕花种死了,便捡了一只不知是那位妖大哥大姐留下的破碗,每日给花种喂了自己的血。
她的血,总能养活的。
时间一日日过去,她的小花悄悄冒了芽。
也就是在她的小花冒芽的那一日,她看到了第一缕光从外面照进来,她赢了。
可她却笑不出来,她回头看了看身后,她心情沉重,她知道,她是踩着大家的尸体才长出来的七巧妖心。
她的飞升,不是她自己的飞升,是带着洞窟深渊里所有妖的飞升。
但值得高兴的是,她终于可以去找浅雪啦。
……
“炤炤?”
嗯?
窦炤一下子睁开眼睛,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又被拉直了,她坐了起来,差点撞上眼前的贺荆仙君。
贺荆仙君惨白着脸,看起来情况很不好,他靠在一棵树上,嘴唇发黑,像是中了剧毒马上就要死的那种发黑,身上也沾满了血,浑身就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但他的手还死死抱着她,或者说,是死死锁住了她。
“为什么哭?”贺荆仙君掀了掀唇,半睁着的眼睛看起来很是费力,他的声音沙哑虚弱。
她哭了吗?
窦炤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仅是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恢复了,还摸出了满脸的泪水来。
想来时刚才昏睡时想到了从前还未飞升到三重天时的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想到了许多事,想到了那只火狐狸,想到了百河。
这些自然不必和贺荆仙君说,难不成告诉他自己是一条苍龙,然后让他再用碧骨笛直接穿透她,把她杀死吗?
窦炤想要挣开贺荆仙君的怀抱,但是他不肯,他死死地抱住了她,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双手环住了她的腰。
贺荆仙君的双臂像是坚硬的铁一样,不许她逃离。
这样的仙君,真的很陌生,也让她惶恐。
“炤炤,你是不是想起来一些什么了?”贺荆紧盯着窦炤,不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他的声音虚弱却很执着,听起来没什么情绪,偏偏一双眼又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你恨我。”
“我不知道仙君在说什么,如果仙君能松开我,让我好好看看四周那就最好了。”窦炤却没看他,而是环顾四周。
她的声音平和,又是天生带着一股憨气,听起来有些天真。
贺荆听着她的声音,听不出她对自己有什么冷意,可也听不出她对自己有半分的好感。
他倒是希望她狠狠对他,冷冷看他,哪怕是像是她以为的那场梦里那样用刀狠狠地划他的身体。
那样他会疼,那样也代表着她见了自己会有情绪,会恨。
有爱才会有恨。
贺荆的手忍不住又收紧了一些。
窦炤却无动于衷地环视四周观察着。
这里像是一个村庄,他们在村庄的田埂旁,田埂旁有一棵很大的梨树,梨树上结了很多果子,看起来压得枝头都弯了。
现在是傍晚时分,远处橘色的晚霞像是天上的仙娥织出来的锦缎,美丽极了。
这里不像是在灵山秘境。
“仙君,你看起来像是要死了。”窦炤收回了视线,目光澄澈清明地看着贺荆,犹豫了一下,问道。
天华帝君的剑芒穿透了仙君的身体,那剑芒看起来真的很厉害。
贺荆听着窦炤软软的声音,心中熨帖至极,他很想将她再抱得紧一些,将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口,只是,他没力气,他受伤太重了,本该疗伤的日子,却是又中了天华的万道剑芒,伤势加重,加上为炤炤疗伤清除腐化粉,这段时间,连一丝仙力都是用不出来的。
“我不会死的,至多有些疼。”他哑着声音说道。
窦炤听了,垂下眼睛,心想,那还是疼得不够厉害,当初贺荆仙君从背后穿透她身体的那一下,她真的很疼很疼。
“仙君要是死了的话,那则婚契便会自动消散了吧?”如此的话,省得她再花心思将这婚契退了。
窦炤很平静地问出这话,没有带什么情绪,却叫贺荆的身体都僵住了。
“炤炤……”
“仙君你若是不想我是以这种方法解决婚契的话,便松开我吧,仙君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窦炤打断了贺荆的话,接着就说道。
贺荆死死地盯着窦炤,却见她的眼底里没有一丝情意,她对自己,是真的没有了半分情了。
她不会和从前一样软软地喊他阿荆,不会跟在他后面笑眯眯的很高兴的样子。
她见他时连起伏的哪怕讨厌的情绪都没有,虽然知道是因为她没有记忆。
可贺荆还是觉得浑身都很疼,疼到没有力气再箍着她。
窦炤一发现贺荆仙君松开了一些,立刻就从他的腿上下来,在一边站定,像是要和他赶紧划清界限一样。
“这里是哪里?”
“灵山小世界。”贺荆轻轻说道。
窦炤回头看了一眼像是破碎了一样的贺荆仙君,若是要报仇的话,此时是最好的时机,只是……
杀了他,她能自己离开这个莫名被带进来的地方吗?
她恨吗?
当然是恨的,只是,谁让她当年傻呢,她更恨的是自己不争气,白白为这样一个人丢了一条命。
当初是她自愿挡剑的,站出来的那一瞬,她就想好了死的,只是后来的事没想到而已。
窦炤现在想的是,不知道师兄见她被贺荆仙君带走会不会很生气,师兄一定会担心。
灵山小世界不知道和之前林间的那墨水潭有没有关系?空气里的水灵气息是有些浓郁的。
如果这里有人住着的话,会不会有人知道苍龙族的痕迹?
“仙君来过这里吗?”
“未曾。”
“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师兄会着急的。”
“……你心里只有你师兄吗?”
贺荆听到窦炤提起卫漱时,心里便是生出一些烦躁来,忍不住声音都低哑了几分。
窦炤没搭理他。
“没有我,你走不出这里。”
贺荆见窦炤抬腿想走,心中一疼,若是从前的炤炤,从来不会丢下自己,而他竟是有一日会担心她丢下自己。
窦炤嗯了一声,却没回头,她还是走了。
贺荆就坐在树旁,看着夕阳下窦炤的身影被越拉越长,越拉越长,到最后消失在视线里,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入深渊,再也不能从哪些淤泥里出来,像是窒息了,也像是死了。
他坐在那里,觉得自己像是一堆烂骨,就该是也归于尘土混沌。
或许重新关上五感,便不会这样疼了,可他一丝仙力都不能用了。
贺荆挣扎着想起来,想去找炤炤,这灵山小世界并不像是表面那样平静,这里充满危险与诡秘,当初才会被封印在此,里面与外面才会永世不通。
“仙君你在做什么?”
窦炤回来时,就见仙君试图手撑着地挪动身躯。
听到窦炤的声音,贺荆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整个人身上的力道忽然就在那瞬间泄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扬起了一地的尘灰。
窦炤手里拖着一个简陋的板子,板子是用藤条绑起来的,下面是两根竹子撑着。
贺荆对上窦炤那双明亮的乌溜溜的眼睛,忽然心又活了起来,像是又被人丢进了滚烫的沸水里,虽然灼烫,但他却舍不得再出来,哪怕被沸水烫得疼了,他也心甘情愿。
他张了张嘴,“炤炤……你没走……”
窦炤蹲下身来,根本不去看贺荆仙君现在什么表情,她似乎无动于衷,“没有仙君,我离不开这里。”
离不开这里,以后就见不到师兄了,师兄会很着急的。
贺荆没说话,伸手去抓窦炤的袖子。
但窦炤的手轻轻躲开了,“前方是有一处村庄,我带仙君过去处理一下伤口。”
说着,窦炤就准备拖着贺荆往村庄方向走,还不忘问一句,“仙君身上可否有灵丹妙药?”
“没有。”他出来的急,根本没来得及带什么。
贺荆有些恍惚,此时他和炤炤之间的氛围平和的好像从前,很久很久的从前。
“如今仙君是否等于一个废物,无法动用仙力?”这话窦炤说得直白了一些。
可贺荆仙君的样子看着是很差,差到她觉得他心脉都是震碎的状态,且极难恢复。
废物。
听到这两个字,贺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一下,他点头,很是虚弱,“是。”
窦炤没有再多问什么,拖着贺荆往村庄方向走。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路上只有藤条在泥沙地上划拉着发出的沙沙声,不太悦耳,却至少抹平了这平静带来的太多不安。
“以后叫我阿荆,不必叫我仙君。”贺荆再一次提起。
窦炤想起来从前也是贺荆仙君让她喊他阿荆的,因为在凡界行走,叫仙君诸多不便,她便一直喊着他阿荆阿荆,好像这么喊着他,就和他亲近许多一样。
“我叫你贺公子吧。”她声音清脆明媚,像是冉冉升起的旭阳,“旁人问起来,就说你我二人并无关系,路上偶遇便结伴一起走,仙君就叫我窦姑娘,本身我们也不熟。”
“喊我师兄吧,就当我们是行走在外的师兄妹,行事也方便一些。”贺荆轻轻提议,他听过她喊卫漱是软软的声音。
却被窦炤一口回绝了,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显得很是无情而不给情面,哪怕对方是九重天的仙君,“不行。”
贺荆仰着脸看窦炤,却看到了窦炤尖尖的下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语气都轻快了几分,“我师兄叫做卫漱,我喊别人,他会不高兴,我师兄看着脾气温和,特别大方,但实际上特别小心眼。”
贺荆见到她提到别人这样高兴的样子,心如寒冬,手握成了拳头,掌心的肉都要被抠下来,一张脸克制不住的阴冷下来,“你喜欢他?”
窦炤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了头,笑了起来,“整个隐天宗的女弟子有谁不喜欢大师兄呢?”
贺荆不想再问下去,他想起来现在就把卫漱杀了,将他剁成肉泥去喂灵兽。
他苍白的脸上神情冷冰冰的。
窦炤没再听贺荆仙君再多说一个字,正好,她也不想说话。
村子里特别热闹,现在又是黄昏时间,大家伙在外忙碌干活的此时都回了家来做饭,小孩子们欢快的在外面跑来跑去。
带着南地口音的妇人便在门口的方向叫着,“恰饭了,恰饭了,别玩咯! 侬个死孩子玩的一身泥,快点回来洗洗!”
这里普通得就和寻常的凡界小村庄一样。
窦炤很喜欢凡界的这一股烟火气,让她觉得很是温暖,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喜欢。
“别信这里的一切。”贺荆自己把自己气了半天,又有些对自己恼火,平息了半天的怒火,才开了口。
总有一天,他要让炤炤再喊他阿荆。
“小姑娘,你们是哪里来的?外乡人吗?”
窦炤还没回贺荆,之前叫着自家调皮孩子吃饭的妇人便惊奇地看了过来。
“对呀,大娘,我们是不小心进来的,我身后的是贺公子,我姓窦,他受了点伤,村子里有没有大夫?”窦炤笑了起来,叫得很甜。
她本就生得清丽娇憨,笑起来又是很乖,特别容易招人疼,那妇人一下子就笑呵呵地过来拉窦炤的手,“有啊,咱们村子里的百大夫是个特别好的大夫,他来这里有一段时日了,村子里只要得了病的人去找他,一准马上就好。”
窦炤觉得这大姐的手好冷,这灵山小世界里看着像是秋天,可这大娘的手却像是冰块一样冷冰冰的,摸起来也有些滑腻。
“炤炤。”
贺荆的声音有些冷淡的在板子上响起。
窦炤和那妇人一起看了过去。
贺荆的目光在那妇人身上。
那妇人一触及到贺荆,瞳孔似乎猛地缩了一下,有些惧意,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位小公子看着真是受伤太严重了,快去找我们百大夫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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