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终于睁开了眼,一片精壮的胸膛撞进视线里来。她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头顶上方是一张从未见过的脸,秀骨清相生得朗朗,曙光穿过琉璃洒在床头,把他的眼睫染成了银色。大概是公主的动静太大吵醒了他,那眼睫微微一颤,像羽毛扫过人心尖一般。然后她看见一片宁静的海,海面上泛出泠泠的月光……因为他生得过于好看,公主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形容他了。
公主受惊,这人也吓得不轻,虽没有像公主一样手脚并用爬到床尾,但那眼中深海分明掀起微澜。然后他撑起身,公主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这人没有头发,是个和尚。
公主简直被气笑了,原来上国创造的机会就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一觉醒来,发现和尚上了她的床,还有没有王法?
当然她知道这和尚就是楚王,气愤过后乜眼打量他,他精着上半身,胸背的肌肉线条匀称,甚至可以说很有美感。那颗光光的脑袋配上僧服必定清冷出尘,但只穿一条僧裤,就无端泄露出一丝又禁又欲的气息来。
楚王是个镬人,且吃斋念佛很长时间了,这王府上下真不怕她羊入虎口。好在公主临危不乱,拽过被子掩住胸口,在确定这个镬人自制力强大,强大到不愿多看她一眼的情况下,小心翼翼说:“楚王殿下,我是贵国接来引你回归正道的膳善公主,你听说过我吧?”
遗憾的是大师置若罔闻,垂着眼睫捡起僧袍,姿态优雅地穿上了。
他不理她,公主不死心,“楚王殿下,咱们第一次会晤就如此……与众不同,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鄙国虽是弹丸小国,殿下三更半夜闯进我的闺房,到底不合规矩吧?”
那个背对她的人低着头,宽宽的领褖包裹出洁净利落的脖颈,微微向下俯身,双手合什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光是罪过就行了?想起这半夜的渴,还有这半夜的同床而卧,公主打铁趁热,好声好气说:“楚王殿下,既然你已经破戒近了女色,不如就此还俗吧,也省了大家的手脚。”
那人不动如山,语气虽和软,但字里行间透出冰雪般的凉薄,“贫僧唐突了殿下,自会在佛前忏悔,三日三夜参禅诵经,求佛祖宽恕,虔心为殿下祈福。”
公主心道祈福这种事,要应验实在太费时了。王府乃至朝廷上下,花了这么大的力气硬把两个人凑在一起,这回轻易放弃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因此公主的脸皮必须厚,必须拿出昨晚那股痴缠的劲儿来。
她裹着锦被走下脚踏,金丝地衣上的脚趾分外俏丽可爱。一步步走到他身后,为了充分体现飧人的甜美,公主捏着嗓子娇滴滴说:“求佛不如求己,殿下举手之劳就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何必绕那么大的圈子麻烦佛祖呢。”她忍着鸡皮疙瘩,又叫了声殿下,“本公……我,我远道而来,可全是为了殿下。殿下知道我的处境,出家人慈悲为怀,何不度一度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谁知他视她如洪水猛兽,往后退了两步,垂眼道:“ 贫僧会向太后谏言,放殿下回膳善国的。也请殿下谨记,贫僧已剃度出家,法号释心。”
公主干瞪眼,发现这种有强大信念的人,真是油盐不进。
使节送她进王府的那天就已经明说了,她是飧人,回膳善是绝不可能了,跟不成楚王就得给人当媵妾,就算楚王说情,大内本着不浪费的宗旨,自会给她安排去处。公主不知道天岁的皇亲国戚都长什么样,反正干净又漂亮的镬人很少。与其冒险,不如牢牢把握机会。然而他态度坚决,要扭转一个人的信仰,哪里那么容易。
公主使出杀手锏,低头看了眼娑婆环,“大师既然入了佛门,必定心如磐石,经得起考验。”说着解开了臂环上的机簧,随手一抛,抛出去丈余远,然后抬起那只雪拥的臂膀,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舔了你半夜,你也该还礼了。来,舔我一口,只要你敢舔,我就放你离开,绝不纠缠。”
第7章
不管是楚王也好,释心大师也好,这辈子大概从未遇见过一个女人,敢这么要求他的,何况这女人还是个飧人。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因为身量很高,从侧面看过去,只看得见那清爽的下颌,和天光下鸽蛋般通透的皮肤。
命中注定的猎物,想在捕食者面前完全放松是不可能的。公主悄悄吸了口气,把胳膊往前递了递,脸上带着掘强的神情,锦被下的脚趾紧张得直抠地。
好害怕,害怕佛陀一念成魔,扭过头来照准她的脖子来一口,那可什么都不用说了,小命玩儿完,就可以下地府找父母团聚了。
团聚固然开心,但断气的过程想必不会太美好。她已经设想出伤口鲜血如瀑的场景,绝代风华的公主倒地后双腿绝望地连蹬几下,无助的样子,像只中了箭的兔子。
不敢想,想多了脚趾都快断了。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在镬人面前卖弄,差不多是自寻死路,可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大师的底线在哪里。
他的侧脸冷漠,对香喷喷的胳膊不为所动,公主暗暗为他叫好,这定力,属实异于常人。
“我是个飧人。”公主壮胆又提醒他一下,“而大师是镬人,镬人从小没有味觉,山珍海味如同嚼蜡,生活一定索然无趣吧?我能解大师的困惑,只要你尝一尝,就知道活着是为什么了。”
一个镬人要拒绝飧人,其实很难,别说那些没尝过滋味的,就算开过了荤,对飧人也还是有孜孜不倦的渴望。
该有多坚定的意念,才能控制住天性里的冲动。公主恍惚产生一种赤足在火堆上跳舞的错觉,热血上脑,七魄离体。她紧紧盯着他的喉头,如果他咽一下唾沫,就说明大师这家出的失败,早晚得还俗。
飧人有多香,不是镬人,很难理解那种感觉。譬如你饥肠辘辘以水续命,虽不至于很快饿死,但也永远得不到满足。飧人是可以让镬人摆脱饥饿感的美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魔障,有时候佛魔一线,修为和定力不够,这深渊踏了便踏了。
结果公主举得手都酸了,他的表情和动作,竟连一点细微的变化也没有。
晨光照过来,照在他朴拙的芒鞋上,他身姿舒展,神态安然,公主忽然品咂出了立地成佛的空旷无垠。
“飧人与镬人同属万物,万物平等,生杀予夺皆是业障。贫僧已翻旧日之恶,皈依正道而得解脱,殿下不必再费心了。”他眉眼坦荡,甚至微微带着一点清浅的笑意,合什一拜道,“上国大开方便之门时,殿下便回来处去吧。天岁不是久留之地,望殿下珍重。”
这么高深的话,听得一头雾水。公主的视线落在那双缠绕着菩提子的手上,他的双手骨相优美,手背上却有刀伤留下的狰狞疤痕——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和尚!
原本还想和他商讨一番的,谁知他说完就迈出了门槛,袍裾一拂走远了。留下公主一个人呆站在那里,走了?就这么走了?不是说好了舔一口的嘛……
抬臂嗅嗅自己,公主自言自语:“究竟是我不香了,还是大师的嗅觉失灵了?”
猛想起了昨晚上朦胧香艳的经历,她对大师上下其口,这样的惊涛骇浪都浸泡过了,光伸一条胳膊请人家品尝,大师心里八成在冷笑——就这?
公主咂咂嘴,反正佛陀的味道她先尝过了,皮质光滑,肉质紧实,岿然不动不像假正经。至于自己呢,虽然被看光了,但也不觉得羞愧,反正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内情,以大师的佛性,应该不会对外宣扬公主的腰有多细,屁股有多圆吧!
忙了一晚上,睡在一张床上都没成功,情何以堪。公主无趣地摸了摸后脖子,打算先把衣服穿上。可是环顾一周,发现屋子里的摆设不大一样,这间卧房,好像不是她先前睡的那间……
也就是说……是自己上了人家的床?公主讪笑,果然热情大胆。释心大师发现她从天而降,吓得肝儿都要碎了吧,还得想方设法保持理智冷静,这高僧不好当。
正在公主唏嘘的时候,绰绰和有鱼赶来了,绰绰哭丧着脸说:“王府的人在饭菜里下了蒙汗药,我们都被迷倒了,难怪殿下被带进楚王的卧房,谁都没有察觉。”
有鱼很自责,“凭我的敏锐,不应该中计的呀……殿下,您失身了吗?”
公主额角一蹦哒,暗道这个心腹真是心直口快,一般不是该问,“大师破戒了吗”?
绰绰显然也很好奇,和有鱼一样,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公主抚了抚额头,为顾全面子,含糊说:“就差一点儿。”
“哦,悬崖勒马。”绰绰说,“箭在弦上硬是不发,高僧不愧是高僧!”
有鱼看待事情的切入点比较务实,“不管发与不发,他和殿下同床共枕是真事吧!男人和女人睡了一晚上,殿下的名节已经被他玷污了,他非但不负责,天亮后拍拍屁股就走了?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公主裹着被子恍然大悟,“对啊,应该让他负责,我怎么没想到!他还没走远吧?现在追还来得及吗?”
公主说着就要往外冲,可惜走了两步发现自己没穿衣裳,顿时又气又恼,恨得跺脚。
这时奚官从外面进来,神情是失望的,但依旧大力鼓舞公主:“没关系,殿下小试牛刀,不成功也在情理之中。”
公主因为下药的事,正想兴师问罪,奚官送上门来,她便寒声质问:“上国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膳善再不济,每年也向上国敬献美玉和飧人,我堂堂的一国公主,初到贵国就被迷晕送上了楚王的床,你们顾及过膳善国主的面子吗?”
奚官忙诚惶诚恐地摆手,“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这是下下策,却也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殿下想,有人相识于踏青泛舟,有人相识于檐下避雨,这些开头都平平无奇且费时费力,而两位殿下呢,相识于枕席之间,起点已经比别人高了一大截。下次再见,就可以绕过那些拐弯抹角,直接商议终身大事了,真可谓快刀斩乱麻,符合我上邦大国一贯的雷厉风行。”
公主唾弃,“说了一大套,为什么不干脆给楚王下春药?”
奚官说:“下了啊……”忽然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出口的话又收不回,只得在公主震惊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安抚,“殿下恕罪,都是为了大局着想,殿下心怀天下,必定能够见谅的……话又说回来,楚王殿下的修为已达药石不侵的地步,这点超出了下臣的想象。那药,是照尚药局压箱底的方子研制的,按理说不会出错啊……”
公主暗道那楚王简直是个怪胎,对飧人都不感兴趣了,一包春药能奈他何?
公主伸出两指往下一比划,“谁让你们没有双管齐下!”
在场众人目瞪口呆,绰绰和有鱼惊讶于殿下对自己够狠,奚官的惊讶是另一种技术手段跟不上的灰心,“对啊,双管齐下了,殿下您昨晚用的药是双份的,除了蒙汗药,还有春药。”
哇,用心之险恶,堪称下作!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他们的药失效了。公主仔细回忆了下,其实小小的冲动还是有的,只不过没到如狼似虎的地步。她的冲动只是渴,楚王自控力惊人,就算心猿意马,也不会做出出格的举动。
不过自己究竟把人家舔到什么程度,已经无从考证了,公主多少觉得有些吃亏,对奚官说:“女子的名节很要紧,我既然已经和楚王同床共枕过了,楚王就得负责。我看这样吧,索性操办一场婚礼,不管是下药还是诱哄,把楚王弄回来,与本公主拜堂成亲再说。一旦生米煮成熟饭,楚王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他再想出家,就是不折不扣的负心汉,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对不起我。”
奚官意味深长地瞅着公主,公主的牺牲精神值得夸赞,小算盘打得也是真响。她此来天岁,唯一的目的就是当上楚王妃,眼下什么都没干成呢,就妄图一步到位?
是啊,只要当上王妃,地位稳固,安全问题也就不用发愁了。至于楚王还不还俗,随便啦,别说空守个名分,就算抱个牌位度过余生,公主也会欣然接受的。
奚官的眼皮,很为难地眨动了几下,“话是这么说,可殿下昨晚出师不利,禁中早已得知了。楚王殿下是征战沙场多年的战神,要是靠逼迫有用,陛下又何必派遣使节,千里迢迢赶赴膳善呢。”
所以聊进死胡同了,公主泄气地垂着肩,觉得前路茫茫,很难顺利走完。
“战神果然是战神,连外表都会骗人,细皮嫩肉的,给本公主一种很好说话的错觉。”
奚官咳嗽了下,讪讪道:“貌柔而心壮,不是诚心要骗人的。公主殿下既然见过了楚王殿下,那么印象一定不错,且不急,这次同床,下次就可以有点实质性的进展了。只要楚王殿下放弃出家,陛下答应立即为两位殿下操办婚礼,君无戏言,殿下放心。”
这种下保的话都是有前提的,问题在于根本不可能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公主觉得无能为力。
她晃了晃手臂,语调委屈,“我把娑婆环都摘下来了,镬人的嗅觉最灵敏,可是楚王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公主那一扁嘴的小模样别说男人,连奚官看了都感到一阵心疼,于是放柔了语气道:“心理防线是需要一点一点攻破的,下臣对您有信心。”
有信心……信心又不能当饭吃。
公主垂头丧气问:“兵权的交接,昨天顺利完成了吗?”
“必须没有。”奚官道,“总得推脱再推脱,刁难再刁难,才能延迟殿下返回达摩寺的行程。公主殿下还有机会,经过昨晚的奇异经历,楚王殿下很难不对您印象深刻。打铁趁热,下臣已经为您准备好了马车,将车停在楚王殿下必经之路上,到时候怎么安排,全凭殿下发挥。”
公主就有这点好,胜不骄败不馁,被打倒一次不算什么,很快就能再站起来。
她阴恻恻地笑了笑,“佛门的清规戒律那么多,想办法让他破几样,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脸念阿弥陀佛。”
第8章
“好好好!”奚官激动地拍着巴掌,“我就知道公主殿下有大智,接下来不管殿下如何安排,下臣一律无条件配合。”
毕竟大家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努力,只要楚王殿下还俗,与膳善公主顺利大婚,到时候论功行赏,不说官升几级,俸禄翻倍是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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