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她也有成为堂堂天子撒娇对象的一天,姜洛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有点好笑,有点窃喜,抑或还有点嫌弃。总归很复杂。
她便也很复杂地说:“那不叫玩伴,叫姐妹。”
容景道:“她们不都是你妹妹?”
姜洛说:“位分上是妹妹,身份上不是。”
好歹同生共死过的患难之交,玩伴、友人等根本不足以形容她和佳丽们之间的感情,唯有姐妹二字,最能概括一切。
一声姐妹大过天,不论日后发生何事,只要佳丽们不伤害她背叛她,她拼了命也要护佳丽们周全。
“就像穆不宣其实也算是你兄弟?穆不宣要是哪天犯了什么事,你第一反应肯定是他被人算计了,会立即想办法查清真相,”姜洛道,“贵妃她们对我而言,也是如此。”
容景沉默一瞬,道:“你也不怕我吃醋。”
姜洛道:“你吃什么醋?她们都是你的小老婆,要吃醋也该是我吃。”
容景道:“所以你吃了吗?”
姜洛想想道:“好像没有。”
容景不说话了。
姜洛又仔细想了想,真没有。
毕竟打从穿书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身为皇后,她要大度,要端庄,要母仪天下,她绝不能为着一己私欲去吃醋、嫉妒、排挤后宫佳丽。
特别是她想让后宫和和谐谐的,就更要对佳丽们抱以真诚和善。但凡宫斗达人,哪个不是人精,她若虚与委蛇,凭佳丽们的本事,必然能迅速察觉到,然后也对她虚与委蛇,这样她就避不开原剧情,不定比原剧情里的阿洛还要更加英年早逝。
所以那个时候佳丽们争宠,她只看着,从不参与。
反之她还隐约透露出一种讯息,即我对皇帝没兴趣,随便你们怎么争,别扯上我就行。
这就使得佳丽们在明白皇后无心争宠的同时,也在这等潜移默化的影响中,逐渐淡化了对皇帝的执念,很好地促进了后宫大和谐。
连进宫就是为了争宠的佳丽们都把对皇帝的注意力慢慢转移,姜洛就更是了。
以致于那时姜洛一度认为她这辈子跟皇帝最多也就是表面夫妻,连见个面都无缘无分的那种。
同理,让她为着皇帝去吃已经不再在乎皇帝的佳丽们的醋,那就更是天方夜谭。
而当容盛光主动掉马,言谈举止间还表达出想要专宠她的意思,姜洛受用归受用,实则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以为然。
皇帝嘛,又是男人,越是长得好看的男人,越是惯会用甜言蜜语来哄女人。
鬼知道他们今天说只爱你一个,明天就又去哪里左拥右抱——姜洛早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才到现在也没吃过佳丽们的醋。
没那个必要。
当皇帝的,注定要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也注定要绵延子嗣儿孙满堂,这与她能接受的正相反。毕竟她是从现代穿来的,纵使再被这个世界同化,骨子里也还是奉行一夫一妻制。
她一早就知道自己不能接受,便也从未有所期待。
看容景比刚才还要更不高兴的样子,姜洛欲要解释,想想还是作罢。
这没法解释的。她想,他总不能真像那些小说里的男主,为了女主罢黜后宫,实现许诺给女主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过去哄哄他好了。
“真生气啦?”
姜洛放下酒杯,从容景对面绕到他身边,抬手戳他的脸。
软软的,和他脾气截然相反。
她边戳边说:“盛光,我的好陛下,有没有人告诉你,一个人不高兴的时候,其实是可以从很多小细节看出来的?”
到底是把控制情绪修炼到登峰造极的皇帝,容景没像寻常人那样,一生气就谁都不理,或者干脆发火,他由着姜洛戳,答道:“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姜洛说:“你气我不吃醋啊?”
容景说是。
姜洛说:“有什么好气的?我不吃醋,你应该高兴才对。”
正室温婉大方善解人意,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身为皇帝就更该为此而开怀,怎么还能小家子气地不高兴?
容景默了下,道:“我是我,别人是别人,你不能把我和别的男人混为一谈。”
这回轮到姜洛不说话了。
犹如梦回昨夜,某种熟悉的既视感让她眨眨眼,戳他脸的动作也停下来。
容景便握住她手指,放在掌心里,非常珍视一般:“洛洛,你总是把我往最不好的方向去想,焉知我从没想过要那么做。”他重复着夜里的那句,“这对我不公平。”
姜洛听着,正待回话,他又说:“我知道你顾虑良多,我也知道你其实没那么信我。不过日子还长,”他忽然笑了下,但昙花一现,只那么一瞬就又消散了,“你总会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然后拉着她站起来,天晚了,该回客栈了。
今日是初八,七夕的余味仍在,水面上零星飘着几盏不知是昨夜没放出,还是想要延长佳节韵味的花灯。小桥流水,车水马龙,两人沿着河岸走,不说话,彼此俱都十分安静。
好在不是不懂事的三岁小孩,不会真的置气。走回到客栈,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情全收拾好,容景帮姜洛拆发髻,说他明日上午走。
姜洛说:“你路上要是碰到贵妃她们,记得说我在这儿等着。”
容景说:“我不说,她们也知道皇后会在哪儿留宿。”
姜洛说:“以防万一嘛。”
容景说:“就知道护着她们。”
姜洛说:“你行行好,这次就算了,下次我护你。”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容景这才卸掉最后一根簪子,放姜洛去沐浴。
随后熄灯安置,他将她搂进怀里,在她即将入睡时,贴着她耳畔轻声说别和贵妃她们玩得太上头,十五之前必须要回万明宫。
十五……
哦,她和阿洛互穿的日子。
不用他说,那天她也要呆在万明宫里的。
姜洛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唔了声算是应承,复又闭上眼,延续刚才中断的睡意。
翻过夜,初九上午,容景给姜洛梳好头发上好妆,又陪姜洛用过早饭,给她留了几个人防身,便乘马车离开。
容景一走,无所事事的姜洛倚在窗边翻话本。
也不知是这话本编得实在不够有意思,还是她心里存着事,等房门被叩响,穆贵妃的声音传进来,姜洛才惊觉刚看的全没记住。
再看手里的话本,竟然只翻了那么两三页。
她刚才都干什么来着,光发呆吗?
……都怪容盛光!
好端端的,非要扰乱她心神。
姜洛腹诽了句,扔开话本,起身过去开门。
入目是作便服打扮的佳丽们,以及扶玉和弄月几个贴身伺候的宫女。她们大包小包地进来,关上门请安。
姜洛叫她们起来,说这几日便如之前那般喊她夫人,又让宫女们也尽快改口。
穆贵妃接话道:“夫人放心,来前都已经改过口,不会叫错的。”
姜洛说:“那就好。你们来前用过饭了吗?”
穆贵妃回道用了点,不过现在已经饿了。李美人则说:“妾没有。妾只路上吃了几块糕,夫人,妾好饿啊。”
姜洛说:“你就特意空着肚子来这里大吃特吃呢?”
李美人嘿嘿一笑:“被夫人发现了。”
正好时间也到了正午,姜洛问她们是想下去大堂用饭,还是在屋里用。得到个大堂的回答,她便领她们下楼,在昨日那张桌子落座。
掌柜早先得到吩咐,那位公子离开后,会有新的贵客前来,饭菜要比之前准备得更多。因此眼见姜洛下来,身后环肥燕瘦,沉鱼落雁,各有各的美,饶是年纪大,自诩见多了美人的掌柜也不由得多看几眼,觉得这些新贵客简直让他这个小店蓬荜生辉。
然后回神,让人赶紧上菜,别怠慢了娇客们。
而不止是掌柜,大堂里其余人也都在望着这群娇客。
若非碍于她们身后跟着一看就很不好惹的侍卫,怕是早有人上前攀谈了。
好在穆贵妃她们早已习惯这样的注视,很自然地落座,而后聊天,问姜洛这儿的七夕夜热不热闹。
姜洛说:“热闹。那夜买了酥糖,还留了不少,待会儿分给你们吃。”
李美人道:“除了酥糖,别的呢?”
姜洛说:“小馄饨,绿豆汤,葡萄渴水……把你下巴收收,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李美人忙拿起帕子掩唇。
这时饭菜送来,掌柜也过来,给每位娇客都斟了杯酒。
大约是因为容景不在,担心她们全是女人,醉酒容易出事,掌柜这回嘱咐道,这酒后劲不小,小酌一杯即可,不得贪杯,否则一醉就是一下午。
穆贵妃听着,当即连酒香都不敢闻了,直截了当地把酒杯推给薛昭仪。
薛昭仪正要接过,就见接二连三的,皇后的酒杯推了过来,赵婕妤的推了过来,李美人的也推了过来。
薛昭仪:“……”
这种突如其来的受宠若惊是怎么回事?
第63章 碰到
最终薛昭仪一个人喝了五杯酒。
她酒量是真的好, 喝完这么多眼神也清明依旧,脸不红气不喘,浑然喝的不是酒而是水。
不仅如此, 同她说话, 她对答如流;让她背篇冗长拗口的骈文, 她也完全信手拈来,中间没有丝毫停顿。
佳丽们对着薛昭仪这酒量感叹了好一番,言语间全是此次下山游玩, 能有她作陪, 真是什么后顾之忧都没了。姜洛也觉得她简直是出门在外打家劫舍的必备杀手锏。
随后动筷用饭, 和姜洛一样,佳丽们也说吃惯了佳肴美馔,突然吃这种平常小菜, 还怪新奇的。
其中有道较为清淡的白灼鱼片,吃惯辣味的大家没怎么动, 几乎全让赵婕妤给包圆了。对此, 赵婕妤说这道菜有她家乡的味道, 和她母亲做的很像。
李美人听了道:“赵姐姐想家了啊?”
赵婕妤道:“如何能不想呢。”
若非家乡离京城实在远,她都想觍着脸求陛下恩典, 让她回家省亲了。
“你不想家吗?”她问李美人, “我记得你家离京城也很远。”
李美人答:“妾还好啦。妾离家前, 母亲说妾只要能像在家里一样吃饱睡好就够了, 其他什么都不需要想。”顿了顿,神色略有些羞赧,“妾自从进京以来,天天都在想着怎么吃怎么睡,妾没空想家。”
起先她在含芳殿睡不好, 斗胆跟夫人提了,夫人准许她搬去宜春殿,她从此再没半夜被吵醒;
后来和夫人关系亲近了些,她天天蹭夫人的小厨房,夫人嘴上说着她太贪吃,很嫌弃她的样子,实则每每她过去请安,宫女呈给她的都是之前没吃过的新花样。
如此,她的睡和吃都被满足,甚至被夫人娇惯得还想要更好些的,她做什么要想家啊?
母亲说过,进了宫就是天家的人,若能侍奉皇帝陛下,那再好不过;若不能,那就无所谓受不受宠,临不临幸,自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别折腾得被打入冷宫,把命给丢了就行。
赵婕妤听罢,道:“你母亲看得很通透。”
李美人道:“妾也这么觉得。所以妾很听母亲的话,该吃吃该喝喝,从不想家,反正想了也不见得能回去。”没心没肺地说完,她夹起盘子里最后一块鱼片,往赵婕妤碗里一放,“赵姐姐吃!吃得饱饱的,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岂料赵婕妤犹豫了一瞬,才吃下这块鱼片。
随即她放下筷子,倒了杯茶喝,说道:“今日吃太多了,不能再吃了。”
李美人道:“啊?赵姐姐不是只吃了半碗白饭吗?这能叫多?”
赵婕妤不答反问:“半碗不多吗?”
李美人正要回答不多,却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看姜洛的碗,再看看穆贵妃和薛昭仪。
确定她的姐姐们最多也就是吃大半碗,谁没能吃个满满一整碗的,李美人收回目光,盯着自己面前盛得冒出尖的第二碗白饭陷入沉思。
吃吧,显得她是个饭桶;不吃吧,她实在饿得难受。
莫非她真的很能吃吗?
正纠结着,就感到有谁抚摸她头顶,嗓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吃吧,反正你吃不胖。”那手滑下来,指腹戳在她酒窝上,“也就脸上有点肉,身板还是瘦得不行。真不知道你吃那么多都去哪儿了。”
李美人抬头看姜洛。
赵婕妤也笑:“是呢,我若如李妹妹这般狂吃不胖,我也日日吃个不停。”
李美人道:“那,那妾就把这碗饭吃完啦?”
姜洛说:“嗯,吃吧。”
李美人这便抓紧时间埋头苦吃,免得早早停筷的姐姐们等她太久。
好在姐姐们也不急,边慢悠悠喝着清茶,边问姜洛这座城里有什么好玩的。
姜洛摇头:“我只沿着河岸走了两遭,别的哪都没去。”
穆贵妃闻言笑道:“夫人就等着妾几人下山来,大家好一起玩呢?”
姜洛说:“是啊,一个人哪有五个人在一起热闹。”
姜洛这话说得无心,穆贵妃却敏锐地听出点不太寻常的东西。
好像哪怕公子成天地陪着夫人,这又专门带夫人下山来过只有两个人的七夕,夫人竟也仍如以前那般,并不如何在意公子。
——都说郎心似铁,怎么放在公子和夫人身上,就完全颠倒了?
穆贵妃想着,状似无意地问:“公子昨日就没带夫人到处逛逛吗?”
姜洛答:“光在书肆看书了。等看完出来,天都黑了,就也懒得到处逛。”
穆贵妃道:“书肆?”
这时薛昭仪开口:“夫人房里那些书就是在那家书肆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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