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腹诽容盛光不体谅她,就听他道:“明日就是秋猎了。”
姜洛有气无力地嗯了声。
他继续道:“明日徐徽同若动手,秋猎会立刻中止,我也会带你立即回京。到时想带你看湖,恐怕要等到明年。”
姜洛想了想,终究委婉道:“其实我对看湖什么的不太感兴趣。”
容景道:“我感兴趣。就当是陪陪我,嗯?”
这一个嗯字就用得很妙。
姜洛默了默,随即把脸往他肩膀上一枕,说到地方喊她。
这是默许去看湖了。
容景便笑了声:“好,睡吧。”
远离了人声鼎沸的营地,越往山里走,所过之处就越是寂静。
静得连风吹树叶的簌簌作响声都仿佛在催人入眠,姜洛原本只想闭目养神,结果一边是容景均匀的呼吸声,一边是和缓的风声,催眠曲一样,她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等到被容景喊醒,她已经在他怀里。
听容景说抬头,她照做。
风自远处的高山之巅吹过,下方一望无际的森林仿佛海洋般,摇曳出层层叠叠的绿色波浪。这其中,一处湖泊犹如有哪位神仙把天空倒扣了块投放到人间,蓝汪汪的,纯粹得很。
这湖泊果然很漂亮。
姜洛揉揉眼睛说:“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湖边。”
容景道:“湖边景色固然好,却不及在这里俯瞰更为壮观。”
姜洛懒洋洋地应了声。
刚才那一觉睡得还不错,她倚靠在容景胸膛,看看湖,又看看天,心中十分宁和。
她不说话,容景也没多言。就这么搂着她,一直到夕阳西下,湖泊的蓝汪汪转变成红通通,姜洛坐直了,说回去吧。
容景还要再背她,她笑着拍了下他,说又不是腿断了没法走,背什么背。
容景说:“那走回去?”
姜洛说:“这里离营地有点远吧。没人牵马跟着吗?”
音落,怕惊扰皇后睡眠,一直悄无声息跟在远处的御林军牵着马过来,两人骑马回营地。
这会儿的营地已经将该收拾的都收拾好,膳食也备好。姜洛前脚才进到御帐,宫人们后脚就端来晚膳,姜洛瞧了眼,比在万明宫里的时候要少了几道素菜,取而代之的是荤的大菜。
果然很符合围场配置。
和容景突发奇想带姜洛去看湖时一样,晚膳后的营地也平平安安的,无事发生。
姜洛一夜好眠。
翌日起来,姜洛才换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就被容景摸了把腰。
同床共枕这么久,容景对她腰身尺寸比她自己还熟悉。便问:“你里面穿的什么,腰怎么粗了一圈?”
姜洛说:“没什么,我提前让人准备的好东西。”
山里早晨风大,还有点凉,姜洛怕吹多风会感冒,外头罩了件薄斗篷。此刻她把斗篷解开,容景这才知道她担心又像漳子村那次落单,让宫女缝制了个能盛放东西,还能系在腰间,轻易不会弄丢的布袋,以备不时之需。
解下布袋,每个小格子里依次装着诸如火折子、小蜡烛、白手帕、绣花针、止血药以及小菜刀等,数量与种类之多,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找不到的。
容景看了一番,竟是连铜钱和银锭、盐和糖、可治疗风寒和高热的药丸都有。
他不禁失笑:“你这也太齐全了。”
姜洛很慎重地道:“有备无患。”
她把这些东西按照最常用、一般常用、很少用、除特殊情况外否则基本不会用到的顺序重新装进布袋,每个小格子的扣子都仔细扣紧,方便真出事了,随手就能摸出来使用。
不仅如此,姜洛还让扶玉拿来和她这个一模一样的给了容景,让他也围上。
“虽然有点乌鸦嘴,但万一你也遇着事了呢?”姜洛碎碎念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这玩意儿傍身,心里好歹有个底,怎样都不会慌。”
容景道:“对,还是洛洛想得周到。”
然后当真解开外衣,把这布袋系在腰间。
好在皇帝便服与皇后便服一样,最外面的那层衣服一遮,除非上手,或者风太大,否则还真看不出来腰间鼓鼓囊囊的。
姜洛给他理了理腰带,围着他转了圈,确定没问题了,才说:“万事小心。”
容景道:“你也是。”
简单用过早膳,两人出了御帐,接受文武百官与诸位女眷的请安。
随后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容景携众臣驾马打猎,姜洛留在营地,保护女眷们。
值得一提,穆不宣没跟着去打猎。
他奉命留守,以防事发突然,姜洛一时顾不到所有。
穆不宣有心要去跟姜洛说说话,问她给陛下做的那个布袋有没有多余的,他也想要。但见女眷们全围着姜洛,你说完了我来说,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便没过去,骑着马在营地周遭溜。
难得有男人没跟陛下打猎,而是留在这儿,摆明了是要保护她们,女眷们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穆不宣身上。
毕竟如今京城里,长得一表人才,又位高权重,还没有婚配的,数来数去,也就有第一公子之称的小郡王是最顶顶好的那个,在场闺中少女们哪个不想嫁他。
姑娘家们脸皮子薄,不敢说话,夫人们却很敢说。
她们异口同声地表示以小郡王的年纪,也该娶妻了,怎么郡王府到现在都没点动静?
按理说这种问题应该找郡王妃问的,奈何当初端午上清苑,郡王妃因为以前待穆贵妃不好,被皇后下了禁令,勒令何时肯承认贵妃生得美,何时再进宫。然而没等郡王妃想好该不该找穆贵妃致歉,后者就跟着陛下离京避暑,郡王妃再想致歉也已经晚了。
以致于如今高阳郡王是随同圣驾前来围场,郡王妃却没来。女眷们问不了人,只好天马行空地猜测,莫非是小郡王至今还没遇着意中人?
或者小郡王另有打算,比方说成家立业,他准备先立了业再成家?
又或者……
女眷们越猜越起劲。
姜洛听着,突然觉得有点头疼。
三个女人已经是一台戏了,这么多女人在一起,别说看戏,她听都要听不过来了。
于是也不为难自己,直接起身说乏了,溜之大吉。
姜洛没回御帐,而是瞅准较为偏僻,景色也很寻常,不会有女眷来的地方,慢吞吞散着步,听从后方林子里传出的鸟叫,挽救快要失聪的耳朵。
注意到姜洛终于得了空,穆不宣很快摸过来。
“小阿洛,”这边没几个人,穆不宣也不多么庄重,行过礼后,笑着道,“累不累啊?”
见他过来,姜洛摆手,让扶玉等人退下,然后才说:“还行。”
穆不宣把扇子插在颈后,转而解下腰间挂着的水囊给她。
他道:“你宣哥哥今日可是五更天不到就爬起来巡视,差点累死。还好路上碰到个据说只有天亮前才会冒一小会儿水的泉眼,甜的,怪好喝的。”
姜洛接过水囊:“干净吗?”
穆不宣说:“干净,我专门接来给你的。你不是喜欢甜的?”
哦,原来除了喜欢小白狗外,他连这个都知道。
看来青梅竹马是真的。
姜洛便拨开囊口,浅浅尝了尝,微甜清冽,确实好喝。
考虑到她的布袋里没有装水的器具,姜洛没把这水囊还给穆不宣,而是直截了当地系在自己腰间,以行动宣告这水囊属于她了。
她这一系,穆不宣眼尖地瞥出她腰和陛下的腰一样,都莫名变粗了。
他实在好奇那布袋里究竟装了什么好东西,不然陛下怎么一副绝世珍宝,连看都不给看的样子,便问:“小阿洛,你这布袋里都装的什么,让你宣哥哥瞧瞧。”
姜洛说:“装的好东西。”
穆不宣说:“有多好?”
姜洛说:“要紧时刻能救命的。”
穆不宣正要问什么时候才是要紧时刻,就听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嘈杂。
他转头望去,那边正有御林军朝这边奔袭而来,赶到后不及见礼,便说女眷们所在大营前的林子里,竟冲出好几头猛虎。
穆不宣顿时一皱眉。
姜洛也皱眉。
容盛光才走半个时辰而已,徐徽同这么快就按捺不住动手了?
而且这人喜好还挺新奇,接连两次不是狼就是虎。真不知道下回他会搞出什么新的花样,豹子还是蛇?
等听到说营地里绝大部分的御林军都过去拦截猛虎,保护女眷们撤离大营时,姜洛心道不对,这明显是调虎离山。
如果她没猜错……
她还没说话,就见立在她对面的穆不宣忽然面色一变。
他连句小心都来不及说出口,便朝她扑过来,一把将她按倒在地。
“嗖!”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破风声姗姗而来,紧接着是极刺耳的锐器入肉的声音。
姜洛当即也顾不得撞疼的后背,匆忙抬头一看,都这种情况了,穆不宣仍记着尊卑有别,明明将她密不透风地护在身下,可他单手撑在草地上,浑身没哪点是碰到她的。
而相比刚才,此刻他的脸色完全可以用难看来形容。
他眉心紧皱着,面容苍白得过分,甚至可以看得出他正紧咬牙关,用了极大的毅力,才不至于在被箭矢洞穿了肩膀后直接昏过去。
——这一箭本该射中姜洛后心。
他替她挡住了。
鲜血几乎是争先恐后地从伤口里涌出,有的顺着衣服蔓延开来,染了他半边身体,有的稀稀拉拉地淌下去,把姜洛大红的衣裙染得更红。
然而仅只是这么半息工夫,穆不宣就缓了过来,问:“小阿洛,没事吧?”
姜洛说:“我没事。你……”
“嘘。”
不细听的话,根本听不出他声音其实有一点点的发抖。
箭矢由前至后贯穿肩膀,连箭羽都有那么一小半深入伤口。这样的伤势,分明能剧痛得让人立刻昏死,他却微眯着眼,浑然已经不疼了似的,嗓音里都含着笑意。
他道:“你可是皇后,一国之母,这里谁出事都行,哪怕我死了也没关系,唯独你不能受伤。况且……”
“况且?”
“况且你打小就怕疼,我这么疼你,如何舍得让你疼?”说到这里,他真切笑开来,风流万千,“你若疼上那么一星半点,等陛下回来,我要倒大霉的。”
姜洛道:“你别说话了。快起来,我让人喊太医。”
穆不宣却道:“来不及了。”
说着借由撑地的左手站起身,顺带把姜洛也从地上拉起来。
由于中箭的是右肩,这就导致他右手不能动。他便以左手拔出悬挂在腰间的佩剑,前一瞬还含着笑,显得温柔多情的眼睛,此刻已然变得鹰隼般冷锐。
他声音也变得严肃了:“小阿洛,待会儿听我的话,我让你跑,你就往后头的林子里跑,千万别犹豫。”
姜洛此刻也已经发现刚才还在禀报的那个御林军不知何时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至于本该在不远处的扶玉等人,也不见了踪影。
放眼望去,这一小片地域里,只有她和穆不宣两个人。
——这是清了场子,要瓮中捉鳖?
姜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定然是出自秦大将军之手。
可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
她只是皇后而已,一不摄政二无兵权,纵使能杀了她又能如何?对想要光复前朝的人来说,杀皇后还不如伤到皇帝半根手指头,至少后者能得到的好处完全是肉眼可见的。
姜洛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穆不宣道:“小阿洛。”
“嗯?”
“跑。”
音落,接二连三的破风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嗖嗖嗖,嗖嗖嗖,密集得吓人。
姜洛没有耽搁,拔腿就跑。
事关性命,姜洛也没顾着所谓仪态,比上学时参加的接力赛跑得还要快。因此她眨眼间就跑到林子里,把自己藏在了棵足有数人才能环抱得住的参天大树后。
藏好后,立即掀开斗篷,从布袋里取出条长手帕和止血的药粉,准备等下给穆不宣用。
做好这些,她稍稍侧身往林子外一看,漫天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他们两个果然是被包围了。穆不宣却怡然不惧,很冷静地边往林子这边退,边把冲向他的箭矢用剑拦下。
幸而不知道他是练过双手剑,还是他本身就是左利手,他左手持剑,竟也不生涩凝滞。
若非他半边身子都是血,仅凭他这轻描淡写般就拦下了无数箭矢的姿态,当真是赏心悦目得很。
似乎是察觉到姜洛正在看他,他没有回头,道:“小阿洛,你宣哥哥厉害吧?”
姜洛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嘴。”
穆不宣道:“难得碰上陛下没在,我不趁着这个时候多表现表现,岂非要让你以为我只会哄你开心?”
姜洛说:“闭嘴,赶紧过来,你都要失血过多了。”
听出姜洛要发火了,穆不宣依言闭嘴。
与此同时,他后退的速度也加快,一把长剑舞得残影连连,再没有第二支箭矢能近他的身。
直等他退到林子里,紧追不舍的箭雨被树干挡住不少,他轻松许多。
再截住几支箭矢,他随手往邻近的树上砍了剑,权当留给陛下的记号,接着便收剑回身,朝姜洛走去。
才走到姜洛藏身的大树后,姜洛就一手帕子一手药粉地扑过来,给他止血。
她这动作又急又快,穆不宣一个不察,疼得险些失态。
他重重呼出口气,强行压下剧痛,问:“你这都哪来的?”
姜洛说:“你不是想看我布袋?”
穆不宣这才知道,原来眼下就是她说的要紧时刻。
不过倒也是真要紧。
若此刻不止血,他要不了多久就得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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