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只差废太子移步上驷院毡帷了。
但直郡王和胤禛都沉默了下来,陈福机灵,亲自进去将胤礽请了出来。
胤礽信步而来,项上却挂着锁链,他方才已经接到旨意了,看到地上跪着的传旨太监也只是笑了笑,看向直郡王和胤禛。
“大哥,四弟,难为你们深夜还要走上这么一遭。”
直郡王没有回话,转身先出了毓庆宫,身影竟带着几分落荒而逃之意。
胤礽看着他的背影,笑意渐渐掺上了苦涩。
胤禛道:“二哥,走吧。”
胤礽长叹一声,回身看了眼被侍卫隔着不能过来的弘皙诸子,眼神动了动,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上驷院旁的毡帷果然十分简陋,若是没有带过来的用具,恐怕夜间都不能睡人。
直郡王看到毡帷时脖颈上就爆出了青筋,看着毡帷的眼神幽深至极。
传旨太监一路俯身跟着,到了毡帷处终于松了口气,见胤礽站在外面没进去,一口气又吊了起来。
胤礽看见毡帷模样倒是没什么异色,胤禛让苏培盛进去收拾,他就站在外面静静等着。
苏培盛出来后,胤礽才道:“那我就进去了,经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保重。”
话音一落,他看向直郡王,直郡王之前始终躲避着胤礽的视线,这次却看了过去,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胤礽笑了下,挑开毡帷帘子,进去了。
康熙虽让直郡王和胤禛继续看守废太子,但上驷院旁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毡帷,如今天色已晚,他们也只能出宫了。
若不是有看守废太子的差事在身,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下钥,他们恐怕还进不来。
出了宫门,兄弟二人便分道扬镳了。
胤禛没有骑马,上了马车还在想着刚才胤礽和直郡王之间的眉眼官司。
胤礽被废,直郡王出力不少,但是两人的关系却没有很差,甚至直郡王还很照顾胤礽。
但事实上,胤礽被废后直郡王也没落到好,康熙在废太子的当日就直言不会立直郡王为太子。
胤禛一开始以为直郡王回京时面色不佳是这个原因,如今看来倒不是那么回事了。
更声敲响,胤禛回到府里的时候已是一更,他思绪一团乱,本不欲回晨院惊扰魏紫,却想起那日她腿抽筋时的情景,脚步一转又去了晨院。
方才胤禛就是从晨院里走的,这会儿院门还点着灯,想必是料定了他会回来。
那灯像是指给胤禛回家的路。
胤禛松了松神,进了寝屋。
魏紫睡得正熟。
胤禛本以为今夜他会睁着眼到天明,没想到躺下去闻着熟悉的馨香,慢慢地竟睡着了。
魏紫睁开眼,伸手碰了碰他的胡茬,上前渡了口精气,搂着他的胳膊继续与周公相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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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日,康熙亲自撰写祭文,告寂天地、太庙、社稷。同时,将废太子胤礽转移到咸安宫幽禁。
十九日深夜,直郡王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件,犹豫再三后拆开查看,随后大怒。
二十四日,颁诏天下。②
期间,直郡王上奏,欲为皇父杀废太子胤礽,遭康熙深切斥责。
随后,直郡王进宫面圣,言:“有相面人张明德曾相允禩,后必大贵。③”
康熙将茶杯扔到直郡王头上,让他滚出去。直郡王跪在碎片上,磕了个头,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查!”康熙看着空无一人的书房,咬牙切齿道:“给朕查直郡王,查这个张明德!”
帝王之怒,没人敢承担。次日有关直郡王与张明德交际与谋划的折子便放在了龙案上。
此时康熙已经冷静了下来,他靠着椅背,看着那封折子,在打开之前问了一句:“四贝勒这两天有没有靠近过十三阿哥府邸?”
梁九功回道:“回万岁爷,四贝勒于十六日遣人送了些东西,后面没再去过。”
康熙沉吟片刻,伸手打开了折子。
“胤禩。”
帝王低语从头上飘了过来。
梁九功背一僵,有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然为什么会从万岁爷口中听到一个与此事不相干的名字呢?
“朕的好儿子,都是朕的好儿子。”康熙怒极反笑,面色青红交加,喉间甚至泛出点血腥味,他合起折子,道:“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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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病了。
他如今已经不再年轻,刚刚废了太子又生了病,朝堂上一时之间有些波动。
万一圣上没有挺过去……这万里江山又该交付谁手?
康熙虽然病了,却没有罢朝。他端坐于龙椅之上,沉默地看着人心起伏。在看到不知道第几封明里暗里推举八皇子为太子的奏折之后,于次日召众皇子于御书房当众斥责八皇子。
“柔奸性成,妄蓄大志,党羽相结,谋害胤礽。今其事败露,即锁系,交议政处审理。”④
同时革除其爵位,卸下暂代的内务府总管事之职。
胤祯当即反驳:“八哥不是这样的人!皇阿玛,您勿要被小人蒙蔽!”
胤禟惊愕,没想到胤祯待胤禩如此,也上前道:“皇阿玛三思。”
胤俄却没有上前,目光在诸位皇子之间游移。
康熙冷冷看着梗着脖子的胤祯和胤禟,倏然站起身,拔出佩刀就要砍了胤祯和胤禟的脑袋。
胤祺离得最近,在听到胤禟声音之时便绷起了神经,看到康熙拔刀,立刻扑过去,跪着抱住康熙的腿。
他自幼养在皇太后身边,说的都是蒙语,汉语只能勉强交流,情急之下用蒙语哭着劝道:“皇阿玛,九弟和十四弟年轻气盛,他们不懂事,说错了话,但您万万不要被愤怒控制,以免日后后悔啊!”
康熙闻言,先是一怔,后又泫然泪下,摸了摸胤祺的发,将刀收了回去,亲自扶起了胤祺,说:“你是个好孩子。”
胤禛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手指仍在颤抖。
一番闹剧落幕,胤禩被关押宗人府,十余日后才被放出。
诸皇子离开御书房之时,胤祺红肿着双目,带着胤禟往翊坤宫去。胤禟还想同胤禩说些什么,被胤俄挡在中间,有意无意地制止了。
胤祯落在最后,目光从胤祺三人身上离开,落到胤禛身上。
方才他和胤禟危在旦夕,胤祺奋不顾身地上前劝阻,而他的兄长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正时,胤禛顿下了脚步,回身道:“胤祯。”
胤祯目不斜视撞了一下胤禛,从他身侧离开。
胤禛叹了口气,看胤祯是往宫外去,便自己往永和宫去了。
出了这样大的事,德妃该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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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几日,诚贝勒进宫面圣,揭露直郡王以巫蛊之术,行镇魇之事谋害废太子胤礽。
康熙下令革除直郡王爵位,将其幽禁于府邸之中。
诚贝勒奉命去直郡王府宣旨。胤禔亲自解下官帽,指着诚贝勒的鼻子大声骂道:“胤祉你个蠢蛋!与虎谋皮哈哈哈——我等着,我等着你的下场!”
诚贝勒面色涨红,他自谓风雅,不肯向胤禔一样与人当面撕扯,丢下一句“荒谬之言”,旋即甩袖离去。
人多眼杂,胤禔之言传了出去。
胤禛一听便知胤禔说的是谁。
世事无常,短短一个月,太子、直郡王和颇受宠爱的十三阿哥都被关了起来。
然而不知这风波何时才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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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康熙病体未愈,移驾去畅春园养病,只带了几个年幼的皇子,别的一个没带。
就连四妃也都被留在了紫禁城内。
德妃在康熙移驾之后,终于见到了躲了她许久的胤祯。
胤祯刚一进门,德妃便红着眼骂道:“你这个逆子,还知道来见额娘,额娘都快被你吓死了!”
“……额娘。”胤祯坐立难安道:“您别哭!儿子这不是没事吗。”
“你差点就有事了!”德妃捂着心口,流泪不止:“你若是出了事,额娘怎么办?!”
胤祯深呼了两口气,到底是没憋住气,闷声道:“幸亏五哥动作快。要是等你的大儿子,我尸体都凉了!”
“慎言!”德妃高声制止,片刻后冷静了下来,问道:“听你这话的意思竟是怨上你四哥了?”
胤祯倔强道:“我不该吗?额娘你不知道,那日我一时心直口快,是说错了话,说完我就后悔了。但是九哥附言,我骑虎难下,皇阿玛拔刀时我是真的怕了!”
德妃忍不住又红了眼,她何时见过胤祯后怕成这个模样。她的小儿子从来天不怕地不怕,是草原上的狼,如今却从父亲身上学到了畏惧。
“五哥抱住皇阿玛的腿时,我差点瘫倒。”胤祯咬牙道:“但五哥是为了九哥,我的亲生兄长还在一边儿看热闹呢!”
“你糊涂。”德妃摇了摇头:“御书房里的人跟我说,胤祺站在最前面,胤禛站在最后面。胤祺上前占尽了天时地利,从此之后你皇阿玛一定会善待胤祺。你四哥不是没动,皇上拔刀时他便往前去了,只是不如胤祺方便。胤祺真情流露在前,他再附和难免有分功之嫌。再者皇上当时有所松动,有些话他便不能说了。”
“你待胤禩如亲兄,却不见胤俄始终清醒做壁上观。”德妃冷笑道:“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皇上查到的事,胤俄都不知胤禩做过。你知道吗?他们那样的关系,胤俄都不知情,胤禟想必也不知情。都说胤禟精明,实则那孩子才是最重情重义的一个。日后若是没有胤祺和胤俄帮衬,胤禟早晚要被胤禩连累。你不知悔改便罢了,竟然还钻了牛角尖,怨上老四了。你也不想想,你待胤禩如何,待你四哥又如何?若是跪在地上的是老四,你会上前求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 德妃的一席话重重地砸在了胤祯头上,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面上甚至有些呆滞。
德妃也不催他,自己拿了帕子擦干了面上的泪,面色有些憔悴。
良久,殿内才响起胤祯的声音:“额娘,我知道了。”
“……唉。”德妃招了招手,让胤祯上前来,抱住了他,低低喃道:“你该长大了。”
胤祯头抵在德妃肩膀上,默然点了头。
“良妃病了,晚些我会送些东西过去,以你为兄长尽孝的名义。”德妃道:“既然做了好事便做到底。”
“谢额娘,儿臣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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毡帷这东西我没查到解释,但应该是帐篷。
②③④都是引用,又补了点数字。
后面这些朝堂上的事会很多,格外多的我会在每章简介里标注,大家谨慎购买。
第九十一章
秋老虎将将离去, 微寒飒风便不请自来。晨院各房门上挂着的薄薄纱帐已经更迭成了带着垂感的厚重绸布。
晨光微曦,西厢房的垂帘鼓出一个小包,随后一个小小身影从垂帘后费力地走了出来。
金娥紧随其后, 面上有些无奈。四阿哥每次都要自己挑门帘, 天热时的纱帘还好, 如今换了挡风的,真是每每都要费上一番功夫。
小鱼把甩到身前的小辫子又撩过身后, 看了看庭院里放着的西洋钟,径直向对面的东厢房跑去。
门前守着的以青行礼道:“奴婢给四阿哥请安。”
小鱼步伐稍缓, 点了点头, 看着以青挑开垂帘, 谨慎地迈过门槛往寝屋跑去。
“金娥姐姐。”以青向小鱼身后跟着的金娥打了个招呼, 有些怯怯的。
倒不是金娥怎样可怖,而是新来晨院伺候的都知道这院里最有资历的丫鬟是哪几个。
如烟自然不必多说, 侧福晋身边最得力之人, 即便是秦嬷嬷在如烟跟前都得退一射之地。只是如烟行事低调,平素都让秦嬷嬷顶在前面罢了。
以青面前的金娥也是侧福晋身边伺候出身的, 四阿哥甫一出世便被侧福晋指去四阿哥身边伺候了,可见侧福晋对她的信重。
而在金娥去四阿哥处伺候之后被升为一等侍女的眉芳性格活泛,是侧福晋的开心果, 与小丫鬟们也能说说笑笑到一处去,是以小丫鬟们有麻烦事都爱先找眉芳拿主意。
在这三人之外,也只有伺候四阿哥的白练和在五阿哥身边担任一等侍女的开瑶有几分脸面。
其他诸如正屋伺候的怀画、寄琴、玉棋、书竹,西厢房伺候的含巧,东厢房伺候的以青、以彤都只是可用罢了。
在晨院伺候还不到一年的以青自然处处谨慎,生怕哪处不妥帖,惹了人。
金娥柔声道:“四阿哥来得急, 你没时间通传,开瑶不会怪你的。”
以青红着脸谢过,不好意思说她其实都没想到这茬。
金娥进了屋里,拿起被小鱼脱在堂屋的披风,进了寝屋就看见跟水哥儿亲亲热热挨到一处去的小鱼,不禁笑了笑,才同屋里伺候的侍女并奶嬷嬷见礼。
春嬷嬷笑道:“五阿哥才睁眼,咱们便知道要不了一会儿四阿哥就该过来了,两位阿哥心有灵犀不差那些双生子。”
在一旁给小鱼和水哥儿掖被角的李嬷嬷听了只一笑而过,没有应和,直起身便退到一旁去了。
金娥将小鱼的披风递给过来接的以彤,笑道:“可见还是春嬷嬷肚子里墨水多,放咱们身上都不知道怎么说呢。”
“瞧我这张笨嘴。”开瑶作势打了下自己的嘴。
春嬷嬷面露赧色,与李嬷嬷站到一处,不说话了。
如今五阿哥五个多月大,食量渐增,平素已经会用些辅食,因而一开始配备的四个奶嬷嬷已经撤了两个,只剩她和李嬷嬷了。
她同四阿哥那边的宋嬷嬷打听过几句,知晓约莫小主子满周岁之后便会再撤一个奶嬷嬷,不免心里不安,这才处处表现,希冀最后留下的会是自己。
没成想会弄巧成拙,叫这些精明的大丫鬟看出了端倪,时不时就会敲打一番。
也是她太心急了。春嬷嬷悄悄看了一眼旁边老神自在的李嬷嬷,呼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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