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命好
陆九霄带她去哪儿了呢?
石妈妈经营偌大一间花想楼,日日与权贵巴结周旋,人早就长成了精,她怎么能不知陆九霄接她去了何处?
那二人骑马刚走,她便差了小厮在后头偷偷跟着,一路跟到清河巷的玺园。
一打听,嗬,陆世子遍地散财,私宅无数,玺园便是其一处。
可她的人能跟到玺园,却是不敢进到里头,陆九霄究竟接她去作了甚,石妈妈不得而知。可心下一转,男人和女人,能作甚?
眼下沈时葶抿唇不语,这副神情落在石妈妈眼,那便是难以言说的羞怯了。
石妈妈顿时“诶哟诶哟”地笑起来,又是轻拍她的背,又是抚摸她的乌发,连连叹道:“你呀,一张小脸生得好。可这命,比脸还好。”
她命若是好,便不是在这了。
可终究,沈时葶没多余开口,她攥了攥的书册,道:“妈妈,我累了。”
石妈妈立即松开她,眉开眼笑地道:“快回屋里歇着。”
说罢,又抬招来小丫鬟,“快去,备几道爽口的糕点来。”
望着小姑娘那道纤瘦婀娜的背影走远,石妈妈神清气爽地叹了声气,摇着蒲扇靠在红木方柱旁。
她对着身侧伺候的婆子道:“若真能送个人给陆世子,甭管是有没有名分,就是当个通房丫头,也是极好。”
毕竟,天子脚下,她们这种做皮肉-生意的,全靠巴结权贵才得以立足。
陆九霄那是谁啊,那可是在圣上,都能讨得便宜的活祖宗。
话落,柱子后头的桃红衣角定了一瞬。
王芩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垂在袖的双紧攥,转身离去。
进到闺房,屋门一阖,王芩抬一挥,便将黄木架子上的铜器挥摔至地。
她瞪着地上滚了几圈的铜质花瓶,眼白处都泛了几缕血丝出来,她心下实在悲戚难耐……
从十四岁还未及笄时她便在此处,十五岁开-苞之夜给了个年过五十的官老爷,磋磨四年,如今都十九了!
适龄貌美的姑娘早早就被送进贵人的院子里,当妾也好,做奴也罢,总比在此处伺候人要好许多。
可眼看一个一个新人,出落水灵,抢她风头,抢她遇,抢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她呢,便只配伺候李二那混账东西!
告诉她,怎能忍?如何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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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霄是踏着黄昏的余晖回到侯府。
他提壶斟茶,轻抿了口,朝门外道:“尹忠。”
话落,尹忠便提着佩剑上前,“主子?”
陆九霄晃了晃茶盏里漂浮的茶叶,屈膝坐在了桌角,问道:“让你找的郎,找到了?”
尹忠挠了挠脑袋,为难道:“尚未。”
不是他不尽心,实在是时间急促。原照料高寻的是一位懂医的婆子,半月前在廊下滑了一跤,崴了脚,又因年岁已高,凡事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们也不能拘着人,便遣人送她回了乡。可高寻虽是个活死人,但像今日这般突然发病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需得有个懂医的时时候着。
偏这人又不是个普通人,还无法随心所欲地请郎诊治。若是遇上个嘴碎的,四处嚷嚷,恐怕半日不到,府兵就得将玺园围了。
如此一来,便得寻个守口如瓶的人来。可这世上,活人最难的,便是守口如瓶了。
短短半月,尹忠实在找不出个可靠的人。
“主子,我再让人去——”
“不用了,你查查今日我带去玺园的人。”
尹忠惊地眉眼一跳,脱口而出道:“沈姑娘吗?”
陆九霄捏着茶盖的那只微微一顿,哦,原来姓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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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时间寻个条件苛刻的大夫尹忠没能办好,但查个小姑娘能是什么难事,不到两日,连她祖上都给查得明明白白。
对着正屈膝坐在窗台玩转扇子的男人,尹忠将查到的从头到尾口述一遍。
倏地,陆九霄指间的扇柄稳稳停住,落在心,他微微侧身道:“锦州?”
尹忠颔了颔首,道:“是,沈姑娘家本是做药材生意,在锦州有一家药行铺子,还算富足,可就去岁十一月时,沈当家运货途遭遇山崩,当即便断了气,据说沈家长子是个不靠谱的,不仅没能接自家生意,反而败了个底朝天,最后还叫赌坊的人给扣了去,说是,到期不还债,便断他一只……”
其余的不必再往下说,猜也猜得出。自是将女儿卖了,去赎儿子一只。
陆九霄见怪不怪地勾了勾唇,侧颈问:“欠了多少?”
“五十两。”尹忠说罢,皱着眉头道:“不过主子,那一带的街坊邻居,似是都不知沈姑娘的母亲孙氏将人给卖给了老鸨,只说原是要给一个年过六十的富商老爷做姨娘的,聘礼都收了,却又给还了回去,说是沈姑娘病重,嫁不得,送回乡下养身子去了。
”
这其缘由,实在好猜。
姓石的老鸨眼光毒辣,光是瞧小姑娘那张脸,便知她来日身价定是不菲,出的价,一定高于那劳什子富商的聘礼。
陆九霄“啧”了声,眼看又要转起头的扇子,便听不远处传来陆菀的声音。
“什么老鸨,什么姨娘?”陆菀捏着浅绿色绢帕款款而来,好奇地望向歪歪扭扭坐在窗子上的人。
陆九霄斜眼睨她一眼,敷衍道:“姑娘家,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
闻言,陆菀也没纠结于此,反而拳头一握,义愤填膺地道:“那个李二简直不是人!”
陆九霄眼皮跳了一下,上下打量陆菀一眼,不动声色地冷了脸,但人依旧懒懒地靠在窗框上,“他怎么你了?”
陆菀今日着了身飘飘扬扬的襦裙,原是同她那帮小姐妹去望江楼吃茶的。
谁知却撞上醉了酒的李二,当街拉着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不松,嘴里还骂骂咧咧的,直要将人拖回自己府。
旁人都怕他,就算有心搭救,也不敢施以援。
好在薛太傅之女薛宁乘轿路过,让下两个会功夫的婢女摁住了李二,泼了他一桶冷水,这才算完。
后来听说,李二前些日子逼着踊路巷布匹铺子的掌柜将自己刚及笄的小女儿嫁给他做妾,可没两日,人就没了。
据说死状凄惨,衣不蔽体。
那掌柜去到胤国公府闹了两日,还去府衙击了鼓,可他一届庶人,哪里闹得过没皮没脸的李二,回到家郁郁寡欢,服以毒酒自尽,幸而发现及时,捡回了一条命。
可那李二呢,却只是在家禁足两日,今儿个便又好端端出了门。
陆菀说着,心攥得愈发紧,恨恨道:“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陆九霄听完,见不是陆菀出事,便又将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她身上挪了回来。
陆菀兀自探过身子,越过窗子给自己斟了杯茶,润润嗓子,又道:“对了哥,李二怎么嚷嚷说你抢了他的姑娘?”
闻言,男人身形一顿,望着满天余晖黯淡,眼看便要入夜……
他皱眉道:“李二往哪去了?”
陆菀嗤道:“他被阿宁姐姐泼了一桶冷水,抹了把脸还惦记着去甜水巷呢。”
甜水巷,那可是秦楼楚馆的地界。
这厢陆菀还在絮絮叨叨数落李二,那厢陆九霄嘴角的弧度微僵,思忖半响,一跃从窗台跳下。
陆菀在身后叫唤:“哥,你去哪?”
陆九霄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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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花想楼支开门窗。
轻歌浅舞,依红偎翠,笙箫琴音从巷子口幽幽传开。
李二面色不虞地坐在雅间,面前五美人环抱,也丝毫不解他心头恨。
今日在街头当众出了丑不说,来了这儿,那姓石的老鸨还可劲儿忽悠他。
怎么,那小美人,就只有陆九霄能受用么?既是没赎身,他李二怎就碰不得?
越如此想,他就越瞧面前这些莺莺燕燕不顺眼。
嗬,同那个雨怯云娇的小娘子比起来,这些也只能算是次品罢了!
正此时,王芩挽住李二的臂膀,捂着唇凑到他耳边,说了两句,就见李二两眼放光,放下酒樽道:“当真?”
王芩点了两下头,“千真万确。”
李二旋即大笑起来,捏着王芩的下颔,在她侧脸重重啄了一下。
不几时,王芩推门而出,神色略显紧张。
她招来自己的小丫鬟,压低声音道:“办好了吗?”
小丫鬟声音压得比她更低,回话道:“都照姑娘吩咐做了。”
王芩抚了下胸口,不知为何,她这眼皮突突跳了两下……
她不放心道:“今夜陆世子没来罢?”
小丫鬟点头,“姑娘放心,奴看过了,今夜连陆世子的影子都瞧不见呢。”
不知是不是霉运当头,小丫鬟话音尚未落地,那门前挂着的金铃铛忽然摇晃了两下。
珠帘轻挑又垂下,哗啦啦地互相击撞着。
那负而来的,可不止是陆世子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重写了小半章,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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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祸水样
王芩怔怔地立在二楼长廊上,心下砰砰跳个不停。
眼瞧陆九霄随招来个娘子,薄唇轻言,几句之后,那小娘子便上到了木香阁,叩了两声,无人应答,她便推门而进。
不几时,石妈妈便露了面。
高台满座,欢呼不休,石妈妈来去匆匆地穿梭在席间,那速速摇着的蒲扇,都能瞧出她的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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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想楼的一层摆置的是琉璃桌椅,没有珠帘帷幔遮蔽,桌前景色尽收眼底。
来此处的男人自然不会避讳什么,左拥右抱,醉生梦死,满脸红得像头煮熟的猪,也不忘要凑到姑娘们香香软软的脖颈间尝上一口。
陆九霄倚在最末桌的红木柱子旁,抱在前,右握着的那把扇子,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左臂。
眼睑微微垂下,眼神倦怠地落在某处桌角处。
秦义拿余光偷偷瞥他敲击的折扇,心下暗数着:
十一、十二、十……二十八、二十九、——
扇柄一顿,最后那一下没能落在臂上。
男人眉头微微拧起,是耐心殆尽的意思。
这时石妈妈匆匆返回,面露难色,磕磕巴巴道:“世子,那丫头也不知去了何处,奴正差人四处寻着,许是在哪间屋里偷懒也未可知,都怪奴没教好规矩,竟还让世子等着,实在——”
“李二呢?”陆九霄蓦地出声打断她。
“李、李二公子才来,在二楼吃酒呢。”石妈妈说着,神色一变。
不待陆九霄再开口,她便忙遣人去瞧了一眼。这一瞧,石妈妈一颗心直坠谷底,若非身后婆子撑着,她怕是要往后跌一步。
嗬。
陆九霄嘴里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笑得石妈妈头皮发麻,脚底发软。
“秦义。”陆九霄盯着面前的老鸨,眼珠子都没转一下。
秦义背脊挺直,立即跨上前一步。
陆九霄慢悠悠道:"去,一间一间搜。”
他唇侧微翘,眼角眉梢都挂着淡淡的笑意,口吻似是玩笑地朝这老鸨道:“找不到人,我就一把火点了这。"
石妈妈背上冒着寒气,好似有一根冰丝,从脚底穿到了发顶。
她吞咽了一嗓子,努力稳着身子朝身边的婆子道:“去把今夜伺候李二公子的都叫过来。”
须臾,一众姹紫嫣红便齐齐立在跟前。
这架势,直让周围之人频频打量。
一瞧那靠在边上的是永定侯府的世子爷,众人只心下啧啧道:世子爷又找不痛快了。
而姑娘们则面面相觑,你望我我望你,一脸的迷惑茫然,唯有王芩恨恨握住藏于袖的。
石妈妈狠狠吸了口气:“今夜你们伺候二公子,人给我伺候哪去了?”
姑娘们懵了一瞬,身着浅衣襦裙的慢吞吞举起心,似是怕摊上事儿,话都说不利索,道:“二公子说酒后头疼,将我们姐妹几人都遣了出去。”
也就是说,人不是在屋里歇着么?
石妈妈脑仁突突地跳,下意识便要摇起蒲扇给自己扇扇风,奈何世子爷面前,她哪敢作这姿态,生生将做到一半的势给收了回来。
此时,最左侧的蓝衣妓子张了张嘴,复又抿住,如此反反复复。
陆九霄忽然站直了身子,拨开挡在前头的人,直看向她:“你说。”
话落,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硬着头皮,不确定道:“奴方才好似瞧见二公子往楼去了。”
“咯噔”一声,王芩的心往下坠了坠。
陆九霄背身离开,转而上楼。
花想楼的楼阁是环形廊道,每层二十二间闺房。那“咿咿呀呀”的娇吟声汇作一团,仿若唱着小曲一般,才堪堪踏上台阶便能听得一清二楚。
陆九霄面上无甚神情,步子也不急不缓,只是忽然想起那白皙光滑、没有一丝杂质的背脊,连间凸起的一节一节骨头都小小的。
被人压在身下时,咬着唇那副欲泣还羞的姿态……
李二那双猪,他也配碰?
陆九霄眼底浮出一层薄薄的躁意,若非要说出个所以然,大抵就像是十四岁那年,李二碰了他的匕首一样,他恨不能用那匕首将李二的给剁下来。若非是贺忱拦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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