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霄掩唇轻咳一声,“好看吗?”
沈时葶望向湖面的目光微顿,抿了抿唇道:“陆世子是在作甚?”
陆九霄眉梢微抬,半响无言。他在作甚,他自是在哄她高兴,但你若是非让陆九霄从嘴里吐出一句“我在哄你”,大抵也是不太可能的。
是以静默半响,谁也没出声。
沈时葶瞥了他几眼,“……我去倒杯水。”
正转身之际,画舫忽的一晃,她脚下没站稳,低呼一声,直直往一边栽去,只听哼地一声,她侧肩撞在了船柱上。
陆九霄皱眉,两步上前拉过她的小臂,动作与语气都十分熟稔,捏着沈时葶衣领一角便要掀开,“我看看。”
沈时葶美眸瞪大,摁住衣领道:“不用看。”
那语调里,分惊恐五分坚定,还留两分的不知所措。
显然,陆九霄这样熟稔的动作,从前怕是没少做。小姑娘不由深想,他二人从前究竟亲昵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他下意识有这种反应……
陆九霄闻言只抬了抬眉梢,“不用看,青了怎么办?给你上点药。”
“不用上药,我不疼。”
“我闭着眼睛上行吗?”
“不行。”
她瞪着他,语气坚决,是没得商量的意思。
陆九霄目光微微一凝,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姑娘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
莫说只是看一眼,即便是从前他想要她,她也决不会拒绝,连一丝丝的推拒都没有,顺从地像一块面团子,任他揉搓。
原来若不是条件所迫,她会是眼下这个样子。
陆九霄眸色微沉,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当初在花想楼时她的段本就生涩,那怯生生勾住的小,都在发颤。
于她而言,他便是海上浮萍,是浮萍,却也扎,但比起沉进海里溺死,不如忍着疼抓住他。
陆九霄轻轻一叹,垂眸看她道:“虾饺好吃吗,以后日日给你送好不好?”
闻言,沈时葶又是一愣,回过神后,那只对着男人薄唇的耳朵霎时便红了一寸。
她往后挪了两步,“陆、陆世子贯来都这样哄骗小姑娘的吗?”
“那你有被哄到吗?”
不得不承认,人的皮囊就是老天偏爱。
像陆九霄这样好模样的人,真要有心诱惑你,都较之寻常男子要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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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王家大宅里。
王芩使出浑身解数哄得老太爷高兴,直至他体力不支歇下,这才合衣推门而出。
她嫌弃地用绢帕擦了擦脖颈,糟老头子……
香萃从一旁来,递上一张干净的盥帨,道:“小夫人,查到了。今日来的,那位穿紫衣的是陆家的二姑娘,穿青衣的是贺家的姑娘。”
王芩擦拭腕的动作一顿,拧眉道:“贺家?哪个贺家?”
“护国将军府的贺家,这家前阵子生了桩事,满京皆知,小夫人不是也知晓吗?”
闻言,王芩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
那个抱错千金的贺家?
那个真千金是沈时葶?
香萃又道:“且奴婢还打探到,那姑娘撞破了脑袋,从前的事一丝半点也记不得了。”
王芩匪夷所思地扶着廊柱一笑,真是人各有命,本以为一样境地的两个人,有人摇身一变,成了贵门嫡女,还将那些肮脏的过往忘得一干二净……
这世上的好事,可全让她一个人占尽了。
可她王芩今日的生不如死,不都是她造成的吗?
她深深提了口气,望了眼天色,“去后门将轿子备好。”
不几时,王芩便到了花想楼,守门的壮汉是识得她的,知晓她如今是一个富商的姨娘,浑身都是金子,是以收了赏银,便高高兴兴放她进门。
王芩熟门熟路地走至李二常去的那间屋子。
推门进去,果然见他正左拥右抱,醉生梦死。
第78章 我不吃
就在王芩的轿子刚离了花想楼,又一辆马车行至侯府后门。
来人是妙娘子。
她抬轻叩门扉,述明来意,小厮来回跑了两趟后,才将她请了进去。
一路穿过漆黑静谧的林荫小径,进到松苑,推门入室,便见那人半支着脑袋倚在座上,身上披着一件薄衫,面上的神色,显然是梦到途被唤醒的。
陆九霄梦被打搅素来生不出好脾气,若非这人有些特殊……
沈时葶在花想楼那阵子,陆九霄没少见她,也知晓小姑娘那些“不入流”的段尽是她所教授。
对,男人贯是这样没有心肝。
当初受用得很,如今换了种情形,那些段便成了不入流。
且这妙娘子与她那段过去有关,如今又找上门,很难不让人多心。
妙娘子上前两步道:“陆世子,我今夜来,是给您送消息的。”
她两句话将今夜在门外听到的王芩与李二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王芩不过是欲借李二之,将沈时葶这事挑开。至于你要非说这事于她有无好处,只能说,有些人自个儿深陷泥泞,便是见不得别人好。
而李二呢,则是不甘当初的小美人被陆九霄截了胡,心有怨怼,自愿做这只出头鸟。
陆九霄闻言,眉梢扬了下,平静的面色之下,眸色暗了两分。
他嘴角小幅度地扬了一下,“帮我做件事,你要的我应了。”
“奴还未开口,世子怎知我要甚?”
“不就是你们金家的钱庄吗?”
妙娘子一顿,恍然一笑。也是,陆九霄这种人,早在她在花想楼教导沈时葶时,就应已将她查得明明白白。
她这个金盛钱庄八姨娘的日子,若是好过,也不会去接花想楼的活。
若非如此,她怕是今夜也没会撞见王芩与李二那一出。
“陆世子是爽快人,我也不扭捏,您吩咐便是。”
男人倚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语调带了些笑意,“我要你现在,将那个姓王的请回李二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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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夜里,沈时葶并未歇好。
她拥着薄薄的金丝蚕被,辗转难眠,脑子里尽是陆九霄那句“虾饺好吃吗”,导致她翌日醒来时,再见小桌上那碟虾饺,眼不断往上头瞟,竹筷却没敢戳一下。
嬷嬷收拾残羹时,见那碟摆放完好的虾饺,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姑娘昨日不是还称赞味道极佳么……”
午时,沈时葶去瞧了东边那座新修的翡苑,已修得大差不离,明后日她便能搬离棠苑,自行起居了。
定下摆放桌柜的位置与屏风的样式后,西厢房来了人。
贺凛从琴行定做了一把上好的瑶琴,便遣人唤沈时葶来瞧。
自她回府后,岑氏便想方设法弥补她,见她对琴感些兴,便请了琴坊的女先生来指导她。
是以,才有贺凛特意制定瑶琴这一事。
沈时葶到后,欢欢喜喜地围着这琴走了一圈。这把瑶琴的材质称得上是顶尖,琴身是用密度恰好的桐木所制,漆质光滑,就连附件也是用名贵的紫檀和翡翠所制。
单是初学者,这把琴着实有些奢靡了。
她弹了下琴弦,发出一声清响。
“二哥哥,这是不是有些贵重了?”
贺凛屈指弹了弹她光滑的额头,“我们贺家,这点银子还是有的。”
小姑娘捂住前额,语气娇嗔道:“我说的不是银子的事,就这些日子阿娘给我添的衣裳、首饰穿都穿不过来,阿爹还赠了我把玉弓……”
说到这,她小脸一垮,“莫说开弓,我连抬都抬不起,那么名贵的弓-弩,给我也实在浪费了。”
闻言,贺凛忍不住笑起来。
素来冰冷冷的人目光柔和下来,揉了揉她的发顶。
那是因为,他们心疼她。
而贺禄鸣打了半辈子战,不知如何疼人,从前疼爱贺敏时,也多体现在银钱上,可眼下他又觉得银钱弥补不了沈时葶,自然就想方设法,将好东西送出去了。
“给你你就收好了,往后嫁了人,全都是嫁妆。”
“二哥哥!”
她脸有些热,忍不住低头揉了揉耳朵,却忽然见贺凛腰间那块玉佩不见了。
“二哥哥,你的玉佩呢?”
贺凛顺着她的目光瞧了眼,“在工匠那儿。”
“磕坏了吗?”
“嗯。”
正此时,陈暮从外头匆匆而来,看着这兄妹二人,掩唇轻咳了一声。
沈时葶会意,抱着瑶琴寻了个借口便先溜了。
贺凛瞥了陈暮一眼,“何事?”
“大人,李二公子没了。”
这个“没了”,自然不是指人失踪了。
贺凛眉眼一蹙,李二虽是庶子,可国公府男丁寥寥,除却一个嫡子李擎,便只剩李二。因
而即便李二是个草包,那也是个金贵的草包……
就这么突然死了?
“怎么回事?”
“人死在花想楼,死时正与一商贾小妾厮混,那小妾也死了,不过是被活活折腾断气的,至于李二公子……据说是淫毙。”
所为淫毙,也就是生生累死的。
尽管此事说来荒唐,但放在李二身上,好似又成了十分可信。
闻言,贺凛抿唇转了转指间的扳指。
他原以为陆九霄会使“老计”,再将李二打发出京,毕竟他与沈时葶是绝不能共同呆在京都。
只是没曾想,他直接将人弄死了。
恐怕,李家对他的恨意,又要添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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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院,坤宁宫。
国公府的素姨娘已跪在此处哭了近一个时辰,那叫个肝肠寸断,梨花带雨。
李家主母去世多年,这个姨娘便是李家后宅最大的。她膝下便只这么一个儿子,却死得蹊跷,自是要请皇后做主。
然而这主,你告诉她,她如何做?!
李咸这个蠢货,连死都不会寻个好地方死。死在那种……
李家的脸都丢尽了!巴不得将此事压下,哪还敢查?
即便她知晓,此事与陆九霄脱不了干系!昨夜里那辆从花想楼驶向侯府后院的马车,可是瞒不了她的眼。
但那又如何呢?
无凭无据,一张嘴怎说得清?况且这事说来,也着实污了嘴!
“哭哭哭!你教的好儿子,这等龌鹾事,你有脸同本宫哭!”
很快,素姨娘便抽抽搭搭地告了安。
她前脚刚走,后脚“哗啦”一声,案上的茶盏碎了一地。
“娘娘!”祥月惊呼,赶忙用帕子裹住皇后划出血的食指。
“我早就让他莫要打草惊蛇,若非如此,陆九霄也不至于如此针对李家!”
“娘娘何至于如此动怒,左右陆世子无职在身,翻不出天去。”
正此时,大太监成元匆匆而至,俯身在李皇后身侧低语两句。
只见女人雍容之色陡然一变,鼻息都急了两分。
圣上,他竟将朱雀门的兵符交由陆九霄了。
朱雀门……
那可是皇宫八道宫门,最至关重要的一门。
李皇后紧攥拳头,用劲地半边身子都在颤抖。圣上就如此信任陆家么?她李家才是为他做牛做马的人吶!
“祥月,冀北战事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永定侯去了一月有余,便将这敌军打退了百里地,近日探子来报,说是连胜了场,许是不久便要大获全胜了。”
李皇后闻言嗤笑一声,赢吧,赢吧,赢的越多越好。
当年贺家是如何一步步放权的,她再清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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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月廿,迎安大道上。
沈时葶站在一间香粉铺子里,正拿着一盒茉莉香粉低头闻。
掌柜的笑盈盈道:“贺姑娘,这脂粉可是顶顶上好的,听说是连陆世子那样挑剔的人都好这款呢,您可不知,去岁春日这款香粉都卖断了货,就因百戏楼的茴香姑娘用了这香粉,唉哟那可是陆世子的老相好。”
沈时葶一顿,细眉一蹙,将这香粉又搁了回去。
掌柜忙住了嘴,讪讪一笑,又捧上另一款樱花香粉,嘴甜道:“那戏子的香粉说到底还是廉价,也尽是些小门小户的姑娘才用,贺姑娘瞧这款,粉质细腻,香味甜而不腻,您的姿色若是用了它,那可真真成了京都一朵娇花哟!”
沈时葶被掌柜哄得低头轻轻一笑,然这一笑,又灼了多少人的眼。
周围两贵公子走来,皆是忍不住停驻观赏,有想上前搭话的,却是踌躇不敢。
沈时葶忙低下头,“那就这个,桃因付银子。”
她把玩着这袖珍的香粉盒,踏出店肆。忽然间,远处一阵唢呐声震耳。
一行不见尾的队伍浩浩荡荡而来,远远瞧见,为首的是一妇人,捧着夫主的画像。
是送丧行队。
只听有人指指点点道:“啧,恶人自有恶人磨,活该。”
“李二终于死了,往后咱们这大街小巷可算清净不少。”
“你听说没,他可是淫毙的,死前与那古董王家新进门的姨娘厮混在一处,姨娘可是生生被折腾死的……”
“谁不知道她,白日里就穿那么薄薄一层纱守在换金阁,瞧见谁家男人还抛个媚眼,生怕人不知她从什么地方来的,这两人,都死了活该!”
听到“换金阁”个字,沈时葶不由侧了侧耳。
她想到那个女掌柜当日看她的眼神,不由皱了皱眉。
桃因催促道:“姑娘,咱们快走吧,莫听这些脏话污了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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