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曦扒拉开来那人的手,寒着一张脸,躲在角落里不与人说话,一副他和这群人格格不入的样儿。
本来大家也瞧不上他,从小跟了个道士出去,也没好好在京中学过高门子弟应该学的东西,一个个都嫌他粗鄙,见他不说话,也就不搭理他了。
而对过的女宾那里,秦婉紫色宫装,环佩玲珑,坐在那里带着矜持的笑容,喝着酒。那一切表情仿若泥塑的雕像,看上去也是心头不愉。
众人都知太子对秦婉用情至深,而秦婉从小配太子,大约也是旧情难忘,看向裴曦不免带了些可怜,难怪他如此混账,此刻也不说话。
太子一身喜服出现在他们面前,季成运面如冠玉,目如朗星,果真是将边上的那些人映衬得光彩全无。除了裴曦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只是裴曦今日委实可怜,他缩在那里连酒水都很少碰。
可季成运还是注意到了裴曦,看见他,他心头就恨。夺妻之恨,总有一天,他会让他付出代价。秦婉虽然已经没有了做皇后的资格,以后他还是会给她留一个贵妃之位。
季成运看着在园子里,雍容华贵的那一个女子,她才合该是他的新娘,只是阴差阳错,让他们之间多了这么许多波折。她居然被这么个废物给玷污了。
秦婉在女宾那里喝酒,边上是何家大小姐,如今已经跟皇家议婚,已经是准靖王妃了。
那一张略微粗犷的脸,看向季成遥还要露出害羞的表情,看向秦婉的时候,还要翻上一个白眼,秦婉只能说,她戏真多。
季成运那里被推进洞房,要去挑盖头了,皇帝的长女宝华公主过来相请:“阿婉姐姐,一起去看皇兄的新娘可好?”
何大小姐站了起来,往前走,低头看秦婉:“郡主,不去凑个热闹。”
皇后带着笑看秦婉:“走吧!一起去看看新嫁娘。”
这哪里是去看新娘,完全是一个个想看她的热闹,走到新房门口,裴曦也被人拉了过来,秦婉看了他一眼,别过脸去。
裴曦一脸尴尬,低头进去。
看见他们俩的表情,其他人表情也丰富起来,宝华公主将秦婉拉了进去,新房内红烛高烧,她站在那里,裴曦一直盯着她看,季成运时不时地看向她,秦姝结婚,弄得好似她的修罗场。
太子手里被塞了一根称杆,挑起了秦姝的盖头。
秦姝没有想到抬头看见,居然秦婉站在那里,在她的大婚之日,她的仇人,就这样浑身光鲜地站在她的眼前,而她的夫君,失神地看着她的仇人。
秦婉带着笑容看着秦姝,上辈子也是这样的日子,秦姝趾高气扬地嫁给了季成运,一样揭开盖头,带着新嫁娘的娇羞,如今却不同,这张脸上看不出娇羞,看不出期待,有着即便是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的憔悴。
秦婉随着人群而来,随着人群离去,她转身翩然之间,却吸引了本该把目光驻留在新嫁娘身上的季成运。秦姝让自己的心不要痛,她告诉自己,从今往后不再为季成运流一滴泪。
何大小姐一声轻呼:“这?”
被边上宝华公主拉了拉,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可有什么用?所有的人目光都到了秦姝身边的一个婢女身上,那个婢女穿着宫娥的衣衫,那一张脸,眉眼口鼻与秦婉相似了七八分,只是没有秦婉长得精致,肌肤没有秦婉那般吹弹可破。
正品就在边上,房间里一个赝品,秦婉尴尬,裴曦更是头上冒着绿光,季成运没想到秦姝会把这么个东西放在场面上来。他堂堂太子需要用个假货,脸都丢尽了。
裴曦一把拉过秦婉:“娘子,我们可以出去了!”
秦婉闷声不响,被裴曦拉着往外。在旁人看来,再无能的男人,也不容许有人大庭广众给他这样的难堪。
季成运走出来招待客人,见裴曦坐在那里,别人劝他喝,他不喝,被人取笑:“行了,大美人都是你的人了。你开不高兴个什么?”
裴曦喝酒喝得满脸通红,冲入对过女宾那里,将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秦婉,一把拉起:“跟我回去!”
裴曦一路拉着秦婉出来,上了马车。
太监对着季成运弯腰:“殿下,该洞房了。”
季成运听见裴曦掩饰不了的粗鄙,说着大话,巧妇伴拙夫,可怜秦婉还想要让他上进,真是痴心妄想了。
里头秦姝已经在婢女的伺候下换好了衣衫,对着季成运敛目行礼:“殿下。”
季成运看见这张占了秦婉身份的脸,心头就不忿,进入净房洗漱之后,宫女已经准备好了床铺,桌上放着合卺酒,一位婢女端着合卺酒过来,低头:“请殿下,娘娘用合卺酒。”
季成运低头看那婢女,容貌神似秦婉,他抬头看了一眼秦姝,与秦姝喝了合卺酒,低头看着眼前的婢女:“你给我准备了这么个东西,我不用是不是对不起你的一片苦心?”
季成运伸手一把抱住这个婢女,往外走去……
第32章
秦婉今天真的被秦姝恶心到了, 她怎么什么都做得出?如果是季成运去找替身过来,秦婉也就能理解,毕竟这个恶心东西在前世, 做的事情让她想吐,可秦姝给自己丈夫,找一个跟自己仇人相似的女人, 这是个什么骚操作?
裴曦此刻也气闷着,他一直认为自己跟秦婉成婚,是为了能护住她, 好歹她是自己的债主,可今日看见季成运目光粘着秦婉, 是真的那种醋意涌上来的感觉, 又酸又恨, 尤其是看到他们新房放了一个跟秦婉相似的女子,裴曦更是恨不能打死那个季成运, 妈的,贱不贱?成天惦记别人的媳妇儿。
秦婉是他的媳妇, 这个念头冒出来。连裴曦自己都吃了一惊,他什么时候真的认为秦婉是自己的媳妇了?转头他对自己说,那一夜他都亲了她的身子, 虽然他们还没有做成夫妻,确实有了肌肤之亲。可不就是自己的媳妇了吗?
这季成运看起来是不会放过秦婉了,以后肯定会想方设法把媳妇给抢了。所以他干的事情, 不能败,若是他败了,秦婉就会落入季成运手里,若是她落入他的手里, 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即便是到时候将她封为宫妃,恐怕也难逃他的折辱。更何况还有个恨她入骨的秦姝。游走于生死之间,他一定不能输,一定要活着,护着她。
秦婉发现裴曦呆呆地不说话,戳了戳他的腰:“做什么呢?渣男配贱女,那是一对儿,不该为他们庆贺吗?”
“该。”裴曦说,心里却想着秦婉跟季成运定亲这么久,她是不是喜欢他?
“秦婉,你曾经……”裴曦想要问她,却一下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她真的说出来,自己是否想听。
一下子发现自己有些患得患失,从认识秦婉以来,她就一直缠着自己,她就不停跟他说,她喜欢他。可到底人家喜欢自己什么呢?
“你曾经看过晚上的定安城吗?”
这不是句废话?秦婉看他一脸纠结,最后他就给她说这么一句话?还以为他憋什么大话出来呢!秦婉转头撩开窗帘,看着定安城的夜景,这不就是晚上的定安城。
裴曦在她边上说:“你看这样灯火阑珊的景色之下,不过是虚浮的繁华?那边街角,蜷缩了好多逃难来的流民。”
秦婉向街角看去,果然在昏暗的灯火下,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拥着破布,靠在街边,抬头看天,天色昏暗阴沉,看似要下雪,今夜又有多少人会冻死在这寒风之下。
看到这般情形,秦婉没有调笑的兴致,一路回到侯府,秦婉拆了发髻,秀发飘散,进入净房,让珠儿帮着洗了头发。
秦婉洗了澡,身上擦了润泽肌肤的保养品,这才从里头出来。难得不用她说,裴曦自己过来接过手巾,替她细细地把头发给擦干。
天上要下红雨了吗?秦婉有些奇怪,这个货是发什么神经?
冬日的屋子里烧了碳火,暖融融的,一会儿头发就干了。秦婉爬上床原本想等裴曦出来,大约是今日喝了些酒,眼睛睁不开,等裴曦出来,秦婉钻在被子里睡了。
没有了每日她拉着自己上床,裴曦突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床?
听见秦婉均匀的呼吸声,他想去抱一床被子在榻上睡,可外头寒风凌冽,虽然屋里烧了碳火,到底这个榻上没有床上暖和,还是去床上吧。
裴曦钻进了被子,秦婉侧着身体睡在床里侧,裴曦躺在外边,要是平时她早就抱了过来,搂着他的腰。难道今日真的因为季成运大婚?她心里其实一直有他?
裴曦伸出一条胳膊枕着自己的脑袋,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事情,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打造武器的铁矿挖得如何了?山上的兄弟……
不知过了多久,裴曦听见秦婉在梦中抽泣,她怎么时常这样?梦里常哭,是为了季成运?
心头越发闷了起来,听她还在抽泣,要哭多少时间?这个女人,也真是,不嫁就不嫁了,何必呢?真是烦人。
侧着头,看了她良久,眼泪从眼角涌出,挂入鼻梁中间,又滑落下去,好不伤心。她这心底是有多在意那个人啊?
伸出胳膊,将她拉得侧过来,搂在自己怀里,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叹了一口气,伸手到她的脸颊上,将她的眼泪给擦了,她的脸颊又滑又嫩,一时间裴曦竟不舍得放开,擦干眼泪。看她眉头不展,裴曦低头用嘴唇贴了她的眉心。这才抱着她贴着自己,不久他就入睡了。
他又是搂自己,又是替她擦眼泪,还主动亲了自己,秦婉哪里能毫无知觉?
这个?秦婉不明白了,到底是什么让他今日对自己改变了呢?
外头北风呼号,风吹得刮着树枝,秦婉反思自己是不是活泼过头了?他还是喜欢那种大家闺秀?对啊,上辈子她就是开始对他不理不睬,最后他不是连命都不要来救自己吗?要不以后装高冷?决定了转型试试,指不定就能有突破了。
于是乎,第二天起来,外头银装素裹,若是平日秦婉必定跑出去抓个雪球往裴曦身上砸去。今天,她穿了小袄,下身繁复的纱裙,手里捧着手炉,站在窗前,秦婉寻思着是不是该悲秋伤春一番,吟诗一首?显得自己高贵不凡?
裴曦就这么看着她站在窗前,闷声不响,一脸愁容,难道昨日季成运成婚真的给她打击太大?
裴曦落寞,别看她天天把对自己喜欢挂嘴上,却原来都是假的,她心头还是喜欢季成运。
吃过早饭,裴曦手里还有事,他跟秦婉说了一句:“这两天我去外头,家里小江会扮我,反正让他住书房便是。”
“嗯!”这也正常,要是裴曦日日进房间才叫不正常。所以他的下属小江在的时候,做出来的样儿就是秦婉把人给赶到了书房。
秦婉还是一个字的回答,裴曦站在那里不走了,他看着秦婉,没话找话:“家里有你在我也放心,也就你和爹两个人,天气冷了你就待在家里,等开春了,要是有机会,咱们一起离开京城,我带这你去南边儿散心?”
“好。”看看他还真是吃高冷的调调,要不怎么话越来越多?
裴曦有些忧虑,又找不出什么可以继续跟她说的,从书房离开。
裴曦一走,秦婉裹了披风,走到院子,往环儿和珠儿身上砸雪球,几个年轻姑娘不一会儿就闹腾到了一起,她心里开心,以为自己是切中了裴曦的脉络。
静下心来却是老脸一红,活了这么多日子,想了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自家男人的喜好,还一直以为那一辈子是自己端着,才会跟他拖了那么久才在一起。过来就没脸没皮地勾引人家,其实他就是喜欢那种端着的。
“宿主,我早就跟你说了,你老公还是比较传统的,你绝对不能太过于奔放。毕竟年代不同吗?这个朝代的男人还是很拘谨的。”
听老搭档这么评价,秦婉觉得很是有理:“装高冷倒是不难。”
裴曦连着跑了几个地方,可谓连轴转,最后一程,他带了糕点吃食给他娘和妹妹送去,
这里是他很早就选的一个以后隐藏家人的地方,在大山里,三进的一个宅院,现在是他手下的家人一起跟裴夫人和阿蕴一起。
踏进宅子,裴蕴梳着双髻正和两个小姑娘一起,在廊檐下收这一串串腊肉和腊肠,看见裴曦立刻回头:“娘亲,哥哥来了。”
边上的两个小姑娘看见裴曦一身黑衣,生得风流俊俏,一下子羞红了脸,躲在廊柱背后偷看。
裴夫人从里头走出来,不过过来几个月,虽然不似以前那般绫罗绸缎,只是布衣荆钗,却看上去气色比以前好了许多:“阿曦!”
“娘,给您带了些山下的吃食。”裴曦提起手里东西,进了屋去。
阿蕴过来看哥哥给大家带的什么东西,拿了几包糕饼:“我给大丫她们送过去。”
裴夫人笑着说:“去吧!”
裴夫人的贴身妈妈说:“少爷来了,我去做饭。”
裴曦和裴夫人一起坐下,跟裴夫人说着京中之事,裴夫人也是出了京才知道外头已经乱成这般景象,又知道了儿子和夫君在做什么事。这种杀头的事,他们也做,心里真是又惊又气,可惊和气过后,又想当初夫君是何等惊才绝艳,最后不得不藏拙。想想京城其他世家,但凡有点本事,有点功勋的,哪一家有好下场?
“你主意大,我一个深闺妇人,也不知道怎么说你。又远离京城,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事情,只盼着你们爷俩都平平安安的,我也就放心了。”
“娘,我会想办法早些把爹送过来和你们团聚。你们都在这里了,我心也就安了。”
“阿曦,你跟那个秦婉如今相处得如何?”
要是之前,裴曦定然是回答,他快被那个女人给烦死了,可现在?出来这些天,天天就记挂着秦婉,不知道她心情是不是好些了,一想到她为了谁而难过,他心里又酸又憋屈,可又想着人家对秦婉倒是一心一意。自己呢?又留了几分心思在她身上?她好歹给了不少钱给自己,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
“还好吧!毕竟才成婚不久,她也是为了避开季成运才选了我。”
“秦婉素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那一日在太后寿诞上,我和阿蕴也是仔细见过,姿容确实出众。只是听人说脾气有些不好。”
“娘,真真假假,她也是为了活命,有些场面上看到的不一定是真。我与她相处多日,她心地善良,若非有她山上这些人,我哪里能顾得周全?”
“你若是喜欢她,那就好好待人家。别听你那个师傅胡说八道,你爹和我过了这么多年,除了把你送给你师傅之外,我和他可没红过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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