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四人都在,此时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八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门口。
舒禾向其他三人微微点头致意,略显紧张地走到袁晨身边,把表格递给她。
“这是给你的表格。”
袁晨接过A4纸,挑了下眉。
舒禾在她身边站定,轻声说:“今天的工作需要我们一起完成,可能还要熬个夜,要不然一会儿你来我的寝室?”
袁晨懒散地把胳膊肘搁在椅背上,嘲讽似的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
“你让我重新回去跟牛大妈再吵一遍架?”
“……”
舒禾一时语塞。
算了,袁晨说话一向都很不好听,现在不是跟她争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舒禾沉默了一阵,硬着头皮跟她商量:“那我来你的寝室,可以吗?”
袁晨说完那句话以后,压根儿把舒禾当成是透明人,在她回话前就把本来对着她的身子转回了书桌前,从杂乱的书面上翻出一支笔,唰唰地写起了刚拿到的表格。
几分钟后,等到最后一笔落下,她才把表格塞回舒禾手里,斜着眼看她,十分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掐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我可求求你别来我这儿大驾光临。我们寝室睡得早,你来会吵到我室友,到时候还得我帮你背锅。”
“我都已经搬出来了,你不会还要赶尽杀绝,让我跟新室友也产生矛盾吧?”
“班长,我可不想跟你再沾上什么工作以外的关系了,一点儿也不想。”
这样的动作和语气,明显是在赶人了。
可这工作本来就有一半是她的。
她怎么可以做到这么心安理得地撒手不管呢?
舒禾觉得有点委屈。
她闭上眼,调整了一下情绪,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地再次开口。
“那你是打算不做这个工作了吗?”
袁晨冷哼了声,没说话,哐当哐当地开始整理桌子,弄出的声响极大,根本不想理她。
过了好半晌,见舒禾还没识趣地先离开,她才冷嗤了一声。
“我不管,反正今晚太晚了,我要睡觉了,有什么事儿你明天再来喊我干。”
可是表格截止到明天中午,明天上午又是满课,除非今天晚上熬夜做,不然绝对不可能及时上交。
刚才会议上老师讲得清清楚楚,袁晨不可能没有听见。
两人这样一来一回,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
其他班级估计都已经收完表格、在井井有条地做统计工作了。
舒禾心急如焚。
觉得在这上面耗着实在是太没有效率了。
但是,袁晨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她还是打算好脾气地跟她讲道理。
舒禾思考了一下,提高了些音量。
“表格明天中午就要上交了,上午又是满课,只能今晚加班完成。”
“这项工作关系学生工作考评和素质分,你成绩那么好,拿国奖应该没问题,不要到时候功亏一篑了。”
“而且,这件事结束以后,你就再也不需要跟我合作了。”
袁晨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舒禾的话音还没落完,她就停下手里的动作,翘起二郎腿,呵呵地笑了几声。
她的笑容有些扭曲,两边嘴唇的弧度并不对称,盯着舒禾的眼神全是讥诮,分不清到底是觉得这件事情荒唐,还是觉得面前这个人可笑。
气氛有点恐怖兮兮的,让舒禾联想到电影《唐探》末尾思诺的那个笑。
看得她一愣一愣的,瞬间就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诡异的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袁晨才换上一幅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舒禾。
“不会吧,班长大人!您不会也要去老师那里告我吧?您不会要再参我一本学生工作不认真,然后把我的奖学金扣掉吧?!”
舒禾条件反射地摇头。
“我没有……我只是想让……”
她还没说完,袁晨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尖锐又响亮的话语把舒禾的那点声音盖得一干二净。
“我说班长,您和您的男朋友可真是婊/子配狗、天长地久啊!连恶心人的方法都一模一样,一手以公谋私打得人措手不及,佩服佩服。您们高贵,您们牛逼!您们就是咱们C大的人上人,谁敢惹您们啊!”
每一句都着重强调了“您”字,咬字十分刻意,听得人浑身不舒服。
袁晨的个子本来就高,身材又细长,这样忽然与舒禾相隔咫尺地面对面站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让舒禾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尖酸刻薄的话一股脑儿像密集的石头雨一样猛然砸落,舒禾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每个词都是具体骂的什么内容,就已经先被点燃了火气。
她从小就是温润的性格,从来没有跟人吵过架,今天被人当面骂得这么凶,也是第一回 。
舒禾心里像是有一只野兽,飞速地从幼崽形态成长进化到终极形态。
野兽在袁晨刚才阴阳怪气的话语里蓄足了力量,正嘶吼着、叫嚣着要扒开她的皮肉,冲到外面去和袁晨进行一场你死我活、血沫横飞的撕打。
可是,野兽被困在舒禾心里,那锋利的爪子还没能伸向袁晨,就先扯得她自己整个人都在忍不住的发颤。
她急切地想骂回去,可是那些肮脏的字眼,她平时一向只是听完就过,从来没有亲自使用过,这下真到了紧急的场合,词库一下子就告急了。
此刻,就连一句没什么威力的“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都像是被强力胶水粘在了话管里,任她铆足了浑身的劲儿,都没办法大声吼出来。
一双眼睛憋得血红。
就像是高考那天,排队进考场的时候,明明检查过无数遍、确认放进包里的准考证忽然找不到了。
眼看着别人一个一个入场、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自己也越来越焦虑,可是越焦虑就越容易出乱子,她心里非常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可又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不心急。
恨极了自己的疏忽和不冷静。
袁晨见舒禾这边连半个字都蹦不出来,甚至还要哭,一幅软柿子任人捏的样子,瞬间更加来劲儿了。
她连连“啧”了好几声,满脸稀奇地围着舒禾转了一整圈,然后双手抱胸,在她面前站定。
“哟!哭有什么用啊!我会心疼你吗?你当我是你那些精虫上脑的男粉呢啊?心疼你这种冠冕堂皇不要脸的小白花?”
袁晨昂首挺胸地向前迈了一步,痞里痞气地勾起舒禾的下巴。
舒禾一个侧脸甩开她的手,一双美目里的怒气不断积蓄,愤懑地瞪着面前的人,连呼吸都加重了许多。
袁晨看着她这幅憋屈的样子,更加变本加厉。
“嚯,别人好歹会打雷,你不会打雷就算了,连下雨都不会啊?”
舒禾正想往回吼一句“你适可而止吧!”,话还没出口,袁晨反倒先破口骂了回来。
她的音量陡然暴增,声色也变得粗犷,像一只正在发怒狂叱的老虎,气势吓得舒禾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哭啊——!”
“你他妈的但凡有点本事,就现在给我哭一个看看!”
袁晨双目圆睁,死死地盯住面前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人,咬牙切齿着,表情狰狞而愤恨,让人以为她和舒禾之间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你当时断我入党路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会气哭?怎么不想想我会受到什么影响?”
“这是我人生中的污点!!!污点你懂吗?!”
“导员威胁我说会记入档案的!跟着我一辈子!”
“你这么楚楚可怜地跑去会长大人那里告我的状?让我一辈子都不好过?”
“我都没来找你麻烦,现在你居然还有脸来找我?”
袁晨伸出手,用了狠力在舒禾脸上拧了一把,连续地摇了好几下头。
她蓦地放低了音量,弯腰凑到舒禾面前,一字一句地用气音感叹。
“我的天哪,你的脸皮到底是有多厚啊?啊?”
袁晨的力气和她看似瘦弱的体型完全不成正比,刚才她手上那一下掐脸的力道,直接给舒禾疼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这个人已经疯了。
舒禾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本来的愤怒早就转变成了害怕,连呼吸都在打着颤。
她用最后一丝理智,奋力推了袁晨一把,飞快地跑出了那间宿舍。
怕袁晨会追过来继续刚才没做完的疯狂举动,舒禾干脆直接下了楼,一口气冲到宿舍楼外的花坛里躲着。
随着她下蹲的动作,身边的草丛发出好一阵窸窣的声响,还有些许枝杈勾住了她的衣物。
舒禾管不了这么多,只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心有余悸地瘫坐在了脚下的泥土上。
心还在狂烈地跳动着,脑子里循环播放袁晨那张无限放大的、比鬼还恐怖的脸。
夜色暗得吓人,伴随着九月老蝉喑哑的哀鸣。
天边那轮高挂的新月像猛兽的獠牙,反着凶恶的白光,让人无端地感到惊恐。
虽然现在已经临近宿舍的门禁时间,但还是偶尔会有几对难舍难分的小情侣,踩着点回到宿舍。
耳朵里每传来一阵脚步声,舒禾都害怕那是要追来继续跟自己拼命的疯女人。
她尽力地把自己缩起来,减少存在感。
这么担惊受怕了好一会儿,直到宿管阿姨把宿舍大门关上了,舒禾才终于松了口气。
不知不觉的,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不断有旧的泪痕被风干,又有新的泪水顺着泪沟滑落。
舒禾松开紧握成拳的手,亮起手机屏幕,颤栗着给许嘉实打电话。
那边几乎是秒接。
舒禾抹了把眼泪,又张了张嘴,但嗓子却好像被人毒哑了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想说的话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还是许嘉实那边先出了声。
“帮你做表格?”
那道熟悉而柔和的声音带着些电流传到耳里,舒禾几乎是瞬间就涌上一股泪意。
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奔腾着、翻滚着向外涌。
她抑制不住地崩溃地大哭起来。
许嘉实听到那悲恸而委屈至极的哭声,心头一紧,几乎是立刻就站起身向外走。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变沉:“你在哪?”
舒禾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只是在电话另一头竭尽全力地哭,连手机都快要握不住了。
许嘉实一对剑眉几乎拧成一个结,脚下的步伐又急切又凌乱。
他先前收到舒禾说要做奖学金评定表格的消息以后,就觉得那个团支书大概率不会配合她,于是干脆从宿舍里出来,到街角港等她,防止她在门禁以后要找自己帮忙。
等到舒禾的电话是意料之中,但等到她的一通哭,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两个人在一起将近一年的时间,除了那次在浴室里摔得浑身是伤、生理性地掉了一小会儿眼泪以外,舒禾从来都没有哭过。
她本来就不是爱哭的性格,出乎意料的坚强,更不要说哭成今天这种撕心裂肺的样子。
许嘉实甚至不敢去想刚才发生了什么。
只能火急火燎地往她宿舍楼下走。
夜深,校园里早就是寂静一片。
宿舍区的道路上,烟灰色的灯杆高挂,隔着一段高而远的距离,洒落下一条半透明的光通路。
即使灯光是暖黄的色调,在穿过了那么长的空气层、再披到人肩上的时候,也已经变得十分冷清。
许嘉实的影子随着与灯光的相对位置变换着长短,脚步像踏在追赶而来的火线上一样紧迫。
他在舒禾的宿舍楼前停住。
然后听见了侧方传来的抽泣声。
许嘉实顺着声音寻过去。
借着尤其微弱的光线,看到了满是绿叶的花丛里突出来的一点白色。
他放缓呼吸,轻手轻脚地靠近了一些。
看清了面前的状况。
小姑娘大半个身子都掩藏在矮树丛下,将自己蜷成一小团。
她双手环着腿,把头埋在膝盖上哭,抽噎得连气也喘不过来,浑身都在轻轻地打着颤,像是只被人抛弃、又落得一身伤的小奶猫。
瞬间,许嘉实的心像是被奶猫的爪子揪住了。
明明只是轻到可以让人忽略不计的力道,他却觉得难受极了,浑身都在疼。
许嘉实沉默了几秒,轻声喊她。
“舒禾。”
“我来了。”
舒禾闻言,哭声顿住。
刚才的情绪太激烈,以至大脑有一点缺氧,现在她一下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舒禾缓慢地抬起头来,隔着厚厚的一层泪,满眼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人。
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的,整张小脸都红了,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说不出的心疼。
许嘉实神色黯然,往花坛里踏了一步,手上用了些力,把人从里面带出来。
他一手环着舒禾的腰身,给她借力站稳,另一只手顺了顺她被树枝勾成凌乱的发,轻轻把人带进自己胸膛里靠着。
许嘉实抱得很紧,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的人还在轻微地颤抖。
他一下一下地轻蹭着她的脑袋,无声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在从花坛里出来的那一瞬间。
熟悉而令人安心的香气在舒禾的周身弥漫开来。
面前的怀抱太过温暖和有力量,让她得以全身心地依赖地依偎着。
两人这么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舒禾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她垂着头,大口大口地汲取着迟来的氧气。
许嘉实捧起她浸满泪水的脸,低下头,借着灯光,用指腹一点一点地给她拭泪。
他轻叹一声,凑过身去,在她的眼睑上落下一个吻。
男生的唇瓣温润,像块质地极好的软玉,吻她的时候,像是轻柔的安抚,又像是表达缱绻的爱意。
让舒禾能非常直观地听见他的内心。
听见他内心,因为自己的悲伤而感同身受的,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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