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镯子就赠给妩儿姑娘吧。”
梅襄淡声说道。
宋妩心口瞬间漏了一拍。
她无措地攥紧手里的帕子,有些受宠若惊。
然而下一刻,却有个面生的小丫鬟接过了那对装在黑漆描金锦盒里的玉镯。
那丫鬟竟是宝婳屋里的。
宋妩心口忽然被浇了一股冰水,半点热气都没有了。
“姑娘,方才梅二公子说的分明是‘妩儿’而非‘宋妩’啊。”她身边的丫鬟也都快要气死了。
这位三姑娘回来之后,就一直都没让她家姑娘顺心过。
说好听点,她好似替她家姑娘顶替了与李举人的婚约,对她家姑娘不错的样子。
可说难听了,就凭她自己在外落魄的生活,她想嫁给李举人这样的人她够分量吗?
就算她家姑娘丢了不要的东西,对于宝婳那样的人来说,只怕也是雪中的碳,锦上的花。
至于宝婳先前那支流光芙蓉钗,丫鬟倒是没有亲眼见着,但当然也是袒护自家姑娘的念头更多一些,哪里会信。
这厢宝婳拿到那对碧玉镯子,喜欢虽是喜欢,却也怕旁人瞧出什么端倪来,只同其他姐妹一般,对梅襄道了谢将东西收下。
虽不知道梅襄要做什么,可这会儿宝婳也只能硬着头皮陪着他演下去了。
待酒食送上来之后,大家开了席又畅谈起来。
宝婳才握起筷子,身后端汤上来的丫鬟,却十分不小心地踉跄了一下,将汤撒到了她的裙子上。
“呀,你怎这样不小心……”旁人责了丫鬟一句。
宝婳这儿一阵手忙脚乱,那丫鬟连连赔了不是,却还偷偷朝宋妩得意地笑了笑。
宝婳因脏了衣服,连忙便起身去就近的客房里清理一番。
跟着宝婳的小丫鬟低声道:“姑娘在这儿等奴婢片刻,奴婢回去拿干净裙子来给姑娘换上。”
宝婳点头,只是那汤汁渗透进衣服里,又湿糊糊贴在她的身上,叫她实在难受,便解了外衣,拿着拧湿的帕子将身上也擦了擦。
她正等着丫鬟过来,门口却有人敲了敲门,宝婳下意识地抱住外衣掩在胸前,往前迈了两步,看那影子的轮廓有些不像女子……
“是二爷吗?”
宝婳过去迟疑问了一声,心口又小鹿乱撞起来了。
这里可不是宣国公府了,他这样突然来找她,被人发现可就不好了。
“把门开开。”
梅襄的声音从门缝里淡淡传来,语气却分明是吩咐的语气,叫人有些发憷。
宝婳下意识抵着门,生怕一道门拴挡不住他,趁着他没反应过来之前,又将第二道门拴也落了下来。
那门拴发出了轻微地“咯噔”声,她生怕他察觉了,忙又说含糊道:“二爷,你我现在没能认识熟悉,这样私下里见面……不合适的。”
然而门外回应她的只有一声冷笑,跟他在人前那副如沐春风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还叫人后背隐隐发凉。
宝婳都不知道他这是时间久了不生她气了,还是时间久了越想越气……
他这样叫她着实不摸不透他的心情。
她正迟疑着要不要放他进来,就听见窗边响了一声,宝婳顿时心口一跳,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按在了门板上。
“啊……”
宝婳惊呼一声,手里的衣服也摇摇欲坠。
“嘘——”
梅襄低头贴在她耳边说:“别叫的太大声了。”
他的声音轻柔,却还掺杂着一丝恶意。
宝婳胸口起伏不定,小手偷偷又将衣服往胸口扯了扯。
“二爷,你……你不是和他们在一起说话么?”
“你以为二爷是你……只怕要不是旁人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二爷到离开了宋府,你都还看不懂二爷的眼色了。”
宝婳目光微微茫然,他那时看她,有暗示她什么吗?
“我……我以为二爷只是随便看看的。”
她那时兴许也是同旁人一样突然看到他的第一眼看痴迷了,没想到他竟有暗示她呢。
她对这个理由有些羞于启齿,只轻声嗫嚅道:“二爷还是生我的气么?”
梅襄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指,语气幽幽道:“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听说你不仅有了父亲与母亲,还有了个未婚夫呢。”
宝婳摇头,“二爷,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么?等我把婚事退掉,就算……就算退不掉,我也宁愿离开宋府什么都没有,也不会不要二爷的。”
宝婳毕竟是离开府里多年,她丢时因为年纪太小,身份甚至还没来得及挑个良辰吉日记在宋家的家谱上。
可不管怎么说,宝婳姓宋,是宋家的血脉,只要她不是她父母故意抛弃的,她便不想失去她的亲生父母。
梅襄轻笑一声,反而不生气的模样与她道:“其实退不掉也没关系的,二爷不会怪你。”
他突如其来的大方,让宝婳感到一阵恍惚。
他的齿在她嫩嫩的耳尖上轻轻碾磨了两下,随即阴冷笑道:“想想到时候我先废了那个男人,看他还有没有那狗胆动你一根手指,到时候你这支小红杏才好出墙来……”
他又吓唬她了……
宝婳用力摇头,她……她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进去不成?”
他眼里含着戏谑,发觉她果真是不堪逗弄,他才说了一句唬她的话,她就好像已经看到了发生的事情,后怕不已。
“不……不可以。”
她顿时花容失色,赶忙摇头拒绝,“这样不就成了偷情了?”
那样的话,他们可是会被抓起来浸猪笼的……
她这话反而惹得梅襄发笑,“那你以为,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宝婳因他这话,脸颊蓦地滚烫。
“不……待会儿就要来人了。”
“她来不了了。”
他从来都习惯使坏,要绊住一个小丫鬟又有何难。
宝婳觉得他的手指愈发不规矩起来,结巴道:“二爷快……快出去吧,不然他们也该来找二爷了。”
梅襄冷冷一笑,“出去,去哪里?你真以为我闲的发慌来这里找人交朋友来了?”
要不是因为她在这里,他才懒得搭理他们。
他说着,幽深的目光转而落到她的身上,语气半是诱哄半是提醒,“婳婳,你该明白,二爷不逼你,只是让着你罢了,你若把二爷逼急了,就该好好想想二爷的手段了。”
他是真的很生她的气,他也需要叫她自己掂量掂量,她若因为找到了自己家人而对他改变心意的下场。
宝婳当然可以不喜欢他,可她对他是许了诺的,那些甜言蜜语哄着他,才叫他忍气吞声地放了她回宋家。
她要是敢骗他的话……到时候她哭的日子就在后头了!
宝婳不知道他这些日子是胡乱猜忌了多少,竟愈发认定她心里怀有离开他的念头,还刻意要拿这些话来唬她,专戳她这胆小的弱点叫就算她有这念头也得害怕得赶紧收敛起来。
宝婳这下反而没那么怕他了。
即便知道他还没消了气,在她眼里他也更像是个炸了毛胖了一圈的白毛狐狸,恶狠狠地用獠牙威胁宝婳,要给她好看。
她也不回应他那些唬人的话,只红着小脸轻软说道:“我这些日子……很想二爷,二爷想我了没有?”
梅襄蹙着眉,垂眸看向她,“啰嗦死了——”
然后用力地将宝婳拖到怀里来,俯下唇去将她那张又准备哄骗他的小嘴撬开,好似这样也能从她的口中吮出更多的甜蜜。
他可等不了她太久……
她要是自己解决不了,那他可就要用他的方法来解决了。
又过片刻,小丫鬟终于将干净裙子取来了。
“姑娘,姑娘你把门打开来,我来迟了些……”
门外小丫鬟拍着门,过了许久,那扇门才被人打开。
小丫鬟赶忙反手又将门关紧,给宝婳更换衣物。
“你在屏风外等着我。”宝婳语气轻轻地对她说道。
小丫鬟点了点头,就站到了外面去。
宝婳舒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想若不是她最后狠心地咬了二爷一口,只怕他都要胡来了。
到时候再想收场可就难了……
她换好了衣裙回到了幕香苑时,宋家兄弟姐妹们聊兴正高。
见宝婳过来,宋衔却问宝婳:“方才那丫鬟可有伤到三妹妹?”
宝婳摇头,宋妘低声在她耳边道:“等送客人走了,咱们再训斥她。”
她与宋姮那日误会了宝婳一回,心里也过意不去,今日也难免会照顾宝婳的心情多一些。
宝婳想到那丫鬟的模样隐隐眼熟,正想说些什么,梅襄却也回到了席间。
宝婳悄悄地打量了他一眼,他正是神色如常,不知与宋衔又说了什么,听得宋衔直点头。
这叫她愈发好奇,二爷他到底是用了什么借口离席的……
酒食都用了大半,本该宾主尽欢,可临了梅襄似口渴了,随手指了个丫鬟替他斟茶。
那丫鬟颇是殷勤地将茶水端给了他。
梅襄朝她笑了笑,那丫鬟便有些羞赧起来。
待梅襄伸手去接时,却好似手软一般,那茶水一下便溅到他袍角上。
宋衔认出了这正是方才不小心将汤洒到宝婳身上的丫鬟,顿时蹙起了眉心,“你是怎么做事情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那丫鬟都还愣着,被他大声训斥,眼里顿时忍不住蓄满了泪。
可她刚才明明端得很稳,是……是梅二公子接过去后突然松的手啊!
“大哥哥真是的,这是我的人,我不许你凶她!”宋妩说道。
平日里家里不管谁生气了,只要有她出面,总能保下那个犯错误的。
她在家里可不是一般的娇惯,宋衔的父母亲都得迁就着她呢,大哥哥又怎么可以凶她的人呢?
梅襄似并不在意,“是啊,何必为了我而闹得不愉快呢。”
宋妩一听,顿时朝宋衔抬了抬下巴,瞧瞧,就连梅二公子都喜欢为她说话呢。
“也许是贵府的规矩向来与其他人家不同吧。”
梅襄说着便对宋衔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毕竟我也没见过哪个丫鬟把汤洒在自家主人身上反而还全须全尾的,她把茶洒在我身上又算得了什么,我不过是客,她连家里的主子都可以不敬,我这个做客人的,更不敢说什么了。”
宋妩脸色顿时发白,“不是的……连翘刚才把汤洒在了三姐姐身上,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呢……”
她不解释也就罢了,这么一解释起来,反倒像是说丫鬟在她这里可比那便宜姐姐重要多了。
就算她是这么想的,可她千不该万不该直接说出来。
梅襄笑着瞥了宝婳一眼,旁人也都忽然都朝宝婳看来。
宝婳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她这时候再把二爷的眼色当秋波那也就太难为情了……
她见大家似等她说话,她便蹙着眉轻轻道:“我没关系的,那个汤其实也不是很烫呢。”
梅襄垂眸将方才杯里残余的酒饮了,暗暗掩去唇角的弧度,发觉这小蠢货倒是知道怎么惹旁人心疼了。
众人再一联想,宝婳去换个衣服都去了那么久,指不定就是因为被烫到了。
宋衔一听,这还了得,立马叫来人将这叫连翘的丫鬟拉下去先打五十个板子,杀杀她这丫鬟同主子学得娇生惯养的好本事,主子没敢说受惊,她倒是先受惊了起来!
宋妩没想到自己方才的话竟是火上浇油,她甚至还觉得大哥哥嘴里斥责的娇生惯养其实说的就是她。
她还想开口,却被程兼拉住。
有客人在,她再胡闹,就真过分了。
宋妩只得忍气吞声,直到梅襄兴致缺缺离开,宋衔送走了人回来更是火冒三丈。
宋妩再也忍不住了委屈,“大哥哥,你知道连翘她为什么要替我出头吗?”
宋衔忍气地看着她。
宋妩抹泪道:“那是因为梅二公子那对玉镯子是要给我的,他说的是给‘妩儿’可不是‘宋妩’,结果却被三姐姐给抢走了!”
宋妘和宋姮都有些面面相觑,她们固然都疼爱宋妩,也和宋妩更熟一些。
可经了上回那件尴尬的事情,她们才反应过来,宋妩不仅不像是样样东西被抢走,反而更像是想要样样东西都占为己有。
是以她们都未敢立刻说话。
果不其然,宋衔怒道:“你这个蠢货,梅二公子是个会送错礼的人么,那玉镯内刻如意平安,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为三妹妹压惊恭贺她回宋家所用,你是发了什么癔症了?”
她那丫鬟坏了他的好事,他气都要气死了,就是宋妩告状告遍全家,说破了天这回也是她的不对。
宋衔让宝婳将玉镯拿来,宝婳便让丫鬟又递过去。
宋衔对宋妩道:“你倒是戴看看,看看你戴得上吗?”
宋衔是个心细之人,宝婳的腕细嫩得似雪白藕段,叫人生怕掐断。
而宋妩的腕却要粗上许多,差别就在这个地方。
宋妩含着泪将那玉镯拿过来戴上,却发觉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不信邪,使劲挤了挤,却被宋衔一把夺过来,又放回了锦盒里。
宋妘与宋姮又忍不住看了宝婳一眼,似乎想指望她说些什么,缓缓气氛,宝婳却低声道:“我这回……可什么都没说呀。”
她澄莹的目光里透着无辜,清澈至极。
这让她们又是一顿尴尬,难免会想到自己上回联合起来反而冤枉了宝婳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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