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上回的事情也是我与你二姐不好,误会了你……”
宋姮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青,自己脾气直爽,也不想亏欠宝婳,当即对宋妩道:“四妹妹,你还不赶紧向你三姐姐道歉!”
宋妩被一群人劝,哭得跟个泪人一样,端起茶来,对着宝婳心不甘情不愿道:“对……对不起。”
甚至连称呼宝婳一声“姐姐”都没有。
宝婳亦是缓缓起身,却道:“还是不了,我也不喜欢强人所难。”
她看了周围人一眼,发觉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若不说,旁人便只会误会你。
而会哭的那个,总是能有奶吃。
她叹了口气,轻道:“听闻母亲接我回来也只是为了让我顶替妹妹的亲事,我心中一直耿耿于怀,若早就知晓了宋三姑娘只是这样廉价的身份,我并不会回来宋家。”
这件事从甄氏提出口时,宝婳心里就已经有了数。
与李举人定下亲事的,很显然不是她这个“宋妩”,她的母亲甄氏迫不及待地在她立刻回来之后就想推她去嫁人的意图实在是不堪琢磨。
即便如此,这件事情长辈们心里有数,但谁也不会揭穿出来,作为晚辈面皮生嫩,也没什么话语权,料想应该也不会说。
谁能想宝婳就是这么直接。
虽然难堪,可难堪的不是宝婳,她不想替旁人背负婚事,也不想替旁人掩盖丑事。
这件事情是真真切切的事情,是事实,她说出来亏心的也该是旁人。
她对母亲和这位妹妹实在太失望了,只是这种失望很淡,像是对陌生人一般,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触。
宝婳说完便直接离开了。
那背影活像是被人生生地给欺负走了。
宋家几人都被她那话给说愣住了。
“三妹妹她说的是什么亲事?”宋妘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宋妩发觉这会儿大家竟都用着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娇哼了一句,“这事情哪里有她说的那样……”
宋衔扫了她一眼,倒是记得一些,“早些时候,大伯似乎确实给四妹妹定下一门亲事……只是过去了那么久也没见提,还以为没了水花。”
宋姮忍不住抱怨道:“四妹妹,我们是真心疼惜你相信你,也不知道这里面竟还有这样的事情,你这样让我和大姐姐那天那样帮你,叫我们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三妹妹,我还当你可怜,想帮你狠狠收拾她呢,却没想到,你和大伯母原来这样对她……”
“二姐姐这话说的好没有道理,怎么就算得上‘这样对她’了,她怎么和我相提并论,她是吃了很多苦头,可那是她的事情啊,又不是我叫她吃的,我只是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将一个举人夫君让给她有什么不好的?”
宋妩见她们一个个反过来说她,叫她心都要碎了。
宋妘叹了口气,有些不赞成道:“便是你自个儿心里觉得自己尊贵,可人家连跟你一样尊贵的宋家小姐都不要做了,传出去,宋家姑娘被接回去不足一个月,就被刻薄地连夜收拾东西离开了宋府,日后旁人还能瞧得起宋家姑娘吗?”
她看待事情的角度,却显然也考虑到了她们自身对外的名声。
“哦,我还忘了说,你觉得你这婚事还是对人家的施舍是么?那你可要记得了,她走了之后,你和那李举人的婚约还是得你自己去履行了。”宋姮心里藏不住话,又补了一句。
宋妘掐了掐宋姮,宋姮才住了嘴。
可宋妩已经彻底被气哭了。
“好罢好罢,你们以后也全都是她的哥哥、她的姐姐,你们都不是我的哥哥姐姐了!”
她说完便又抹泪跑了。
一直没有插上嘴的程兼不满地扫了她们一眼,心中即便知道这回是宋妩错,可还是忍不住偏袒宋妩,追了出去。
晚上宋朝生过去宝婳屋里时,进去便瞧见宝婳在收拾东西。
“囡囡,白日里的事情,我已经同你母亲说过你妹妹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宋朝生说道。
宝婳整理着衣物轻声道:“父亲,其实我打心底便一直都很渴望找到自己的亲人。”
不然她就不会宁愿和二爷闹别扭,也要回宋家了。
可惜她好像没有紫玉那样的福气……
宋朝生低声道:“你已经找到了啊,你的家人都在这里呢。”
宝婳摇头,“如果你们找我回来只是希望我替妹妹嫁人,那我宁可离开。”
宋朝生闻言,脸色竟微微发白,他立马道:“囡囡,你别走……没有那些事情,你不要误会。”
“这个婚事……这个婚事就算退不掉,我也会让你妹妹自己嫁过去的。”
宝婳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既然都不愿意叫妹妹嫁过去,为什么还要定下这样的亲事?”
宋朝生脸色并不是很好,“这是因为……因为当初宋家有难关,我为了请人帮忙,这才许了亲事。”
宝婳听完,并没有评价什么。
宋朝生却双眼通红,在宝婳面前半蹲下身,看着她一直避开自己的眼睛。
“囡囡,不要走好不好,你再给爹一次机会,爹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宝婳看到他双眼通红,就连手指都微微颤抖。
她便忽然生出了泪意,轻轻转过脸去。
她真是不明白,后来的宋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的父母亲和她印象里的一点都不一样了。
第59章
入夜, 甄氏看着身侧的宋朝生,声音微微哽咽,“自从她回来以后, 妩儿已经受了很多委屈,为什么连婚事也要推到妩儿的头上?”
“这些年来,我为老爷付出的还少吗?妩儿一直都做着三姑娘的替身, 替你去照顾那位,妩儿她还是个孩子啊,我委屈也就罢了, 可她为什么也要承受这一切呢?”
甄氏说着便掩面哭了起来。
宋朝生面朝着外,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太累了, 有什么事情, 明天再说吧。”
甄氏的哭声戛然而止。
甚至只是过了片刻,宋朝生的鼾声便响起了。
甄氏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翌日早上, 甄氏去了宋妩屋里,瞧见宋妩还躺在被窝里不肯起来。
宋妩被甄氏从被子底下挖出来, 甄氏便瞧见女儿委屈哭红了的眼睛。
“你起来,今日是给她喂药的日子。”
宋妩一听这话立马蹬开被子,“不去不去, 我不去!”
甄氏拍她手背,“傻孩子,去帮你爹把这件事情做好, 他不敢拿你怎么样的,去把你姐姐也带去,你若真不想嫁去李家,就得这么做。”
宋妩立马想到李家那李举人最近又殴打死的一个小妾, 更想到了他母亲泼妇的模样,害怕地心口一跳。
“我……我去就是了。”
甄氏让丫鬟给她穿好衣服,又低声交代了宋妩一些话。
过片刻宋妩便去了宝婳屋里。
宝婳却刚用过了早膳。
宋妩一看到她便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也颇是恶劣道:“我要去给那个疯女人喂药了,你去不去?”
宝婳莫名地扫了她一眼,“哪个疯女人?”
宋妩哼了一声,转头就走了。
反正她也不是诚心诚意地要叫宝婳的,只是母亲交代了她要叫上对方。
她这样来过,只当自己完成了母亲交代的事情。
宝婳看着她来了又走,竟也鬼使神差地起身来。
她问屋里丫鬟,“是哪个疯女人?”
丫鬟扫了门外一眼,“奴婢也不大清楚呢,不过四姑娘每个月都要去一趟,听说是老爷的交代。”
宝婳觉得很是奇怪,但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宋妩怀了一肚子气,看到宝婳真跟上来了,也不想搭理宝婳。
等她们到了那地方,宝婳才发觉这竟是个陌生而偏僻的院子。
院子里十分荒芜,原本种着绿植景观的空地上都结了厚厚的青苔,什么也没有。
宋妩显然很讨厌这样气息阴冷的地方,她进到屋里去,屋里却有个瘦弱的丫鬟正端着热水,见她过来,又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
“姑娘来啦,奴婢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姑娘给盼来了。”杏枝的态度很是谄媚。
宋妩往里面打量了一眼,声音放轻了些,“药都准备好了吗?”
杏枝点头,然后领着宋妩往里去。
宝婳跟着过去,便瞧见了屋里竟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子,她披头散发,身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她坐在窗子下,一句话也不说。
宝婳看不清她的脸,可她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点都不像是个正常人的模样。
宋妩提了口气,才端着药过去,轻声道:“豆娘,我是妩儿,妩儿来看你了。”
那女人仍是一声不吭,宋妩撇了撇嘴,便将药往豆娘嘴里喂去。
奇怪的是,那个叫豆娘的女人反而极为配合,一口一口都喝下去了。
但宋妩哪里是习惯伺候旁人的人。
宝婳瞧着那药冒着热气,分明是还烫着的温度,而那女人跟不上喝,不少药甚至都洒在了她的嘴角,甚至衣服上。
宋妩赶任务一般,紧紧蹙着眉心,好像对面的人下一刻就会咬她一口似的,叫她很是忌讳。
宝婳瞧见她甚至将汤汁溅到了豆娘的头发上,才忍不住出声道:“不如慢些,这药还烫着……”
宋妩听到她忽然开口,心里本就已经够委屈了,当即就翻了脸,将那药放到了桌上。
“姐姐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来喂呗!”
她说完以后就气呼呼地离开。
杏枝见还剩下两碗药没喂完,愣了愣,赶忙追上去想将宋妩追回来。
“姑娘……你别气……”
宝婳扭着衣摆,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多嘴了。
她看了那个女人一眼,见对方仍是毫无反应,只是那些褐色的汤汁沾在她的脸上分外明显。
宝婳忍不住拿出自己的帕子给对方擦了擦脸。
宝婳的手指撩开对方脸颊上的头发,手指蓦地一抖,那头发又落了下去。
杏枝哭丧着脸从外面回来,真就哭了出来。
她端起凉得差不多的药坐到那个女人面前,一边哭,一边喂。
“豆娘,你喝一点吧,你喝了药一定能好起来的。”
可奇怪的是,豆娘再不肯张嘴了。
宝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小丫鬟要对宋妩那般谄媚了。
“让我来试试吧?”
宝婳说道。
杏枝抹着眼泪让到了一旁,可宝婳喂豆娘,豆娘也不肯张嘴。
“没用的,豆娘除了妩儿姑娘喂药,其他人谁喂都不喝的。”
宝婳放下了药,却并没有立刻离开。
她忽然将对方脸颊的头发全都撩开,定定地看了对方许久。
然后宝婳转过头去看向杏枝,轻声问道:“你觉得……我和她长得像吗?”
杏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豆娘,忽然就愣住了。
宋朝生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宝婳忽然要见他。
他以为宝婳已经不生他的气了,赶忙去见宝婳。
宝婳说:“府里这么大,我想和父亲到处走一走。”
宋朝生自然满心欢喜答应下来。
宝婳却将他领到了豆娘居住的地方。
宋朝生猛地停住了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宝婳。
“父亲怎么不进去了?”
宝婳同样与他停在门口,目光莫名地往里看去。
宋朝生道:“囡囡……”
宝婳说:“我见过豆娘了。”
宋朝生脸色蓦地变得十分难看。
“囡囡……”
“我方才算了算妹妹的年岁,她也差不多是在我走丢时出生的,所以……”
所以,如果甄氏不是宝婳的母亲。
那么,宝婳的母亲怀着弟弟的时候,甄氏也怀着宋妩。
而宝婳却并不记得宋朝生有过什么妾室。
宋朝生颤着唇,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宝婳声音似风一般,淡得能立马被吹散,“我想听父亲的解释。”
“里面那个……那个叫豆娘的,她确实才是你的母亲。”
即便宝婳之前就隐隐猜到了一些,可真听到宋朝生说出来的时候,她的脑中却也仍是一片空白。
所以……
这么久以来,宋朝生一直让她喊了另一个女人做“母亲”,而她真正的母亲,却藏在了这处阴沉冷落的偏院里。
“你……你那时年纪小,要奶娘带你去看灯,你母亲不放心,出去找到了你,原本是要带你回去的……”
宋朝生的声音异常艰涩,“可是后来,她感到肚子不适,我便催着她回去喝安胎药,她便叮嘱奶娘一定要看好你,岂料回去之后,你就丢在了灯市里。”
后来这件事情给他们夫妻俩的打击无疑是悲痛欲绝的。
豆娘为此甚至流了产,为她接产的稳婆说,那是一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
豆娘之后每日都到处去找女儿,又大病了一场,这才渐渐不好。
与此同时,那个同样怀了他孩子的表妹甄氏,为了撑起大房,这才也嫁了进来。
“我与甄表妹,我们只是酒后一时……失控,她一个黄花闺女怀了我的孩子,我不能……不能不对她负责。”
宝婳攥紧手指,仍是语气平静道:“既然是这样,那我要带母亲离开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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